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聞麟

一石激起千層浪，老李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計劃才起了個頭，就被人給捅到了鎮(zhèn)里去。

蒙在鼓里的他，正準備實施下一步行動，自己的發(fā)小顧清氣沖沖地找上門，一通牢騷連著一通罵。難得看到顧清發(fā)這么大的火，弄得老李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知道發(fā)小是個直性子，罵過后就會沒事的，老李坐在那兒也不吭聲，只是細細聽，終于在被罵得狗血噴頭時，才明白過來，自己的這點事把發(fā)小給拖下了水，不但被分管領(lǐng)導罵了，還下令限期拆除，消除負面影響，不然要摘了他的烏紗帽。

兩個月前的一個晚上，躺在床上的老李，習慣性地翻看著微信朋友圈。一組老村莊的風光照引起了他的興趣，這些景致與自己腦海里的舊時光是那么相似，掰著手指一算，快兩年沒回鄉(xiāng)下看看了。

趕上第二天雙休，老李一早駕車，走大路繞小路地回到鄉(xiāng)下。

站在已整成平地的老宅基地上，老李是左顧右盼，找尋著那些記憶中的事物。正當有些失望之際，突然被眼前的一幕給震到了，腦子立馬“嗡”的一下。憑著職業(yè)的敏感，老李知道這事得盡快處理才行。心里有事，第一個就想到發(fā)小，忙給顧清打電話?！邦櫱?，你在建管所工作那么多年，又是單位一把手，我有一件小事想請你幫個忙。幫我聯(lián)系一個建筑老板，買二三十根做腳手架用的舊鐵管，有急用?！?/p>

從小到大都是相互幫襯的，兄弟有事相求，自己理當幫忙。顧清轉(zhuǎn)而一想，不對??！老李住的動遷房，前年才裝修住進去，最近也沒聽說要買房子，該不會是攬到了什么工程，才急著要自己幫著買鐵管，先問個明白再說。

聽到顧清一個勁地問用途，老李腦子有點蒙，他怕說出來老伙伴會潑冷水，怪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他臨時起意編了個理由，推說是鄉(xiāng)下一個親戚求自己幫忙，他家魚塘上建小房子要用。

話一說出口老李就后悔了，這個謊著實有點低智商，建房用腳手架都是臨時租借的，怕是要被老伙伴拆穿了。

從一個工作人員，一步步做到建管所所長，顧清經(jīng)歷的人和事自然不少，一聽就知道老李沒說實話，看來其中還有隱情。憑著幾十年交往經(jīng)驗，只要再拖一拖磨一磨，很快就能套出老李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

“天下哪兒建個小房買那么多鐵管的？不明真相的事我是不會幫的，我看你還是實話實說，我再考慮要不要幫你?！甭牭筋櫱宓淖詈笸?，老李忍不住了，說想在自己鄉(xiāng)下老房子的位置上搭個小鐵塔。

“我說呢，哪有建房要買鐵管的。你要搭鐵塔，不對?。∴l(xiāng)下那塊地早就不屬于你了，搭什么搭啊，你搭個違建存心想拆我的臺嗎？這個忙我可幫不了，也勸你別動這個腦筋了，你要是真在那里亂搭建，我就第一時間派人去拆?！?/p>

一聽要搭鐵塔，顧清本能地想到違建。別看老宅拆遷后，那片土地還空著，可集體土地怎么能讓你想建什么就建什么，這個口子不能開，有其一必有其二，到時就收不了場了。

沒想到會被一口回絕，老李心里很是不甘，這可是自己突發(fā)奇想得來的好主意，不能就此作罷。發(fā)小不幫，找別人幫，單位里有幾個要好的同事，要不讓他們幫幫忙。然而一想到真把鐵塔搭起來，凡事都很較真的顧清，怕是真的會派人來拆了，那樣就勞民傷財了。

老李問顧清現(xiàn)在有沒有時間，來一趟鄉(xiāng)下，看看這事如何解決。

看到老李的執(zhí)著勁上來了，顧清知道自己必須得去，也想了解下建鐵塔到底想派什么用。顧清忙放下手中的活，開車來到村頭，遠遠地看到老李站在那兒。

見面后，老李只字沒提鐵塔的事，領(lǐng)著顧清沿著兒時常走的鄉(xiāng)道，繞著已沒有任何建筑的村莊走了起來?？粗仁煜び帜吧沫h(huán)境，兩人感慨萬千，指指點點間回憶著童年的趣事。一看時機差不多了，老李指著不遠處幾個萬伏高壓鐵塔問，“老伙伴，你看看，這幾個鐵塔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村邊的那條高壓線少說也有二十年了。那時的老李與顧清還是小青年，老李在供電所，顧清在建管所。自行車換成了摩托車，再到私家車。交通工具在變，兩人搭伙上下班的習慣沒改變，對鐵塔也有一份難以言表的依戀，遠遠地看到鐵塔，就知道快要到家了。

順著老李手指的方向，顧清看了幾遍，沒感覺有什么異樣，不解地看著老李。

“鐵塔上是不是多了東西？”經(jīng)老李這么一說，顧清才發(fā)現(xiàn)，每個鐵塔上，都塞著一團或幾團黑漆漆的東西。“我當是鐵塔歪斜了呢，幾個喜鵲窠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小時還上樹掏過呢?！闭f罷，顧清像是明白了什么，“難不成你搭小鐵塔，是想讓喜鵲在上面做窠嗎？”

“還真被你猜對了，我是想給這些喜鵲搬個家?！闭f罷，老李拉著顧清一起席地而坐，講起了一個自己經(jīng)歷過的，因喜鵲窠引發(fā)的跳電事故。

出事的也是條高壓線，下面正好是一大片魚塘。去年夏天連續(xù)好幾天的雷陣雨，氣壓特別低，為了防止魚蟹缺氧，養(yǎng)殖戶都把增氧設備開足了馬力。偏偏在這個緊要關(guān)頭，有個鳥窠不堪重負坍塌了，“啪”的一聲巨響后，所有魚塘上的電器都沒了聲響。

發(fā)生短路后，雖經(jīng)全力搶修，很快恢復了供電，可最后還是有大量魚蟹因缺氧而死，養(yǎng)殖戶損失慘重。今兒個看到鐵塔上的喜鵲窠，老李心里就有點后怕。

沒想到一個喜鵲窠會有這么嚴重的后果，顧清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也不用老李出面，就把搭鐵塔的事給攬了下來。在顧清的一手操作下，一個星期不到，一個用舊鐵管加扣件，如牌樓般大小的鐵塔，在空地上豎了起來。完成最后的組裝后，顧清得意地拍了拍老李的肩膀，“我的工程完成了，接下來的搬家任務就是你的了?！睕]想到，顧清因這事挨了領(lǐng)導罵，還被要求限期拆除鐵塔。

看到顧清火氣差不多了，老李遞上一杯水，商量著說，“這鐵塔能不能緩一緩拆，我先把高壓鐵塔上的窠搬過去試試，要是不成功再拆，好不好？”

“行行，領(lǐng)導沒讓立即拆。我依你一回，你給我立刻馬上去搬，最好能立竿見影。那樣的話，我還好厚著臉皮去領(lǐng)導那邊爭取下?！?/p>

老李不敢怠慢，立馬回單位，向領(lǐng)導做了匯報，還把去年的跳電事故給搬了出來。供電所領(lǐng)導也很重視，同意派人派車，隨老李去清理高壓鐵塔上的喜鵲窠。

工作人員穿上專業(yè)防護服，帶著遮陽布，小心翼翼地把高壓鐵塔上的鳥窠整體拆下來，運到那個簡易鐵塔邊，又把它們均勻地放在鐵架上面。

開始時，喜鵲不停地叫喚，有的拍打著翅膀，飛向老李他們想拼命。等把那些鳥窠固定到小鐵塔上后，鳥兒尋著氣味，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家，漸漸安靜下來。

看到自己的計劃成為現(xiàn)實，特別是看到喜鵲這么配合，老李像是獲得了專利一樣高興，學著拍了一組九宮格的喜鵲搬家照，發(fā)在了朋友圈。

讓老李沒想到的是，朋友圈的組照引發(fā)了廣泛關(guān)注，一傳十，十傳百，那個簡易小鐵塔隨之成了網(wǎng)紅。不少人好奇，有留言問地址的，也有的干脆打電話來詢問，紛紛趕到老村莊去看稀奇。幾天的時間，鄉(xiāng)村小道上就熱鬧非凡，看著喜鵲歸巢，沾沾它們的喜氣，真是不亦樂乎。

老李更是為自己這個奇點子而得意，當初腦海里就想著“安全”兩字，想盡快把高壓鐵塔上的鳥窠給清理掉。轉(zhuǎn)而一想，鐵塔建了好多年，從沒見喜鵲做巢的，為啥現(xiàn)在布滿了鳥窠，其中必有原因，再看看周邊才明白過來。

從前，不論是喜鵲還是其他鳥兒，它們都把窠筑在環(huán)繞村莊的樹木和竹林里?，F(xiàn)在村莊拆除了，連帶樹木和竹林也給砍伐了，也不知其他小鳥把窠建在哪里，灰喜鵲卻是看上了那幾個高高的鐵塔，冒著風電雷雨筑窠生兒育女。

拆個喜鵲窠還是很方便的，可沒個地方給它們筑窠，今天拆了，明天喜鵲還會把窠建上去，只有疏堵結(jié)合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正好村莊土地還沒利用，于是想起要搭個小鐵塔，給喜鵲們搬個新家。

顧清還沒想好如何去向分管領(lǐng)導匯報，沒想到領(lǐng)導先打起了他的電話，說他在違建鐵塔處等著呢。

是禍是福躲不過，帶著老李發(fā)的網(wǎng)紅照片，顧清硬著頭皮趕到現(xiàn)場。本以為又會招來一頓臭罵，沒想到領(lǐng)導看到他后笑著說：“顧所，你小子真有能耐，這樣的點子都想得出。昨天，吳書記在班子群里轉(zhuǎn)了一組網(wǎng)紅照片，還專門跟我私聊說，可不可以抓住這個機會，把這片土地給利用起來。今天我是特地來看看，真的很不錯，現(xiàn)實情景比那組網(wǎng)紅照更和諧，更自然，十分沖擊人的心靈?！?/p>

“這么說，這個鐵塔能保留不拆？”顧清小心翼翼地問道。

“對對，上次你沒說清楚，我以為就是個違建，現(xiàn)在才明白，你不但會建筑管理，還很會做生態(tài)牌，光一個小鐵塔就能吸引大家往這邊跑?，F(xiàn)在，我給你一個任務，也是一個生態(tài)環(huán)保命題，正好這片土地還沒規(guī)劃，你把它們規(guī)劃利用起來。”

“行行，保證完成任務，我會努力把這里建成名副其實的網(wǎng)紅之地?！?/p>

后來，顧清集思廣益，提出了設計方案，經(jīng)過上級政府和規(guī)劃部門的反復論證后，沿著小鐵塔的周邊重新種上樹木和竹林，還巧妙利用現(xiàn)成的河流丘地，把老村莊設計成一個休閑娛樂的濕地公園，真正成為游人和鳥兒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