戾陵堰、車箱渠建于三國時期魏嘉平二年,是北京地區(qū)有史記載的第一個大規(guī)模引水灌溉工程, 還兼有漕運的功能,為北京城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農業(yè)基礎和基本的水利格局。
戾陵堰、車箱渠建于三國時期魏嘉平二年(250年),是北京地區(qū)有史記載的第一個大規(guī)模引水灌溉工程。所引永定河(時稱?水)水灌溉了當時薊城南北廣闊的土地,歷曹魏、西晉至北朝,惠澤數百年之久。其間,灌溉范圍不斷擴大,還兼有漕運開發(fā),為北京城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農業(yè)基礎和基本的水利格局。因而被稱為北京歷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水利工程。水利學界把它與四川岷江上的都江堰相比,視為中國古代水利文化遺產的重要代表。
堰址渠首何處尋蹤
然而,殊為可惜的是,如此重要的水利遺產在今天的北京城郊卻蹤跡全無。由于年代的久遠、文獻的匱乏和相關考古工作的欠缺,有關戾陵堰、車箱渠的具體情況,至今仍是眾說紛紜。我們只能從歷史文獻出發(fā),通過精準解讀和實地考察,去試圖揭開它神秘的面紗。
依據北魏時期酈道元著《水經注》所收錄的劉靖碑文、戾陵遏表及其他相關史料的文字描述,結合多數學者的論證考察,目前基本可以確定的是,這項工程的遺址就在石景山與四平山—黑頭山夾口的位置,即今阜石路鑄造村至麻峪村之間的地下。而其形制、規(guī)模及建造、變遷過程大致如下:
主持修建這項工程的是曹魏鎮(zhèn)北將軍劉靖。他“開拓邊守,屯據險要。又修廣戾陵渠大堨,水溉灌薊南北,三更種稻,邊民利之”。魏嘉平二年(250),劉靖親自登上“梁山”(即今四平山—黑頭山)考察?水(今永定河)源流,然后督率上千士兵,在?水上筑“戾陵遏”(因梁山附近有燕王劉旦的陵墓“戾陵”而得名;“堨”或“遏”即堰),又沿山壁開鑿車箱渠將?水向東引入高梁河故道,以灌溉薊城周邊農田。
在這一系列工程中,第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就是在?水河道上建造低矮的攔水壩——戾陵堰。其位置應在今石景山西側,依石景山山巖筑造堰體斜向西北攔截河道。具體方法是,將一根根木樁按一定間距打入河床,在木樁之間用柳條或荊條編成籠筐,筐內填以石塊或大卵石,無數這樣的石籠堆積成一道既能壅水又可透水的矮壩。據《水經注》卷十四收錄的戾陵遏表記載:“積石籠以為主遏,高一丈(今2.4 米),東西長三十丈(今70 米左右),南北廣七十余步(今100 米左右)”,可見其規(guī)模不小。它使上游來水在石景山和四平山之間形成很大的一個洄水灣,一則大大減小了洪水的沖擊力,二則蓄積了水量、提高了水位以便于引水。工程的第二個重要環(huán)節(jié)是沿北岸山體石壁開鑿車箱渠。為了減少工程量,依兩山間天然埡口地形將渠道橫斷面做成矩形,遂被形象地稱為車箱渠。引水口設在戾陵堰上游左岸,水門(閘)則安裝在石景山和黑頭山之間埡口的最窄處。“依北岸立水門,門廣四丈(今9.6 米),立水十丈。山水暴發(fā),則乘遏東下;平流守常,則自門北入。灌田歲二千頃,凡所封地百余萬畝”。如此巨大的閘門高效而有節(jié)制地把永定河水引向東去,順著高梁水河道(今也稱“三海大河”)流向薊城北部。高梁水是一條原本就存在的天然河流,是從更新世晚期直至東漢末年的古永定河河道。它沖出西北高山峽谷后,從今石景山附近向東流,經北辛安、田村、半壁店等,接今紫竹院以下河道,經今積水潭、什剎海、北海等,穿過今人民大會堂西南,再東南流經前門、金魚池、龍?zhí)逗飨蚴锖哟鍠|南,至馬駒橋附近匯入?水故道(今鳳河河道)。盡管這條河在東漢以后由于泥沙淤積而阻斷了與?水的聯(lián)系,但由于有永定河洪積沖積扇潛水層在山前地區(qū)的溢出補充而沒有斷流,還留下了積水潭、什剎海等一連串原有水體殘存形成的湖泊。劉靖開鑿車箱渠就是接上了這條古河道的上游與?水的關系,利用其河道加以疏浚、溝通,重新恢復了高梁水。所以,北魏的酈道元仍以“高梁水”名之,表明了兩者間原本的承繼關系。
由此,?水“自堰枝分”,一部分河水流過戾陵堰壩體,繼續(xù)向下游盧溝橋方向流去;另一部分受壩體阻攔從車箱渠導入高梁水故道。所謂“山水暴發(fā),則乘遏東下;平流守常,則自門北入”,穩(wěn)定的水流通過車箱渠—高梁河澆灌薊城北部大半個圈的千頃良田,然后重新匯入?水。
興農濟漕澤被后世
這一水利工程帶來的效益是顯而易見的。劉靖初建戾陵堰、車箱渠之后,每年能夠灌溉水田二千頃,管轄范圍內受益的各類土地,總計達到百余萬畝。到了景元三年(262),為擴大灌溉面積,主管河堤事務的官員樊晨奉命改進工程。這次改造后,“水流乘車箱渠,自薊西北逕昌平,東盡漁陽潞縣,凡所潤含四五百里,所灌田萬有余頃”。樊晨從高梁水的中游今德勝門水關附近分出一條支渠,循今壩河河道向東偏北而下,最終在潞縣境內匯入潞水(即白河,今北運河),以灌溉昌平、潞縣境內土地。如此一來,高梁水由原來斜穿今北京城中心南流改為岔出一支拐向東北又轉東南,河道里程增加,灌溉范圍大大拓展。不僅如此,這條支渠后來成為金、元時期的壩河(因在河上設置了多道閘壩以節(jié)制水位),發(fā)揮了一定的漕運效益。
西晉元康五年(295),?水洪水暴發(fā),將戾陵堰毀損四分之三,并沖入車箱渠,導致沿岸溢決。時任幽州軍事長官的正好是劉靖的小兒子劉弘,他繼承了父親治水的才能和魄力,帶領屬下二千將士,筑堤岸、修石渠、重壘主遏,改造水門,很快恢復了戾陵堰、車箱渠功能。
晉室南渡,北方進入十六國戰(zhàn)亂時期,戾陵堰、車箱渠一度失修荒廢,到了社會相對穩(wěn)定的北朝才又興復。北魏孝明帝時,裴延儁任平北將軍、幽州刺史,對戾陵堰、車箱渠等進行了大力整修。整修后的灌溉面積達到一百多萬畝,收益為旱地的十倍,效用持續(xù)到北齊時期。
《北齊書》卷十七記載,河清三年(564),幽州刺史斛律羨“又導高梁水北合易京,東會于潞,因以灌田,邊儲歲積,轉漕用省,公私獲利焉”。他把高梁水向北引入易京水(今溫榆河),再東注潞水,顯然是繼續(xù)向北擴大了灌區(qū)?!稗D漕用省”句說明,北齊向幽州地區(qū)運送糧餉已由陸運改為水運,節(jié)省了費用,減輕了財政負擔;幽州百姓則因灌渠的延長而受益,由此“公私獲利”。
水渾河遷風光不再
戾陵堰、車箱渠的水利價值不僅限于農田灌溉,它對后世的影響還體現在對漕運的貢獻上。
金、元時期,隨著北京城由一個軍事重鎮(zhèn)上升為都城,人口和城市規(guī)模大大增加,提供物資保障的漕運成為朝廷命脈。為增加東邊大運河的水量和運力,便于將漕糧就近卸到城下,金朝和元朝都想方設法地導引盧溝水(今永定河)連接運河。車箱渠及其渠口成為他們繼承利用的首選,因而金、元時期的金口和金口河的遺址與歷史上車箱渠的位置部分重疊,也在今石景山與四平山—黑頭山夾口的位置,即今阜石路下、原石景山發(fā)電廠北門附近。據《金史·河渠志》記載,金世宗大定十二年(1172),“自金口導至京城北入濠,而東至通州之北,入潞水”,是為金口河。這次的引水口要比三國時的車箱渠略偏北一些,設在麻峪附近。閘口水門同樣在埡口最窄處,稱之金口,導出河水先是順舊渠東流,只是經八里莊、定慧寺之后不再偏北行,而是一直向東流到今玉淵潭后轉向東南,于木樨地附近匯入金中都北護城河。而后大致經今受水河胡同、舊簾子胡同、人民大會堂南等地,下接今通惠河河道,東至通州。金朝原期望通過它漕運物資直接運進城,但遺憾的是,此時的永定河已經變得水性渾濁,“泥淖淤塞,積滓成淺,不能勝舟”。加上從金口到金中都北城壕的河道落差近50米,而水平距離只有約22公里,降比為千分之2.2,河水進來猶如飛流直下,沖擊力極大,反而引來了永定河的滅頂洪災,渠成不久即閘毀河溢,不得已速將金口堵塞。
元初,在郭守敬主持下,再次打開了金口。他采取了在金口之上另開深廣的減水河分流洪水等工程措施,使金口河從至元三年(1266)到大德五年(1301)成功利用了35年,為元代興修大都城運輸能源和建材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然而不久后,又因懼怕渾濁而湍急的渾河(永定河當時的稱謂)水患而將金口堵塞。元末又曾重開金口河,但終因泥沙劇增、水患兇險等歸于失敗。金口河的一成兩敗,都是基于戾陵堰、車箱渠留下的規(guī)劃路徑,最終受阻于永定河的泥沙和洪水問題,這為后世導引永定河水提供了極其寶貴的經驗教訓。
泥沙難掩歷史豐碑
除了有史可證的水利價值,其工程技術亦可與都江堰媲美,如:都是利用汊河建引水工程;都是壅水、溢流建筑物;進水口都是開鑿于山體埡口處(所謂“地形缺口”);工程的修建者都是子承父業(yè),等等。另據考察,原石景山發(fā)電廠北門附近曾有一個小山包叫龍首山,它或許是當時建水門的一個支點,北側和黑頭山之間是車箱渠及水門,而南側很可能還有一個“副遏”用以分洪。這種形制與都江堰的做法也極為相似。
都江堰沿用至今已是著名的世界文化遺產,而戾陵堰、車箱渠則湮廢已久。金、元以后,由于上游地區(qū)植被破壞,永定河泥沙含量與日俱增,成為僅次于黃河的“小黃河”,也被稱為“渾河”“無定河”。其頻繁改道和嚴重淤積對出山口以下沿岸地貌產生了巨大影響,使我們無法在地表尋找完整真切的遺跡。
如今,隨著西山永定河文化帶建設規(guī)劃的實施展開,石景山作為永定河畔的突出地理坐標,又因其附近特有的水利文化風貌而被確立為重要的文化節(jié)點。除了戾陵堰、車箱渠,這一帶還分布著其他歷史時期各種水利工程的遺跡,如興隆溝壩、公議溝、城龍灌渠及清代石堤等。如能加以系統(tǒng)挖掘整理,建立遺址公園或開放式博物館予以保護和展示,這將是永定河文化最直觀、最完美的呈現。期待隨著城市建設和科技水平的提高,終有一天,我們可以通過精確的考古探尋而找到它們對應的位置,或挖掘或復制,讓戾陵堰、車箱渠等遺跡重見天日,滿足千百年來人們對它們的想象,印證北京光輝燦爛的水文化史。
(作者:吳文濤,北京市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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