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畢穎
“篤篤篤”,忙亂與恍惚間,這敲門聲好像牽動了一兩根我記憶的線頭。我趴在門上透過貓眼往外看,發(fā)現(xiàn)只是出門買菜忘帶鑰匙的老媽。
在老媽換鞋的空當,我把門關上,回頭剛好瞥到她把手里一灰一綠的兩卷垃圾袋拿進衛(wèi)生間。于是,我想到剛剛莫名的熟悉感來自何處了。
“之前那個挨家挨戶發(fā)垃圾袋的阿姨現(xiàn)在怎么不來了?”
我在心里給這個阿姨取了個綽號“藍阿姨”——不是因為她姓藍,事實上我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她姓什么——因為她衣服外面套了一件藍馬甲,那是社區(qū)負責垃圾分類的工作人員的標志。
我們第一次“見面”有些尷尬?!昂V篤篤”的敲門聲把我喚到客廳,我透過貓眼往外一瞧,發(fā)現(xiàn)是個穿藍馬甲的陌生女人,看不清臉。憑借我那貧乏的生活經驗,我愣了好久沒應聲,很想裝作家里沒人,但最后還是弱弱地告訴她把東西放在門口就行了。出門一看,可不就是兩卷垃圾袋!
第二次她進門來幫我爸媽安裝市里用的垃圾分類APP,我們才算是第一次正式見面。圓臉,短發(fā),中等身高,與這些詞對應的有無數(shù)個普通的中年婦女,藍阿姨和她們唯一的不同之處,應該就是那件藍馬甲了。
她之后大約每月來一次,周六或周日,待的時間和那APP安裝進度條拉滿所需的時間一樣短。因而我雖認得她,卻也無法精準地描述出她——似乎也沒有這個必要。
“垃圾袋早就讓我們自己每個月去領了啊?!?/p>
我忽然意識到,我可能以后再也見不到藍阿姨了。她對于我而言,只是一個“能認出來卻想不起來”,套著一件藍馬甲的虛化身影。這樣的忘卻無足輕重,但還是讓我有一種無法著地的感覺,這種感覺與我現(xiàn)在感受到的和我所在的這座城市的切割感極像。如果我那次恰好沒有碰見藍阿姨,又或者我把自己關在臥室里,那我對“垃圾分類”的認知,會不會還停留在小學六年級時街上開始替換的垃圾桶?
媽媽每天給幾只垃圾桶套上不一樣顏色的袋子,爸爸晚飯后拍著“每日一袋”,上傳垃圾分類投放的照片。而我早進晚出校園,整日不在家,即便在家也埋頭書頁間,無心窗外事。幾年前,西施大劇院建成,但我并不關心,因為集會和演出已經被我視為爸媽那一代人的生活;兩年前,這里第一次舉辦馬拉松比賽,我卻在書桌旁對著落葉無病呻吟;道路的“白改黑”轟轟烈烈開展,而我只關注新修的柏油路是否在我上學途中……當這座城市的無數(shù)居民像水滴一般自覺或不自覺地匯入城市建設的洪流中時,慣于把自己當看客的我,早已經錯誤地把自己從這座城市的日新月異里抽離出來,失去了感知她脈搏跳動的能力。
這天晚上我去跑步。九點多,還不晚,難得沒有燒烤的煙熏味,而且天上還有幾顆瘦小的星星。體育館里面的燈滅得差不多了,外面大街上仍舊熱鬧非凡。交相輝映的光照出那家老冰棍店新?lián)Q上的招牌,照出傳來成功接單的提醒音的網約車,照出鮮活的千種生活。遠處幾座大廈的裝飾燈帶長夜不滅,同大街上的燈火遙相呼應,作為呼嘯著前進的“今天”的最后一部分,可是不知怎么的它又不陌生,好像兒時天上傾瀉而下的星河。
我慢慢地踱在跑道上,讓風一點一點把汗拭去。
時間的一呼一吸仿佛我耳畔吹過的風,她也曾穿行整個城市,那里面包含了多少我未曾來得及讀懂的“人與城”這個故事的線索。我大大咧咧地錯過了很多變化,可喜的是總有一些不會變,是藍阿姨,是路邊戴黃帽的志愿者,是在平凡里愛著、幸福著的每一個人。而我們終要帶著這些奔赴“太陽下的新鮮事”,人的,城的,時代的。
洗完澡進了房間后,我發(fā)現(xiàn)老媽正對著手機在一張紙上寫些什么,如孩童般認真。湊近了看才發(fā)現(xiàn)上面記的是各式垃圾的分類。她頗為興奮,告訴我玩APP上新出的垃圾分類小游戲可以拿積分,熱情動員我和她一起記她那張白紙上的筆記。
我想,她是在寫一封信,乘著不竭的夏日的風,由今天奔向未來,寄與在這片土地上幸福生活著的人們。
指導老師:馬巧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