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璟藝
摘? 要:清代小說家蒲松齡創(chuàng)作的《聊齋志異》是中國古典文學史上的經(jīng)典之作。它題材廣泛、構思精巧、內(nèi)容豐富,成功塑造了眾多藝術典型,有極高的藝術成就。本文著眼于《聊齋志異》的文本,從女性主義的視角對其中的狐貍精形象進行分類,將其分為獨立型、性情型、對抗型和其他類型。通過分析這些狐貍精形象,進一步探析作者初步具備的女性主義意識,展現(xiàn)了當時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新婚戀觀的萌發(fā)以及與傳統(tǒng)習俗的對抗。
關鍵詞:蒲松齡;聊齋志異;狐貍精;女性主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33-0-04
一、概述
在中國古典小說創(chuàng)作中,狐貍精是常見的形象,歷代不絕。從上古神話、兩漢辭賦、魏晉志怪、唐人傳奇、宋人話本,到元人雜劇、明清小說,以狐貍精為主要塑造形象或輔助形象的作品數(shù)量繁多。清代著名小說家蒲松齡在廣泛汲取前人文學營養(yǎng)的基礎上,結合清代社會背景及個人獨特的人生經(jīng)歷,創(chuàng)作出題材廣泛,有極高藝術成就的《聊齋志異》。作品中成功塑造了一系列深入人心的狐貍精形象。
(一)古典文學史上的狐貍精形象舉隅
在中國古典文學史上,狐貍精形象經(jīng)歷了一系列變遷。從早期的圖騰到世俗中的狐貍精再到結合了神鬼傳說與生活習俗的文學中的狐貍精,可以說,狐貍精形象得到了極大的豐富和發(fā)展。
早在圖騰崇拜時期,狐貍精形象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那時候的狐貍精被作為神靈、瑞獸,受到世人的尊崇與供奉。到了漢代,九尾狐能夠與蟾蜍、白兔和三足烏并列刻在西王母旁以示吉祥,由此可見狐貍精地位非凡。同時,晉代以前的文學作品對狐貍精也多持褒揚態(tài)度。
然而到了魏晉南北朝,狐貍精開始逐漸走下神壇,郭璞《玄中記》中說:“狐五十歲能變化為婦人。百歲為美女,為神巫?;驗檎煞?,與女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蠱魅,使人迷惑失智。千歲即與天通,稱天狐。[1]”雖然兩晉時期依然有人尚狐,但已無法阻止該形象的不斷墜落。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作品突出并夸張狐貍精面若桃花的嬌美艷麗,因此狐貍精形象的性別逐漸走向單一。唐傳奇中出現(xiàn)了不少狐貍精幻化成美女來魅惑男人的情節(jié),由此產(chǎn)生了“狐媚”一詞。宋元兩代對狐貍精多為繼承態(tài)度,并無過多創(chuàng)新。
明代出現(xiàn)了關于狐貍精的經(jīng)典之作許仲琳的《封神演義》。但是該著作中的狐貍精一般都沒有太好的下場,多數(shù)也被人詬病,它們的存在更像是為了反襯小說主角的正面形象。清代則有了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但是,蒲松齡對狐貍精的形象進行了生動的抒寫,以至于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狐貍精的“歷史地位”。在蒲松齡的影響下,狐貍精有了更豐滿的形象性格,也更加深入人心。
(二)《聊齋志異》中的狐貍精形象
蒲松齡傾注一生心血薈萃的《聊齋志異》一開始并未傳世。直到作者逝世五十年,即乾隆三十一年(公元1766年),才有青柯亭本問世。不少清人給予《聊齋志異》“小說家談狐說鬼之書,以聊齋為第一”[2]的極高評價。這部作品中的狐貍精形象與歷代作品有所不同,它既繼承了各家作品中的精華,又結合蒲松齡自身的價值體系有所創(chuàng)新,使該作品中的狐貍精形象散發(fā)出獨特的魅力。《聊齋志異》全書共有短篇小說494篇[3],而將主角定為狐貍精的就有八十余篇,并且其中三十余篇的主要內(nèi)容都是人狐相愛,可見狐貍精在該作品中的重要地位。
《聊齋志異》中的狐貍精千姿百態(tài),按照典型性可以將這些狐貍精分成四種類型:獨立型、性情型、對抗型以及其他類型(包括修煉之狐、平凡之狐和惡毒之狐)。
1.獨立型
此類形象往往擁有超越常人的智慧,是《聊齋志異》中的狐貍精最引人注目的特征之一。這類狐貍精不僅聰明過人,而且還具有與聰明相配的善心和善行。不少狐女才情俱佳,她們的嬉笑怒罵皆成文章,諧趣風聲遠勝男子[4]。
2.性情型
真情之狐在《聊齋志異》中最為常見,這些狐貍精通常會以狐妻的形象出現(xiàn)。由于她們大多情真意切甚至用情至深,故稱為真性情之狐。事實上在分類過程中發(fā)現(xiàn),真情之狐與對抗之狐有交叉的部分,但真情之狐更偏重于狐的真情實感,同時很多真情之狐都有報恩情結,因此這樣的劃分是相對而言的。
3.對抗型
此種狐貍精形象在《聊齋志異》中也頗引人注目。這樣的狐貍精多化身為狐女,她們俠肝義膽,敢于為家人或朋友舍生忘死。俠義之狐的“俠”和“義”有多種體現(xiàn)。有行俠仗義為家人朋友兩肋插刀,也有知曉正義之理、夫妻之義的明辨是非。無論是哪一種狐貍精,都令世人刮目相看,并重新開始審視狐貍精這一自古讓人頗有微詞的形象。
4.其他類型
首先,修煉之狐。在狐貍精的信仰觀念里,長期認真修煉的狐最后可以通天變?yōu)樘旌?。后有道家修煉丹藥之說又衍生出狐貍精修煉丹藥之說,狐貍精可以通過修煉變成人,再通過修煉從人變?yōu)橄捎只蛘呤怯珊偩苯有逕捵優(yōu)橄?。修煉之狐比較典型的篇目有《王蘭》。山東人王蘭被小鬼勾錯了魂而突然死去。由于王蘭肉身已經(jīng)腐爛,小鬼便將狐貍練成的金丹偷來給王蘭服下,王蘭因此成了鬼仙。與修煉之狐有關的篇目不多,大多與道家修仙煉丹有類似之處。其次,平凡之狐,指的是以狐貍本身的形象出現(xiàn)的,也就是仍以動物形式出現(xiàn)的。雖然它們的存在值得關注,但本文探討的內(nèi)容與狐貍精相關,平凡之狐仍未修煉成精,因而不在此贅述。最后是惡毒之狐。狐貍精的淫媚惡毒自古有之,然而到蒲松齡筆下惡毒之狐已不常見了。《聊齋志異》中較為典型的惡毒之狐的代表有《董生》里的狐貍精。此狐貍精利用自己的美貌迷惑了董生并導致他死亡,又用同樣的方式差點導致王生殞命。這樣惡毒的狐貍精實在丑惡。雖《聊齋志異》中仍有惡毒之狐一類形象存在,但并不能改變蒲松齡對狐貍精形象的發(fā)展。
本文將前三種狐貍精形象作為探究的重點。后三種形象雖然與本文所探討的女性主義視角下的狐貍精形象之間的關系有一定距離,但是,這三種形象卻是對前三種完美形象的補充。從女性主義的角度來看,完美的女性、超越普通女性的優(yōu)秀女性只是新女性形象的一部分,大量平凡的、追求世俗的物質(zhì)生活的甚至惡毒的女性也是新女性的組成部分。因此,本文在重點探討前三種狐貍精形象之外,仍然將這三種形象列舉介紹。
二、獨立意識覺醒的狐貍精
狐貍精的聰明、狡猾歷來為人稱道,甚至不少文學作品中表現(xiàn)的是狐貍精通過自己的智慧去謀害、欺騙人類。但在《聊齋志異》中,有一類智慧之狐是具有獨立意識的,它們往往能給人引導,為人類點明方向。這些狐貍精往往因其智慧而擁有新的社會觀念,它們的存在也為新的社會獨立意識的產(chǎn)生奠定了基礎。
在舊社會的封建傳統(tǒng)觀念中,女子必須依附于男子才能得以生存,幼年靠父,出嫁靠夫,夫去靠子。在蒲松齡的筆下,狐貍精們摒棄“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傳統(tǒng),自立自強地積累財富,她們非但不依靠丈夫而生存,反而有時通過自身的努力去資助愛人考取功名或度過難關。女性通過自身努力而謀求經(jīng)濟地位的獨立是女性開始擺脫男性的支配,真正獲得獨立自主的重要前提。
《辛十四娘》是《聊齋志異》中的經(jīng)典篇目。篇中男主人公馮生對辛十四娘一見鐘情,欲與其成親。幾番波折之后,馮生遇到自己的遠方親戚郡君(鬼,薛尚書),郡君替他與辛十四娘做媒??ぞ屗麄凂R上成親,辛十四娘堅持要先稟告父母。而后兩人終于成親。馮生有一交好叫楚公子,辛十四娘見過楚公子之后告誡馮生不要與其往來。馮生一開始聽從十四娘的警告多次推辭楚公子的邀約,后來終于有一次忘記了忠告,與楚公子喝酒并遭其陷害入獄被判處絞刑。之后的日子,辛十四娘將婢女打發(fā)走,開始了終日四處奔走,夜夜以淚洗面的生活。一日,婢女回來并與辛十四娘交談,交談過后十四娘笑容滿面。接著就是馮生被釋放,楚公子被捕,原來是十四娘和婢女千方百計讓皇帝幫忙解決了此事。又過了一段日子,辛十四娘為馮生準備了稱心的配偶祿兒,馮生拒絕。不久,辛十四娘病逝,馮生娶祿兒為妻。由于莊稼欠收,馮生一家陷入困境。這時他們想起十四娘曾往一個撲滿里投錢,便將那撲滿尋來并砸碎,頓時金錢滾了一地,馮生一家從此生活富足。
在《辛十四娘》中,“十四娘為人勤儉灑脫,日以紝織為事。時自歸寧,未嘗逾夜。又時出金帛作生計。日有贏余,輒投撲滿。[5]”首先,辛十四娘不依靠丈夫過日子。她每日勤勞地織布幫補生計,用自己的雙手創(chuàng)造財富。同時,她也常常拿出自己的銀錢布帛(私房錢)來補貼家用,支持整個家庭的日常用度。她還有存錢的習慣,經(jīng)常往一個撲滿里放錢,積攢錢財,到了死后家人發(fā)現(xiàn)撲滿里有大量的財富。辛十四娘自己掙錢,自己存錢就是女性經(jīng)濟獨立意識覺醒的表現(xiàn)。
《紅玉》一篇中的紅玉亦是如此。她為了支持丈夫相如讀書考取功名,獨自承擔起家中的大小事務。不僅如此,紅玉拿出自己的銀子置辦了紡車織機,還租了幾十畝地雇人來耕種。后來相如在鄉(xiāng)試考中舉人,這時家里已經(jīng)有了成片的良田和足夠大的房子。紅玉與辛十四娘的經(jīng)歷和做法都有些相似,但紅玉買田雇工的經(jīng)濟行為在女子中并不多見。在以往家庭生活中,這是本該由男性擔任的角色,不少女子只能待在家中料理其他家務。紅玉的經(jīng)濟頭腦和發(fā)家致富的意識走在當時女性的前列。
《聊齋志異》中女性經(jīng)濟獨立意識覺醒的例子還有很多。如《青梅》一篇中,青梅本淪為婢女,后來堅持己見嫁給了張生。張生家境貧寒,青梅就以刺繡為副業(yè),由于刺繡質(zhì)量好,生意興隆,許多商人都在門口等著收購,唯恐來遲了買不到。因此,青梅可以算是一個小手工業(yè)生產(chǎn)者。
《聊齋志異》里的狐貍精不再是只會魅惑男人的妖狐了,而是成為了實實在在與丈夫同甘共苦過日子的狐妻。這些狐妻精打細算會過日子,各自有著各自不一般的經(jīng)濟頭腦。她們經(jīng)濟獨立意識的覺醒也意味著從此不依附男人而逐漸成為自己獨立生活主體的開端。
此外,有的時候,這一類狐貍精也會化身為書生,或是老人、婦女,有時甚至只聞其聲而不見其形。有一些智慧之狐是明確的以女性形象出現(xiàn)的。如《狐聯(lián)》中,男主角焦生拒絕了兩只絕色妖嬈的狐貍精的魅惑,二狐便出對聯(lián)考他。上聯(lián)為“戊戌同體,腹中止欠一點?!盵6],焦生絞盡腦汁對不上來,二狐邊嘲笑他邊悠悠地說出下聯(lián)“己巳連蹤,足下何不雙挑?!盵7],說罷二狐揚長而去。該聯(lián)在今日看來,也是對得極為精妙,可見二狐才氣之盛,功力之深。又如《狐諧》中的狐仙,與眾人對對聯(lián)而游刃有余,面對眾人發(fā)難而毫不畏懼,才思敏捷,能言善辯,堪當智慧楷模。
總之,描繪擁有獨立意識的狐貍精形象是《聊齋志異》的一個重要特色,在明末資本主義經(jīng)濟萌芽的時代,現(xiàn)代女性意識也隨之產(chǎn)生,這些狐貍精形象顯然就是某種現(xiàn)代女性意識的雛形,只不過在蒲松齡的時代,這樣的形象還未能完全為世人所理解。
三、新婚戀觀萌發(fā)的狐貍精
封建社會是以男性為主體和中心的,男尊女卑、男權至上這些觀念一直嚴重束縛著女性,對女性的戀愛和婚姻都有著嚴重的影響。西蒙娜·德·波伏娃的《第二性》中提到:“女人所受的教育就使她缺乏主動精神,習俗令她們雪上加霜[8]?!比欢凇读凝S志異》中,不少美麗聰慧的狐貍精化身少女或少婦,掙脫封建傳統(tǒng)思想的枷鎖,勇敢地追尋自己的幸福。
由于古代男性的主體地位,大多數(shù)情況下婚戀都由男性占據(jù)主動地位。而《聊齋志異》中的狐貍精們則勇于大膽直接地向自己心愛之人表達愛慕之情。在《紅玉》中,紅玉對馮生有好感,便主動爬上馮家墻頭偷看。當馮生注意到她時,她便對馮生微笑表達愛意。像紅玉一樣的狐貍精對于愛情和婚姻更懂得主動去追求,她們會通過或明示或暗示的方式向自己心儀的男性表達愛慕之情,并希望得到對方同樣熱烈的回應。這樣積極主動的爭取與以往傳統(tǒng)意義上女性的服從與矜持大相徑庭。不能否認的是,這些狐貍精的“膽大妄為”雖然帶有一定的非理性,但在幾千年封建傳統(tǒng)束縛下能有這樣的覺醒意識已經(jīng)彌足珍貴了。
同樣是男權社會下,對女性的另一層束縛來自于家庭與社會。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女性戀愛與婚姻的最大依據(jù),“門當戶對”成為選擇配偶的重要標準?!而f頭》中,狐貍精鴉頭被老太婆(鴉頭母親)逼迫去妓院接客,鴉頭不愿意便會挨打。后來鴉頭遇到秀才王文想要嫁給他,但老太婆嫌棄王文給的錢少,鴉頭便與王文私奔。雖然后面的故事較為曲折,但鴉頭勇于反抗母親之命執(zhí)意嫁給自己心愛之人而不是盲目順從母親之言已經(jīng)是婚戀不被動的體現(xiàn),同樣是一種難得的覺醒。
結束一段婚姻或戀情在古代是只有男性才能享有的權利,但《聊齋志異》中的狐貍精們同樣也有告別過去的勇氣與決心。俠義之狐阿霞就有這樣的氣魄。狐貍精阿霞本與景生相好,奈何景生有妻。景生為了迎娶年輕貌美的阿霞,將成親十年的發(fā)妻休回了家。他每日等待阿霞回來與他成婚,但一直沒等到。半年之后景生在路上遇見阿霞,發(fā)現(xiàn)她已成了鄭公子的續(xù)弦,便質(zhì)問阿霞為何忘記婚約。阿霞說道:“你對夫人變心,比對我變心更壞。結發(fā)妻子尚且如此,何況別人?[9]”本篇中,當阿霞知道自己的所愛之人景生為了娶自己而休棄了成親十年的發(fā)妻,她深深認識到這個男人的薄情寡義,于是果斷地離開。當景生質(zhì)問她為何背棄婚約時,她理直氣壯地指出景生的錯誤,沒有絲毫猶豫。能夠做到在愛情與婚姻中明辨是非,堅決離開錯的人,也是婚戀觀念覺醒的一大體現(xiàn)。
《辛十四娘》中的辛十四娘這一狐貍精形象是真情之狐的典型代表。首先,她堅持稟告父母再定婚事,“郡君之命,父母當不敢違。然如此草草,婢子即死,不敢奉命![10]”的不妥協(xié),將辛十四娘的真性情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再者,明明辛十四娘已先行警告,然而她的夫君依然不聽勸告導致惹禍入獄,她非但沒有過多的抱怨,反而四處奔走,動用自己的關系為夫君洗脫冤屈,這是一種深沉而大氣的愛。同時,她不但生前處處為夫君著想,死前也為夫君找好了日后的配偶,死后仍能用生前積攢下來的財富幫助夫君度過難關,過上幸福的日子,這樣的妻子是十分難得的。無論她是狐妻還是人妻,她真心實意的愛都足以感動世人。
《聊齋志異》中的真情之狐有很多,如《青鳳》一篇中,狐貍精青鳳既珍惜自己與書生耿生的愛情,又對自己的叔父(狐叟)盡孝,也是人情味十足。又如《嬰寧》一篇中,小狐貍精嬰寧的天真無邪、青春正盛猶如人世間的花季少女一般。真情之狐的性格各有不同,但相同的是她們都各具特點,不流于平淡,都在各種事件和各段關系中表現(xiàn)出真性情,將她們的情感自然流露。有哭有笑,或喜或悲,如果不是她們不可磨滅的狐貍精特點,世人都無從得知她們的狐貍精身份。
總之,性情型狐貍精婚戀觀念的覺醒實際上是蒲松齡思考清代社會現(xiàn)狀的部分反映。狐貍精婚戀觀念的覺醒不僅僅昭示著清代女性獨立爭取婚姻自由思想的萌動,也隱隱諷刺著封建傳統(tǒng)觀念的種種弊端。
四、對抗傳統(tǒng)習俗的狐貍精
伴隨幾千年封建社會而來的是一套又一套用以約束人身自由的行為準則?!叭V五常”“三從四德”將一代又一代女性捆綁在賢妻良母、孝女順媳的身份上。這些綱常倫理剝奪了女性的自由,扼殺了她們的權利,讓她們淪為家庭生活中處處受欺負的生孩子機器。而在《聊齋異志》中,不少狐貍精的做法“膽大妄為”,她們敢于挑戰(zhàn)封建綱常倫理的權威,努力讓自己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在《小謝》一篇中,貧窮的陶生借住在姜部郎家鬧鬼的房子里。他把書放在廳房里,剛轉身去拿其他東西,書就不見了。他很奇怪,就躺在床上等著。過了一會兒出來兩個姑娘把剛才不見的書還給了他。無論兩位姑娘怎樣引誘陶生,他都不愿意與她們發(fā)生關系。午夜,陶生剛睡著就感到有人用細細的東西穿他的鼻孔而且特別癢,他很大聲地打了一個噴嚏,就聽見有人在笑。陶生不說話等著,不一會兒那個東西又來了,陶生起身呵斥,那兩個姑娘趕緊走了。等他再次睡下,兩個姑娘又用紙繩弄他的耳朵,一晚上被折騰得難以入睡。實際上,兩位姑娘分別是狐貍精小謝和秋容。用今天的眼光來看,她們用各種辦法捉弄陶生,雖然調(diào)皮搗蛋,但也活潑可愛。但細細想來,在古代,女子捉弄男子是違背封建社會男性為尊的規(guī)則的。小謝與秋容盡情捉弄陶生后卻沒有受到懲罰,實則是蒲松齡給了她們完美的結局。她們不像傳統(tǒng)女性那樣嫻靜溫順,陶生拒絕與她們發(fā)生關系她們就捉弄陶生作為報復,這樣的任性妄為是對傳統(tǒng)禮教束縛女子的極大反叛。
又如《張鴻漸》中的狐貍精舜華因看中張鴻漸的人品才學而主動以身相許,犯男女授受不親之大禁忌。舜華的行為也是對傳統(tǒng)禮教的極大挑戰(zhàn),寄托了蒲松齡個人的觀念,也承載了新女性的形象。
與傳統(tǒng)對抗的還有一種比較獨特的狐貍精形象,即俠義之狐?!都t玉》一篇當為俠義之狐的典范。狐貍精紅玉翻墻而來與寒士馮相如相好,后遭到馮父阻攔。紅玉體諒相如不得不聽從父親安排的苦衷而拒絕繼續(xù)私下與相如相會。與此同時,紅玉出資為相如娶妻。后馮妻為奸人所擄不屈而死,馮父也在禍亂中氣絕身亡,相如之子福兒被棄山間。正當相如家破人亡悲痛欲絕之時,紅玉抱著救下的福兒前來與其相認。往后,紅玉才以馮妻的身份與相如生活在一起,并支持相如讀書考取功名。后來相如終于在鄉(xiāng)試中了舉人,此時家里已經(jīng)腴田連阡,夏屋渠渠矣[11]。紅玉的俠肝義膽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不但能理解相如“父在不得自專”的苦衷,還愿意私下出錢為他娶妻。后來馮妻被搶不屈而死,她又化身壯士替相如報仇,最后又在荒野救回了相如之子福兒。她的俠義不僅如此,最令人動容的是,在這一切過后,她才以馮妻的身份出現(xiàn)在自己的愛人身邊,為他打理所有家務,資助他讀書。紅玉為相如做了這么多,卻從來不居功,她凡事親力親為,為所愛者謀,義而忘私[12]。
總之,對抗型狐貍精也代表了蒲松齡本人對當時的社會風俗與舊的封建禮教的反思。雖然蒲松齡沒有明確站出來挑戰(zhàn)傳統(tǒng)的社會倫理觀念,但他在小說中賦予大量狐貍精以反叛者的形象。在他筆下,這些狐貍精似乎暗示著某種新的觀念和思潮的涌動,只不過囿于時代的局限,蒲松齡未能將其發(fā)展成為全新的社會倫理觀念。
五、結語
綜上所述,從女性主義的角度來看,《聊齋志異》中的狐貍精形象,實則是女性覺醒的體現(xiàn)?!读凝S志異》中的狐貍精大多化身為女人,但她們又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女人不同,她們更大膽更勇于表達自己,她們更真實、更善于流露真性情,她們更大氣更敢于為家人朋友而犧牲。
更為重要的是,蒲松齡筆下的狐貍精沒有停留在虛幻的神魔之境中,而是從虛擬走向了現(xiàn)實。她們一出場便令人耳目一新,她們顯然具有新女性的特征,她們對自己的行為可能還處在懵懂的狀態(tài),但從女性主義的視角來看,她們已經(jīng)具備了現(xiàn)代女性的特征:追求獨立人格和經(jīng)濟自主、追求自由的婚姻、同傳統(tǒng)封建禮教進行對抗。
這些狐貍精往往擁有超越常人的力量。在觀念上,她們雖然沒有波伏娃那樣果決,但在實踐能力上,她們卻有波伏娃這類新女性所不具備的超能力。她們借此來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與追求,這也決定了她們能夠?qū)⒆约旱挠^念付諸實踐??梢哉f,狐貍精的形象是蒲松齡個人社會理想的具化,假如將這些形象放在現(xiàn)代社會來看,也都能夠作為新女性的代表。
注釋:
[1]王振興、陳杰:《中國古典文學中“狐貍精”形象的變遷》,《黑龍江史志》2015(7):200
[2]汪玢玲著:《聊齋志異》與民俗文化,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3:1
[3][5][6][7][10][11]蒲松齡著,朱其鎧主編:《全本新注聊齋志異》,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1,273,264,264,547,272
[4][12]汪玢玲:《狐崇拜淵源與<聊齋>狐典型的高度藝術成就》,《蒲松齡研究·紀念專號》1995(1):167,164
[8]西蒙·波伏娃著:《第二性》,西苑出版社,200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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