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晴
年前在路上,看到一個老頭蹲在路邊賣魚。他的柳條籃里長長短短幾條雜魚,其中有一條居然是鯉魚,鱗是大片的,嘴邊有兩條觸須,尾巴和背鰭的邊緣染了紅暈。
南京人不大吃鯉魚,覺得它有土腥味,可我對鯉魚是有感情的,因為我母親從小生活在開封,老是說她們的黃河大鯉魚如何好吃。
有一次我出差到了開封,專門在宋街的飯店里點了一道鯉魚焙面,那果然是我永生難忘的美味。
鯉魚焙面的做法,類似江南的松鼠鱖魚,炸得酥脆后澆上濃濃的糖醋汁,色香味俱全。不過在澆汁之前,鯉魚的身上覆蓋了一層焙得很脆的龍須面,我到現(xiàn)在都想不明白,那種可以用“纖毫”來形容的、像西施浣紗的紗一樣詩意朦朧的面,他們是怎么做出來的?
吃過這樣的菜,我是再也不敢認為養(yǎng)育鯉魚的水土有什么土腥氣了。
我對鯉魚的另一個情結,和兒時的記憶有關,那時候在年畫里看到的魚,幾乎都是金紅色的大鯉魚,它和美好、吉祥、豐裕這樣的詞匯大致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
我決定買下這尾魚送給母親,或許我還能做一道糖醋大鯉魚哩。
我問老頭:“是鯉魚吧?”
“是啊,昨天剛網上的哩?!?/p>
這時發(fā)現(xiàn)鯉魚的嘴微微地一張一翕,“看,它還活著哩?!?/p>
沒想到鯉魚比鯽魚便宜,挺大的一條鯉魚,只花了十來塊錢。
鯉魚裝在塑料袋里帶回家,往廚房的水槽里一倒,開始使勁地拍打尾巴,只好改放進衛(wèi)生間的浴缸,眼看著歪歪倒倒的身子在水里慢慢直立起來,不久就悠哉游哉了。為免它孤單,我又買來一條活鯽魚給它做伴。
這兩條魚并沒有把浴缸生活當作權宜之計的意思,它們活得很好,睡覺的時候彼此偎依,玩耍的時候,小個頭的鯽魚在大個兒的鯉魚肚子底下調皮地蹭來蹭去。有一次我想和它們一塊兒玩,就小心地把手伸進水里,它們竟然毫不躲避。后來我發(fā)現(xiàn),鯉魚的背鰭有一處泛白的傷口,我把手指壓在這處傷口上,它全身停止劃動,靜靜地享受我給它的撫慰。
這樣的交流越多,我越體會到一切生靈之間心靈相通的可能性。我決定把它們放回它們的世界,讓它們一直活下去。
年三十的這一天,趁著天好,我準備了一只盛上水的大塑料袋,把魚們從浴缸里捉出來往里裝。我不停地向它們解釋,它們還是驚恐萬端,結果塑料袋打翻,衛(wèi)生間滿地是水,兩條魚在地上蹦跳,鯉魚背鰭的傷口又破了,瓷磚地上血跡斑斑,我一時簡直受不了這樣的生離死別。
我騎上自行車,拼命地騎,魚在塑料袋里不停地撲騰,就像不肯離家的小孩放聲號啕。到了解放門,我放下自行車,提上塑料袋就跑,終于到了玄武湖的水邊,趕緊把它們往湖里一倒。
小鯽魚很快就明白了,一搖尾巴滑進了深水,鯉魚帶著背上的一抹血痕,臥在淺水處的水草中,一動也不肯動?!翱熳哐剑∩钏锖芘偷?。你不走我怎么回家做年夜飯呀!”我蹲在岸邊守著它,等它游走。
鯉魚終于走了,沒有回頭,也沒有在水草里試探找路。它根本知道該怎么走,它只是要跟我告別吧。
年初七那天,我和兩位女友到玄武湖去散步,我跟她們說:“這片湖里住著我們家的一條鯉魚。”
那條鯉魚要是真的像童話故事里的鯉魚一樣,躍出水面讓我看它一眼就好了。我真的很想念它。
(林冬冬摘自《花滿頭》安徽文藝出版社 圖/熊LA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