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傳宇
剛進高中那會兒,我太自以為是,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調(diào)子高到了極點。經(jīng)過初升高一個暑假蜜罐子般的浸泡,再加上夏令營贏了幾場球賽,助長了我的“囂張氣焰”。軍訓開始那天,一個穿著墨綠色西裝、戴著金絲框眼鏡,“形似”班主任的中年男人指著我,用一種語調(diào)奇怪而且字字扎心的語氣說:“你叫什么名字?怎么頭發(fā)那么長?馬上給我剪了!”頓時我就想發(fā)作,但想到剛到新學校,還是不要破壞形象,竟將那般不爽的勁兒忍了下去。雖然連道了自己的不是,心中卻還是憤憤的,心想要是這個人當了我們班的班主任,那豈不是倒了大霉?
結(jié)果開學第一天早上,我再次看到了那套墨綠色西裝和那副金絲框眼鏡。我心里無奈地冷笑,又做了一回烏鴉嘴。
這就是我第一次遇到他的經(jīng)歷。后來,他在我們班定了很多規(guī)矩,很奇怪,諸如早上到校必須走前門,不得走后門,每天晚上提前四十分鐘來上晚自習等,讓我至今仍記憶猶新。我原以為這些規(guī)矩是他心血來潮定的條框,過不了多久就會不了了之,可他竟一直堅持“抓”違規(guī)者,抓一個罵一個。
上他的課,他每解出一道題,總會轉(zhuǎn)過身來笑著對我們說:“同學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那會兒,我特別喜歡上數(shù)學課,因為只有在他上課的時候他才會笑,讓我覺得輕松很多。因此我特別喜歡聽他說這句話,也喜歡在他說完長嘆一口氣后,跟著話茬道:“是這個道理!”
那時,他對我們班值日生要求高是出了名的,恰好那天輪到我值日。我一整天心驚膽戰(zhàn)地拖地,擦講臺,把黑板用濕抹布、干抹布一遍遍地擦——尤其是在他上課之前。我自以為熟諳了“前輩”的教訓,一絲不茍完成了神圣的“值班守則”。到了最后一節(jié)課下課,我興高采烈地沒有用黑板刷,而是直接用濕抹布去擦那滿黑板的粉筆字。正當我忘乎所以地做著這一“違規(guī)之舉”時,我忽地感受到身后那雙冰冷的眼睛。
被抓了現(xiàn)行,自然少不了一頓罵。我企圖解釋,說這樣擦既不會揚起粉筆灰,又有效率,卻被他一句“不要找借口”吼了回來。我心里有了些酸酸的感覺。接著,他說出了我這輩子都會記住的話:“是個男人,就不要輕易找借口,該承擔的,必須承擔!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接不上那句“是這個道理”,只是站在那里發(fā)呆,半晌沒說話。
高中進了他的班,成績一直不差,也曾因為學習能沉得下心,受過他的表揚。到了期中,我很認真地備考,想一如既往地保持優(yōu)異的成績。分數(shù)一出,我卻從頭涼到了腳——年級排名退出前100,從來沒有過的!那是我高中第一次慘敗,后來也有過更慘的,但那畢竟是第一次,說來也讓人傷透了心。那天下午,他把我叫到走道上,那時走道里暗暗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一頓罵在所難免。我能感覺他就這么看著我,良久他說:“你是不是太緊張了?”
頓時,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我不再打算找理由,我應(yīng)該獨自承擔,但聽到這句話,我終于心軟了,這么多天努力備考的情景浮上心頭,喉頭似乎哽住了。
那是我第一次對一個老師,產(chǎn)生了發(fā)自肺腑的敬意。
漸漸地,我適應(yīng)了這種生活,不再感到那是苛刻,反倒在這樣的班級有了“家”的感覺,而他,像是我們的父親。
最后離開他的班,是在分班的時候。我那時搞競賽如火如荼,又不知走了什么“狗屎運”,進了競賽班,于是注定要與他分離。最后一堂課,他不緊不慢地上完,望著我們良久,沒有說話。他最后還是說了,他說:“不管你們以后在哪個班,堅持自己的夢想,有沒有我都一樣,同學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一片默然,沒有人接話,也沒有人愿意離開,我們都希望,再留一會兒,讓他看看我們還坐在一個教室里的樣子。有女生哭了。
現(xiàn)在,我仍能見到他,在走道里,在林間小道上。我開心地向他問候,像見到一個老朋友。他也會微笑著點頭,每一個微笑,彌足珍貴。
于是我每每在辦公室望見那熟悉的輕松的微笑,或驀地感受到身后嚴厲中帶著欣慰的凝視,心中便涌起一句毫不拘束的清新的問候;于是那個身影時不時帶我回到往日的那段時光,聽著他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點評
作者將一位高中教師寫得生動形象,如在目前。文章選取了初見、上課、值日、考試失利等多個事件來寫,卻絲毫不顯得零散瑣碎,這是因為作者用老師的那句“是不是這個道理”的口頭禪作為線索來關(guān)聯(lián)全文,使得每一個事件如同珍珠一樣在絲線上閃閃發(fā)光。選擇這句話的巧妙之處在于它不僅有著口語化的親切感,更表達出老師傳遞的不僅是知識更是為人處世的道理。同時文章先寫自己對老師的不喜,后寫對老師的喜愛,
先抑后揚,文章有了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