莢 婕

(安徽外國語學(xué)院 東方語言學(xué)院，安徽 合肥 231201)

《河童》是日本著名的小說家芥川龍之介在1927年完成的一部近似自傳的短篇小說，寫下此部小說的四個月后，芥川龍之介在家中服毒身亡，所以，也有人說《河童》是芥川龍之介絕望的遺世之作。本文認為，這篇小說不僅包含了芥川龍之介對生活的遺憾與夢想，還有其對當(dāng)時社會深深的使命感。“時代成就英雄”，而那個特殊的時代給了芥川龍之介巨大的影響，這種影響在《河童》中有充分的表現(xiàn)。芥川龍之介通過描寫河童世界的人和事，揭示了一個人吃人的社會現(xiàn)狀，展現(xiàn)了平凡人在這種環(huán)境下的艱難生活，用一種極端的手法表達出作者的夢想和渴望。那么，《河童》究竟暗含了芥川龍之介怎樣的渴望呢？他和主人公有什么聯(lián)系呢？并且《河童》對現(xiàn)實世界有怎樣的意義呢？

一、芥川龍之介的生平和文學(xué)特色

芥川龍之介出生在東京，世代士族。芥川龍之介出生后七個月其母親就精神異常了，他和被稱為瘋子的母親一起生活10年，對他造成了無法消除的影響，他曾說這是他人生悲劇的第一幕。母親死后，父親再婚，芥川龍之介被送到舅父家成為養(yǎng)子。自小缺乏父愛和母愛的芥川龍之介性格內(nèi)向古怪，卻在文學(xué)中找到了巨大的樂趣。中國古典小說、日本近代小說，以及西方古典小說他都讀了很多，并且學(xué)習(xí)了俳句，與同年級的同學(xué)一起創(chuàng)建了文學(xué)社團流星社。1914年和1916年芥川龍之介參加了第三、第四次的《新思潮》復(fù)刊活動。因此，芥川龍之介對文學(xué)的熱情變得更加濃烈了。大學(xué)一二年級的時候出版了處女作《老年》，之后是《青年與死》。1915年出版了創(chuàng)作集《羅生門》，自此有了成為作家的想法。1916年在《新思潮》上發(fā)表了自己的短篇小說《鼻子》，并且被夏目漱石認為是文學(xué)上不可缺少的人。由此，芥川龍之介下定決心成為作家。以此為開端，芥川龍之介在10多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留下了166篇作品，豐富了日本近代文學(xué)，被譽為日本大正時代文壇“鬼才”[1]。

童年留下的陰影、親情的缺失、戀愛的失敗、各種家庭問題，使芥川龍之介的精神遭受了很大的痛苦。芥川龍之介長期受神經(jīng)衰弱、皮疹、胃痙攣、腸炎等疾病折磨，身體虛弱。精神和身體上的雙重折磨給他的思想和文學(xué)作品帶來巨大陰影[2]。這也是為什么芥川龍之介的作品給人留下的幾乎都是消極印象的原因。

二、《河童》內(nèi)容概要

小說《河童》述說的是瘋子23號講述的在河童國的生活經(jīng)歷。瘋子23號曾因為迷路，遇見了河童，追趕河童的過程中無意跌入了河童國。那里的風(fēng)俗與人類社會不同，胎兒出生前對河童國是了解的，可以自己決定是否要來到這個世界，如果拒絕，流產(chǎn)是合法的。為了消除不好的遺傳因子，鼓勵健全的河童與不健全的河童結(jié)婚。與人類社會相反，河童討厭家庭制度，認為一家人生活是愚蠢的。資本家因為新的機械發(fā)明不斷地解雇員工，為了不引起社會問題而對員工們進行安樂死，并且食用死后的河童肉。瘋子23號看到了河童國的很多黑暗，但等他再次回到人類社會后，認為人類更加丑惡，后悔回到人類社會。

三、《河童》中芥川龍之介的渴望

芥川龍之介的作品大多被認為是消極的、黑暗的，對現(xiàn)實資本主義社會進行諷刺的，尤其是《河童》?！逗油穭?chuàng)作四個月后，芥川龍之介選擇在家中結(jié)束其短暫而不平凡的生命。很多人認為芥川龍之介是徹底厭倦了這個世界。但是，為什么看不到芥川龍之介作品中的渴望？其作品真的只能給人們留下消極的印象嗎？答案是否定的。

《河童》被認為是芥川龍之介的自傳小說，其中雖然有很多他的埋怨，但也有他對生活的希望，抱怨中有希望。在《河童》中提到：在河童國，嬰兒可以決定自己是否來到這個世界上。這點，就包含了芥川龍之介對不能決定自己出生的遺憾。

「しかし両親のつごうばかり考えているのはおかしいですね。どうもあまり手前勝手ですからね?！筟3]14

譯文：可是，只考慮父母的方便，那就太可笑了，實在是自私透頂。

在《河童》中，芥川龍之介認為自己的出生是父母的意志而不是自己的想法。他厭世，不想來到這個世界上，這是為什么呢？因為母親是瘋子，父親另娶，童年的芥川龍之介幾乎沒有享受過來自父母的愛。父母不愛孩子，為什么要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呢？太自私了！來自原生家庭的痛，其實恰恰體現(xiàn)出其對愛的渴望，希望出生后能得到來自父母的愛。

在《河童》中芥川龍之介雖然充分描述了自己想要決定出生這件事，但是他自己也知道這并不是他母親一個人的原因，而是因為他不幸的家庭。文中他表現(xiàn)出對家庭制度的厭惡。

「ことに家庭制度というものは莫迦げている以上にも莫迦げているのです」[3]18

譯文：特別是家庭制度，簡直是荒謬至極。

有這樣的感觸是因為芥川龍之介的家庭曾給他帶來過很多麻煩。小時候自己的母親是瘋子，他自卑；長大后又一次次為自己的姐夫奔走。1927年，他姐姐的家里失火，房子燒毀了。姐夫之前曾買過巨額保險，被懷疑騙保。兩日后，姐夫自殺，姐姐沒有了可以去的地方，投奔了芥川龍之介。一時間，一邊要為姐姐房屋善后事宜四處奔波，一邊要養(yǎng)自己的妻子、三個孩子、父母，再加上還要幫襯著姐姐一家，巨大的精神和經(jīng)濟壓力使本來就身體不好的芥川龍之介疲于應(yīng)對。因為這次經(jīng)歷，讓芥川龍之介有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就是最大的不幸的想法。

「親子夫婦兄弟などというのはことごとく互いに苦しめ合うことを唯一の楽しみにして暮らしているのです」[3]18

譯文：生活在一起的父子、夫妻、兄弟都以折磨對方為唯一樂趣。

在《河童》中的這句話表現(xiàn)了他對家庭制度的反感。但是，這種反感中也有深深的渴望包含在里面。

「そのまた窓の向こうには夫婦らしい雌雄の河童が二匹、三匹の子供の河童と一緒に晩餐のテエブルに向かっているのです……ああいうかての容子を見ると、やはりうらやましさをかんじるんだよ」[3]20

譯文：窗戶里面，一對夫婦模樣的男女河童和孩子模樣的兩三只河童圍坐在餐桌共進晚餐。看到這樣的家庭場景，還是倍感羨慕啊。

芥川龍之介在自己的作品中雖然說出了不少對生活的抱怨，嘗試著對現(xiàn)實反抗，但同時也懷揣著一個夢想——沒有煩惱地跟家人一起吃飯。這個夢想從心靈深處被不經(jīng)意地折射出來，映在文章中的玻璃窗里，渴望著這樣的家庭溫暖。

「窓の外の往來にはまだ年の若い河童が一匹……しかし僕は年の若い河童の犠牲的精神に感心しましたから、かえってその健気けなげさをほめ立てました。」[3]18

譯文：在窗外的大街上，一只年紀尚輕的河童……我被這只年輕河童自我犧牲的精神深深打動了，對他的頑強毅力表示贊賞。

芥川龍之介一方面反感家庭制度，另一方面對有家庭貢獻的人抱有敬意，矛盾嗎？生活中，姐姐向他求助時，他本可以拒絕，但他卻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幫助。他在文中刻畫出來的脖子上吊著一家老小的年輕河童就是自己的真實形象。在他心中，雖然辛苦但為家庭貢獻力量是值得尊敬的事情，這也說明芥川龍之介是渴望家人之間無私的感情的。

對任何人來說，初戀是難忘和特別的。1914年的夏天，芥川龍之介跟一個女子戀愛了，卻遭到養(yǎng)父家的反對，特別是叔母。芥川龍之介哭了一夜，雖然不舍但還是與那個女子分開了。在給小穴隆一的《遺書》中寫道：自己是養(yǎng)子，不能做任性的事情。

「しかしわたしもどうかすると、あの恐ろしい雌の河童に追いかけられたい気も起こるのですよ?！筟3]25

譯文：我也多么希望被那些可怕的雌河童追求一回啊。

這句話隱含著他對初戀的遺憾，以及希望自己的家人們對自己支持的心情。初戀的失敗給了他巨大的影響，這是芥川龍之介人生中的第一次挫折。他提到“沒有私心的愛嗎？……沒有的話，人生比任何都可悲。”他意識到了身為養(yǎng)子的不幸，認為沒有私心的愛是來自父母的，他希望有來自于自己家人的愛。

芥川龍之介在《河童》中刻畫了一個個極端的人物，用抱怨的、羨慕的語氣，描述著內(nèi)心的渴望，渴望父母親人的愛，渴望單純的家庭溫暖。就像一個青春期的孩子，羞于表達、不懂溝通，只能通過過激的行為來獲得關(guān)注和關(guān)愛。

四、從《河童》看芥川龍之介的正義感和使命感

芥川龍之介經(jīng)常在作品中敘述自己人生的不幸，這是他宣泄的渠道。一個個人物總是生活在社會中的，芥川龍之介把現(xiàn)實生活中的種種不公平帶入小說中，尤其是他晚期的作品。作為一個知名作家，芥川龍之介擁有常人無法比擬的敏銳的洞察力，他寫小資產(chǎn)階級頹廢消沉，寫無產(chǎn)階級淳樸善良，寫貧富差距巨大的社會現(xiàn)實，抨擊吃人的資本主義制度，借由他最愛的寫作事業(yè)抒發(fā)正義感，把對社會的責(zé)任和對大眾的同情用文字表達出來。

《河童》中，工業(yè)發(fā)達導(dǎo)致大量工人失業(yè)，工人們不反抗任由資本家把他們毒死，死后還被人把肉拿到市場上去賣。政府與資本家相勾結(jié)對勞動者進行壓榨，記者和新聞公司雖然表面上是站在勞動者一方，但報道中卻謊話連篇，與資本家一起欺騙勞動者。因為戰(zhàn)爭更容易使資本家發(fā)橫財，所以，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可能引發(fā)戰(zhàn)爭，戰(zhàn)爭使國民更窮困潦倒，政府卻不管不顧只為斂財。小說雖然寫的是河童國的事，但其實是現(xiàn)實的映射，是芥川龍之介看到的實實在在的現(xiàn)實社會問題[4]。芥川龍之介的小說探討人性的惡，并對其進行深刻揭露，但并不僅僅是為揭露而揭露，那是他對善的憧憬以及對美好事物的祝愿。他的作品對社會和人性的惡進行了詳細的刻畫，希望可以使人們脫離紛雜的現(xiàn)實社會，更深刻地看清并體會這種惡，在惡中反省、思考，然后脫離這一切，朝著美好的方向走下去。

在人生的后期，他總是說自己有不安，那種不安究竟是什么呢？不是對外來的不確定，而是對大眾的同情以及對他們覺醒與否的不安。他很清楚大眾的痛苦，他在作品中刻畫的那些不幸是為了讓大眾更清楚地看到那種不幸。芥川龍之介的不安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喚醒大眾的意識，他對未來有期望，希望擺脫現(xiàn)狀，害怕像《河童》中的主人公一樣什么都做不了。他的正義感和責(zé)任感使他不安。

芥川龍之介曾在《澄江堂雑記》中，寫到：

「けれども私は猶想像する。落莫たる百代の後に當(dāng)つて、私の作品集を手にすべき一人の読者のある事を。さうしてその読者の心の前へ、朧げなりとも浮び上る私の蜃気樓のある事を。」[3]40

譯文：我想象著，百年之后，有一位讀者得到了我的作品集。文字在這個讀者心中幻化出海市蜃樓般的事物。

芥川龍之介想象，在未來的某一天，有人看到了他的文章依然會心潮澎湃，這難道不是他的期許嗎？他心中的渴望、正義感和責(zé)任感，在百年之后依然能影響到讀者，這才具有最深的意義。

五、結(jié)語

芥川龍之介后期的作品多是黑暗的、絕望的，這跟他身處的環(huán)境有很大關(guān)系?！逗油肥墙娲堉閷θ松同F(xiàn)實的冷靜觀察，是對人的心理和復(fù)雜社會的發(fā)掘。文中的世界瘋狂、黑暗、不可理喻，芥川龍之介一方面對現(xiàn)實和平凡人生的丑陋進行揭示，另一方面也對自己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進行了深入的再認識。他對于身處這樣殘酷的社會感到無奈和痛恨，同時，對親情的渴望、家庭的依戀、愛情的向往也從沒有停止過。并且，生活在這個社會上，他對社會有很深的責(zé)任感。他利用自己獨特的寫作手法，揭示社會的陰暗面，并探索和剖析，讓越來越多的人看清社會的本來面目，尋求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