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曉華
敦煌是神秘的,飛天神女飛出莫高窟
在絲綢之路上提著一盞盞明燈
像提著千年不眠的星辰
敦煌也是細膩的,飛天們披著絲巾
飛過月牙泉,沙漠像綢鍛一樣鮮亮
像佛經(jīng)一樣浩瀚
三危山,這穿行在大漠里的駝峰
迷失在閱讀中,再也沒有走出
敦煌是好客的,熱情凝聚在瓜果里
甜蜜站在白楊樹上,樹葉的另一面
被風一拂,就像花朵在樹尖盛開
伎樂天也像花朵,彈著琵琶飄過大街
她不害羞,所以不遮臉
邊彈邊舞,直到琵琶深處的水
從琴弦和酥肩上倒流人間
而敦煌又是吝嗇的,太多的寶藏
像水一樣無聲無息地流失
千佛洞如今只有八個能容你
還有八個在球形影院里開放,但也一樣
不讓你攝影,屬于敦煌的
現(xiàn)在,一張照片也不會讓你帶走
這世上值得愛的事物有很多
譬如搖籃。譬如駱駝。在鳴沙山
駱駝的雙峰像雙桅帆
我在其中,像搖籃里的童謠
如果說,鳴沙山是金色樂園
駱駝就是最好的園工,它聰明
知道要干好本職工作
它也溫馴,首尾相銜如魚貫沙海
跪臥或站起,總是小心地處理好每一個細節(jié)
今天手機上微信運動顯示
我走了一萬兩千零七步
朋友圈里有九個人贊了我
他們不知道我在鳴沙山
其中八千步屬于駱駝
就像在唐詩中讀李白
宋詞里品河豚
柯平說,那是河鰻的表兄
想象越千年,蘇東坡比想象年輕二十年
扯遠了,在沙漠里喝茶太奢侈
何況是月牙泉,一葉茶舟
在瀚海里越泡越瘦
像弦月,色如沙
沙隨風走,水往低處隱
月牙泉旁孤樓如少年,胡楊如畫戟
面對身前身后的喊沙聲
荷戟獨蒼茫
此刻藍天靜如水,無波
可我依然不敢乘坐滑翔機
我怕從天上往下看,月牙泉
像駱駝倒下前眼中含著的一滴淚
登上觀景臺,仿佛登上六百萬年前
祁連山向西奔跑,黃河向東流
不能再高了,再高就會碰到
雪崩,恐龍的牙齒也是冷的
還是看低處,回到現(xiàn)實中來
那些鏤花窗欞和宮殿遮著面紗
牧羊人消失在云彩里
還出沒在國家地理雜志上
高高低低都是想象,睡美人身邊
眾僧拜佛。靈猴觀海,看見赤壁長城
也有想象到不了的地方
譬如黑水國,譬如霍去病的病
有人說這里是畫家的地獄
攝影家的天堂。這話沒有水分
為了繪成這幅河西走廊上的抽象畫
水已經(jīng)在調(diào)顏料時用完了
(以上選自《芒種》2018年7期)
湖水像轉(zhuǎn)經(jīng)筒上旋轉(zhuǎn)的心愿
從早晨到黃昏,蕩漾七種色彩
每一種都那么虔誠
純凈無邊
無邊的蔚藍,融化著遠處雪山
也融化誦經(jīng)聲,流過烏哈阿蘭河
布哈河、沙柳河、哈爾蓋河
垂憐出一片青色的海
季節(jié)像懷春的繡女,用風的情絲
穿過青藏公路的針眼
串起高原牧場,百里油菜花
野菊般盛開的牛羊,給湖水鑲上花邊
鸕鶿和斑頭雁如蜂蝶飛舞
在情思里穿梭釀蜜
我在這白云般的等待中坐一坐
像一朵八瓣菊,又像一只秋沙鴨
千佛洞是廟宇潛在石頭里
一座座金字塔在絲綢之路上聳立
建筑、彩塑和壁畫,仿佛
塔基上的三種解脫
支撐著佛的慈悲在頂端照耀
在這里,黃金使巖壁開口
色彩讓泥土打坐入定
礦物質(zhì)里的清純在線條上流過
預(yù)言前世今生,經(jīng)傳故事里
那人投崖飼虎,一躍成佛
喂飽的猛虎不知去了哪里
而釋迦牟尼轉(zhuǎn)世來到我們眼前
薔薇叢叢,我們對肉身消亡依然恐懼
因為靈魂不附體,我們既不知前生
亦不知來世,怎能不害怕
就如藏經(jīng)洞里的經(jīng)文,本是
讓有緣人羽化的,卻偏要躲起來
以為石頭堵住了眼睛就可以躲過時間的沙漏
結(jié)果躲來躲去就躲沒了
留下空空洞窟像一串悔恨
莫道人生總比花期長,在莫高窟
那些在壁上栽花種草的人都已化為塵土
我們遠道而來聞香過后也將消失
而花朵們已經(jīng)在壁上開了千年
還要再開一千年
西夏、迦葉如來、皇家寺院、佛祖涅槃像
遙遠而高貴。自古帝王在上,百姓匍匐
就像佛在殿宇,信眾跪拜
也有看不下去的時候
大佛托以假寐
傳說撲朔迷離,信不信由你
女人可以在這里孕育皇帝
皇帝也可以在這里
成為高僧,請容許我改一句成語
成者王侯敗者僧
大佛寺里劍楊樹只有九十歲
它沒有見過黨項人,也沒見過箭鏃射穿東風
只見大佛天天憨睡不管世間事
便請人寫下一副對聯(lián)
“臥佛長睡睡千年長睡不醒;
問者永問問百世永問不明?!?h3>天山天池
破鏡重圓,破涕為笑??商煜络R子
并不都是圓的,笑容也有毛邊
像針葉林濯足的池水,馬牙咬過之后
白云也有傷痕
風是最好的醫(yī)師,你看不見他
天池卻尊從他的吩咐
把鷹翅劃破的鏡面縫合
讓藍天繼續(xù)溫暖在夢幻中
博格納雪峰呆立在童話里
像一頭白牦牛臥在天山雪線上
它眼里天池是一片寂靜草地
它想吃這片草,但卻夠不著
兀鷹在空中看著笑了
驕傲在水面布施碎銀
在天山天池,雪松覆蓋著時間
像油畫里的翠綠色塊
但時間總有空白,陽光無論怎樣鮮亮
也無法掩飾巖石下的陰影
就像我借助游輪和索道
依然看不清天池的深淺
(以上選自《上海詩人》2019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