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紅艷，房 萌，王艷梅，朱 虹，劉 杰，趙 燕，李 雪，薛春苗

（1.首都醫(yī)科大學附屬北京安定醫(yī)院·國家精神心理疾病臨床醫(yī)學研究中心·精神疾病診斷與治療北京市重點實驗室，北京100088；2.首都醫(yī)科大學·人腦保護高精尖創(chuàng)新中心，北京100069；3.北京中醫(yī)藥大學東直門醫(yī)院，北京100700）

自古以來，眾多中醫(yī)名家均致力于疫病的診療研究，如漢代張仲景、唐代孫思邈、明代吳又可、清代王孟英和吳鞠通、近現(xiàn)代孔伯華和蒲輔周等，通過不斷摸索，篩選出一批有效方劑，提供了寶貴而豐富的防疫經(jīng)驗[1]。2003年，非典型肺炎流行期間，早期采取中醫(yī)藥干預，有效阻斷了病程發(fā)展，提高了臨床療效。針對2019年底暴發(fā)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以下簡稱新冠肺炎)，臨床推薦用方中蒼術的使用頻率較高。蒼術來源于菊科植物茅蒼術或北蒼術的干燥根莖，是臨床常用化濕藥，具有燥濕健脾、祛風散寒、明目之功效，用于濕阻中焦、脘腹脹滿、泄瀉、水腫等癥[2]，主要含有揮發(fā)油，其化學成分為蒼術醇、茅術醇、蒼術酮、蒼術素等[3]?，F(xiàn)就蒼術防治疫病的本草文獻、藥理學及臨床研究進展報道如下。

1 古代文獻記載

1.1 兩漢魏晉南北朝時期

早期古本草文獻不分蒼術與白術，統(tǒng)稱為“術”，首見于《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胡世林的本草考證認為，《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中列為上品的術為蒼術，言其主風寒濕痹，死肌痙疸，作煎餌久服，輕身延年不饑[4－5]。東晉葛洪《肘后備急方》記載了較多的疫病應急處方，突遇疫病之初，主張下法以瀉其毒等；還論述了較多疫病外治預防方，“以川芎、白芷、藁本三味等分治下篩，納（米）粉中以涂粉于身”。諸如此類的外治法一直延續(xù)到明清時期，時人喜用雄黃酒外涂，蒼術粉外覆之法，防疫效果較好。這樣的群體防疫措施起到了良好效果，為疫病防治提供了很多思路[6]。南朝梁代陶弘景《名醫(yī)別錄》記載，蒼術消痰水，逐皮間風水結腫，除心下急滿及霍亂吐下不止[7]。

1.2 唐宋明時期

唐代孫思邈《千金方》記載了用蒼術、貫眾、赤小豆等對飲用水進行消毒[8]。宋代《和劑局方》仙術湯就是以蒼術配合干姜、大棗、杏仁、甘草而成，辟疫除寒濕，溫脾胃而進飲食[9]。明代《水南翰記》記載，范文正公所居宅，必先浚井，納青術（即蒼術）數(shù)斤于其中，以辟瘟氣[10]。《本草綱目》等多部著作中均提到，疫氣流行期，可在房內焚燒蒼術、艾葉、白芷、丁香、硫黃等以進行空氣消毒辟穢[11]，“病疫及歲旦，往往燒蒼術以辟邪氣”[12]。古人對于長期不居住的房屋，入住前用蒼術煙熏，達到預防傳染病的目的。明代《景岳全書》描述：“蒼術性溫散，能發(fā)汗寬中，調胃進食，去心腹脹疼，霍亂嘔吐，解諸郁結，逐山嵐寒疫，散風眩頭疼，消痰癖氣塊，水腫脹滿；其性燥濕，故治冷痢冷泄滑瀉，腸風，寒濕諸癥?！盵13]明代《藥品化義》言：“蒼術統(tǒng)治三部之濕，若濕在上焦，易生濕痰，以此燥濕行痰；濕在中焦，滯氣作瀉，以此寬中健脾；濕在下焦，足膝痿軟，以此同黃柏治痿，能令足膝有力。取其辛散氣雄，用之散邪發(fā)汗，極其暢快?！盵14]

1.3 清代

黃元御《玉楸藥解》言：“蒼術消食納谷，止嘔住泄亦同白術，而泄水開郁蒼術獨長?！盵15]《慶云閣醫(yī)學摘粹》記載：“蒼術燥土利水，泄飲消痰，行瘀去滿，化癖除 ，理吞吐酸腐，辟山川瘴癘”[16]?！厄灧叫戮帯份d：“蒼術末、紅棗，共搗為丸如彈子大，時時燒之，可免時疫不染。”[17]《成方便讀》記載：“蒼術辛溫雄壯，燥濕強脾，能辟除瘴癘之氣，亦能解散外邪，為化濕之正藥?！盵18]《本草正義》謂“蒼術凡濕困脾陽，倦怠嗜臥，肢體酸軟，胸膈滿悶，甚至膜脹而舌濁厚膩者，非茅術芳香猛烈，不能開泄，而痰飲彌漫，亦非此不化；或寒濕互結，發(fā)為陰疽酸痛，但有舌濁不渴見證，茅術一味，最為必需之品?！盵9]

蒼術自古以來受到歷代醫(yī)家重視，廣泛用作疫病防治藥物，以不同方式用于防治瘟疫，如焚燒、內服、外涂蒼術粉等。

2 現(xiàn)代藥理學基礎

2.1 抗病原微生物作用

石書江等[19]采用水提等方法提取蒼術，探討蒼術提取物對甲型流感病毒（H3N2，H5N1）和乙型流感病毒的作用，結果顯示，蒼術酮可殺滅上述流感病毒，是蒼術抗流感病毒的有效成分。蒼術酮可通過調節(jié)TLR7信號通路顯著緩解甲型流感病毒（IAV）誘導的損傷，對金黃色葡萄球菌、幽門螺桿菌、某些甲型流感病毒和乙型流感病毒等多種細菌和病毒均有明顯的抑制作用，其抑菌機制主要是破壞細菌細胞壁膜的完整性，使細菌死亡，可能作用于巨噬細胞中白細胞介素12生成等信號通路的P53和NOS2位點，起到防治流感的作用[20]。

陳天陽等[21]探討了蒼術酮對小鼠急性肺損傷的影響，結果顯示，蒼術酮可明顯減輕急性肺損傷小鼠的肺部炎癥，具體作用機制可能與其激活TLR7通路等有關。張知俠[22]用生長速率法探討了蒼術精油對抗10種病原菌的活性，結果顯示，蒼術精油對番茄葉霉病菌的抑制率最強。郭金鵬等[23]探討了蒼術揮發(fā)油的抗菌活性，發(fā)現(xiàn)蒼術揮發(fā)油對金黃色葡萄球菌、銅綠假單胞菌、大腸埃希菌等多種病原菌具有抑制和滅活作用。唐裕芳等[24]采用不同提取方法提取蒼術有效成分揮發(fā)油，探討其對不同細菌和真菌的最低抑菌濃度，結果顯示，蒼術的3種揮發(fā)油對細菌和真菌抑制活性均較強，對金黃色葡萄球菌、黃曲霉、青霉等均有較好抑制作用。魏萌等[25]從蒼術中提取有效成分，研究其對腸源性益生菌及出血性大腸桿菌的抑制作用，結果表明蒼術、穿心蓮等對腸源性益生菌抑制作用相對較弱，對出血性大腸桿菌有抑制作用。張瀚元等[26]研究了蒼術提取物等4種中藥提取物對雞大腸桿菌的干預作用，表明蒼術提取物可明顯干預雞大腸桿菌的發(fā)病機制。黃德峰[27]用牛津杯法測定蒼術精油、木香精油、艾葉精油等對6種菌株的抑菌活性，結果表明蒼術精油的抑菌效果最好，經(jīng)蒼術精油處理后，金黃色葡萄球菌、大腸桿菌、傷寒桿菌等菌體形態(tài)發(fā)生變化，細胞器模糊不清，細胞內出現(xiàn)大空泡，蒼術精油的抑菌機制可能為破壞細菌細胞壁膜的完整性而導致細菌死亡。王慶慶等[28]采用濁度法檢測不同極性部位茅蒼術水提物對幽門螺桿菌的抑制作用，石油醚、乙酸乙酯、正丁醇等不同溶劑的提取部位均有抑菌作用。錢靜漪等[29]采用微量肉湯稀釋法研究茅蒼術對金黃色葡萄球菌的抑制作用，結果表明，茅蒼術揮發(fā)油具有抑制金黃色葡萄球菌的作用，可抑制多種毒力因子表達。

2.2 抗炎作用

蒼術素可通過抑制促炎性細胞因子，如腫瘤壞死因子－α（TNF－α）、白細胞介素1β（IL－1β）和白細胞介素6（IL－6），以及炎性介質誘導型一氧化氮合酶（iNOS）和NF－КB，改善大鼠空腸上皮炎癥[30]。蒼術素對人體肥大細胞－1（HMC－1）有一定的抗炎作用，作用機制主要是通過抑制絲裂原活化蛋白激酶（MAPKs）磷酸化和磷酸蛋白－間變性淋巴瘤激酶（NPM－ALK）信號通路，調節(jié)炎性介質[31]。于艷等[32]比較了茅蒼術生品和炮制品對胃潰瘍動物大鼠抗炎活性，發(fā)現(xiàn)茅蒼術對胃潰瘍模型大鼠的抗炎作用明顯，且麩炒炮制后作用增強，具體作用機制可能與其下調IL－6、白細胞介素8(IL－8)及前列腺素E2（PGE2）的含量有關。李宇馨等[33]探討了蒼術對足腫脹模型小鼠的抗炎作用，結果表明，蒼術可顯著抑制實驗動物的足腫脹，具有顯著的抗炎作用，作用機制可能與抑制組織中PGE2的生成有關。

2.3 抗肺損傷

陳天陽等[34]探討了蒼術酮對小鼠肺損傷的保護作用，結果顯示，蒼術不同劑量給藥組小鼠較模型組的細胞炎性滲出減少，肺細胞間質增厚改善，細支氣管上皮細胞脫落減少，表明蒼術酮可改善甲型流感病毒誘導的急性肺損傷動物模型體征，提高實驗動物生存率。

2.4 調節(jié)胃腸和止瀉作用

BAI等[35]研究發(fā)現(xiàn)，蒼術素通過生長激素促分泌素受體（GHSR）促進小鼠胃竇中的胃排空和肌球蛋白輕鏈（MLC）磷酸化。龔鵬飛等[36]探討蒼術不同炮制品及生品對模型大鼠濕熱困脾的療效，發(fā)現(xiàn)麩炒蒼術、米泔水漂蒼術及生品蒼術對濕盛困脾大鼠均有一定療效，炮制品較生品療效更顯著；蒼術生品及其炮制品可健脾和胃，調節(jié)胃腸道功能。王金華等[37]探討了蒼術對小鼠腸推進功能的影響，發(fā)現(xiàn)其有效成分β－桉葉醇可拮抗小鼠胃腸運動，改善脾虛體征，幫助脾虛小鼠胃腸運動恢復正常。馬瀟等[38]探討了麩炒蒼術對脾虛小鼠的治療作用，研究顯示，麩炒蒼術不同提取部位可顯著減輕脾虛模型小鼠腹瀉癥狀，可較好地改善消化、吸收功能。張明發(fā)等[39]的研究發(fā)現(xiàn)，蒼術及其有效成分具有抗胃潰瘍、止瀉等多種藥理活性。

由現(xiàn)代藥理學研究可知，蒼術不僅對病原微生物有直接作用，且具有抗炎、抗肺損傷作用，可調節(jié)胃腸，同時具有止瀉作用。新冠肺炎的臨床表現(xiàn)以發(fā)熱、肺部體征、腹瀉等胃腸道癥狀為主，相關藥理研究結果提示蒼術對新冠肺炎患者的相似臨床癥狀可能具有改善作用，可為蒼術抗擊新冠肺炎提供思路。此外，相關藥理學研究結果與傳統(tǒng)記載的中藥臨床功效具有一致性，可為開展蒼術防治疫病的研究奠定基礎。

3 臨床研究

3.1 抗病原微生物

謝雍寧[40]對蒼術預防呼吸道傳染病開展了研究，將蒼術點燃煙熏房間，煙熏消毒可殺滅鼻咽部細菌病毒，對呼吸道傳染病患者可起到防病作用；蒼術揮發(fā)油對滅鼻病毒、麻疹病毒等多種致病菌具有殺滅作用，可防止疾病經(jīng)呼吸道傳播。陳治珍等[41]探討了蒼苓散對9例輪狀病毒性腸炎患兒腸道病毒的影響，表明蒼苓散治療后，患兒腸道菌群豐度發(fā)生變化，限于病例數(shù)量偏少，未觀察到其對患兒腸道菌群結構影響的差異。

3.2 抗肺損傷

何龍[42]用蒼術二陳湯對80例支氣管擴張緩解期患者開展臨床研究，試驗組在西醫(yī)治療基礎上加用蒼術二陳湯，結果表明，該方劑對支氣管擴張緩解期患者具有顯著療效。易興亮[43]對高齡中重度慢性阻塞性肺疾?。–OPD）患者采用蒼術二陳湯聯(lián)合西醫(yī)治療，結果表明患者生活質量（如6 min步行距離、深吸氣量等指標）明顯改善。

3.3 調節(jié)胃腸和抗腹瀉作用

梁永健等[44]以隨機對照法研究了黃連蒼術湯對小兒濕熱腹瀉的治療效果，考察大便次數(shù)及胃腸道相關癥狀變化情況，研究表明，黃連蒼術湯對小兒濕熱腹瀉具有良好的治療效果。賀小麗[45]用蒼樸止瀉湯治療64例慢性腹瀉患者，臨床治療總有效率達96.88%，表明蒼樸止瀉湯治療慢性腹瀉療效顯著。陳建平[46]用蒼術桔梗湯治療小兒病毒性與消化不良性腸炎，痊愈率為58%，有效率為37.5%，總有效率為95.5%。

4 結語

蒼術因其芳香、化濕、避穢的功效廣泛用于疫病的預防和治療?！缎滦凸跔畈《痉窝自\療方案》中推薦的名家方劑中，寒濕郁肺證輕證、濕熱蘊肺證輕證、濕毒郁肺證普通型、寒濕阻肺證普通型、疫毒閉肺證重型患者的推薦方劑中，均廣泛使用中藥蒼術。目前，已公布的防治新冠肺炎的63個方劑中，有14味高頻中藥，其中就有蒼術，且藿香和蒼術為高頻用藥組合[47]。

新冠肺炎的主要臨床表現(xiàn)除發(fā)熱、咳嗽外，還包括較多濕困體內的臨床表現(xiàn)，如惡心嘔吐、嘔惡納呆、大便黏膩不爽等，均與蒼術的主治病證吻合，臨床選用蒼術等可起到芳香化濕、祛除濕邪的作用?；谑来t(yī)家總結的疫病理論，研究出了較多有效方劑，在本次新冠肺炎的防治中發(fā)揮了較好作用。

無論是蒼術本草文獻學、藥理學、臨床研究，還是新冠肺炎的臨床實踐，均提示蒼術在防治新冠肺炎方面具有重要作用。中醫(yī)防治疫病具有多途徑、多環(huán)節(jié)、多靶點的特點，中醫(yī)藥防治疫病有很大發(fā)展空間，其治療效果值得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