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廣
(北京科技大學科技史與文化遺產研究院 貴州 貴陽 550007)
蕪湖有“三苦”的說法,即“打鐵、撐船、磨豆腐”,中國鐵畫藝術創(chuàng)始人湯鵬就是鐵工出身。關于湯鵬的文獻記載主要分為兩類:一是關于湯鵬的鐵畫歌記載,二是方志和文人筆記記錄。根據《蕪湖縣志》[1]記載,湯鵬最早來到蕪湖時只是從事打鐵工藝,他最初制造單技鐵花以及間有內裱絹紙的鐵花燈,供敬佛之用。最初,湯鵬也打制這些鐵制品出售,后來經過數十年的研究和實踐才制成鐵畫。因其技藝精湛,所作鐵畫精美,每一幅作品都力求精益求精,生平不多作,每幅數金。
清乾侍講學士梁同書《鐵畫歌序》記載:“湯鵬字天池,蕪湖鐵工也。能鍛鐵作畫,蘭竹草蟲,無不入妙。尤工山水,大幅積歲月乃成,世罕得之,流傳者徑尺小景耳。以木范之若屏障,或合四面以成一燈。亦名鐵燈。爐錘之巧,前代所未有也。湯亡,其法不傳,今間有效之者,已失其真矣?!盵2]清朝黃鉞(1750-1841)因梁書同的《湯鵬前后鐵畫歌》中關于湯天池學畫一處被大家誤傳“時屬和者甚眾,顧傳聞有異辭?!币虼艘矠闇斐貙懥艘皇组L歌,并在其序中記載了錢塘梁侍講同書作《湯鵬前后鐵畫歌》,一時屬和者甚眾,顧傳聞有異辭。鵬,字天池,鉞鄉(xiāng)人,幼聞先大父言其事甚洋,初賃屋于先曾祖,貧甚,技亦不奇,有道士乞火于爐,爐滅,詰之,曰:“月余未鍛也”,道士擊其灶,曰:“今可矣”,徑去。后覺心手有異,隨物賦形,無不如意,第惜山水未能也,往詣蕭尺木,求其稿,今所見蕭畫也。輒舉所聞。別作一詩[3]。清朝著名詩人趙翼,在經過蕪湖時寫下了長篇歌行《蕪湖鐵畫歌》,“何不鐫取工姓名,流傳應過千年絹”。清陸以湉《冷廬雜識?鐵畫》記載:“蕪湖鐵工湯鵬,能揉鐵作畫,……錘鑄之巧,前此未有。”
雖然湯鵬創(chuàng)作出了很多傳世鐵畫作品,但他的生活并沒有得到很大的改善。在《鐵畫歌·并序》中,韋謙恒作序,梁山舟作長歌,表達對湯鵬窮困而亡的哀愁與死后“無人能寫真山水”的憐惜,其序記載道“湯鵬。字天池,吾邑人。少為鐵工……然性頹放,不受促迫,故卒以技窮”“我家有屋臨莊馗,湯久賃之緡未酬。歲終往往以畫投,燈屏燭檠多藏收”,就是對他生活狀態(tài)的寫照[2]。這幾首鐵畫歌中勾畫出一個艱苦創(chuàng)造,力求精益求精的工匠形象:看畫家蕭云從作畫時“傳聞鍛灶鄰畫室,畫師激之意不平”;創(chuàng)作時因不得要領而“更思山水堪臥游,法無從得心煩憂”;最后技藝大成“閉門落想敲鏗錚,妙枝一出千緡輕”。同時也反映明清時期文人對工匠精神的肯定:“卻窮歲月事摹繪,百煉要與九朽爭”“此技亦可喻至學,研穿鐵杵吾儒石刑”。
清同治時期陳康祺(1840-1890)所著的《郎潛紀聞三筆》一書記錄了湯鵬所創(chuàng)鐵畫“草叢花竹,山水屏幢”“徑尺小景”“每幅數金”的特點以及對他后繼無人的哀嘆,“鵬意頗不平,閉門構思,鏗錚屈曲,遂成絕藝”,筆者在文章末尾還表達了對他的鉆研精神的欽佩之情。陳康琪在《郎潛紀聞三筆》一書的序中有言“擇焉必精,語焉必詳”,其傳記有很大的可信度。
清代學者劉體信(1878-不詳)的《萇楚齋續(xù)筆》一書中也收錄了關于湯鵬的小傳,從篇幅不難看出劉的版本更具體一些,內容也更豐富。從他所記載的大體內容來看,在陳康琪的基礎上他提及了湯鵬畫作“每幅數金”的原因:“今世所傳鐵畫,山水、花木、蟲鳥不等,凡有‘天池湯鵬’四字及年月上款者,尤為罕見。皆以木范之,懸于虛壁,以為屏障,身價頗高。然皆徑尺小景,罕有巨幅,更罕有字聯(lián)。聞其巨幅,必逾月累日始成,生平不多作。又有合四面以成一鐙,名為鐵燈,亦不易得。”
陳康祺和劉體信對湯鵬死后到底有沒有傳人這一觀點產生了分歧。與梁同書觀點一樣,陳康祺版本認為后繼無人“鵬亡,竟無繼者”,而劉體信版本不這樣認為,其文有言“有謂湯鵬歿后,其法不傳者,非也。造此語者,大抵為販賣古玩之人,以見鐵畫非湯鵬不可,藉以愚人,不加考求?!眲Ⅲw信認為創(chuàng)之者難,傳之者易。
另據《蕪湖縣志》記載:“湯鵬……有二孫,亦世其業(yè)。至今鐵工仿制不衰,遠客多購之,然真跡殊不易得也?!笨芍^湯鵬之后也有匠人仿制鐵畫的,“然真跡殊不易得”也從側面說明了匠人們仿制的高超技術。后世制作鐵畫的匠人中,比較有名的是梁應達,據清代金浚的《梁應達像生志》[5]記載梁應達所制鐵畫也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最早出現(xiàn)湯鵬后繼無人的記載是《湯鵬鐵畫歌》“湯亡,其法不存”。經考析《湯鵬鐵畫歌》的作者梁同書,其生于清雍正元年癸卯(1723年),卒于嘉慶二十年丁亥(1815年),與繼湯鵬之后的冶鐵名匠梁應達幾乎是同時期人,在信息傳播速度慢的古代,遠在京城的官員梁同書是難以知道冶鐵行業(yè)內真實狀況的,加上湯鵬較梁同書早生近百年左右,在湯鵬鐵畫“名躁京都”,梁同書作《鐵畫歌》時,梁應達還名不見經傳,因此梁同書認為鐵畫是一樁“空前絕后”的奇跡,這也不奇怪。但事實上無論從史書記載還是鐵畫本身發(fā)展的情況來看,“湯亡,其法不存”這樣的說法有待商榷。
關于湯鵬的文獻,很多提到了他觀看蕭云從作畫被呵斥的事,至今見到的有七處:1.梁同書(1723-1815)《鐵畫歌》:“傳聞鍛灶鄰畫室,畫師激之意不平。”2.韋謙恒的《鐵畫歌?并序》:“湯鵬。字天池,吾邑人。少為鐵工,與畫室鄰,日窺其潑墨勢,畫師叱之?!?.謝堃佩禾《金玉鎖碎》:“幼聞蕪湖鐵工湯鵬與肖云從鄰居,暇觀肖作畫,肖惡其蠢,呵責之。”4.《蕪湖文史資料》載儲炎慶回憶:湯鵬曾在陶塘附近的畫社拜師學畫,終因笨拙被叱而罷學。5.彭蘊燦《畫史匯傳》:“與肖云從鄰,暇輒往觀,肖呵之?!?.鄭午昌《美術史》:“或云鵬家鍛灶與畫家鄰,畫師自高其技,每相傲眈,頗不平,閉門構思?!?.清代劉體信《萇楚齋續(xù)筆》:“據相傳湯鵬居與畫師為鄰,日窺其畫,畫師呵之,謂爾亦能作此乎。鵬憤而歸,閉戶研求揉鐵作畫之法,越十年乃成。”[4]
那么他與蕭云從的關系究竟怎樣呢,并非畫家出身的他是怎樣創(chuàng)作出鐵畫的呢?黃鉞《湯鵬鐵畫歌》中贊曰:“肖君隱德如沈周,寄情詩畫娛清修。湯亟造請遂所求,皴為減筆林不稠。寒山古寺宜深秋,間有衰柳維扁舟。請看真本鐵筆遒,果與肖畫無別不?”另據黃鉞《壸齋集》[3]中記載:“第惜山水未能也,往詣肖尺木,求其稿,今所見,肖畫也。”黃鉞是肖云從的弟子,湯鵬則租借著黃鉞祖父的老屋,由于黃與湯、肖二人皆有直接的聯(lián)系,所以他的話是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