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亮
李雀在外頭當了幾年兵,打過幾次仗。等回來的時候,許多人都不認識他了,有的小孩子見著,還嚇得哭。老族長說,李雀啊,天地這么大,要不……你再到外頭闖蕩闖蕩?
怎么闖蕩呢?李雀很犯難。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呆著。
李雀呆著愛瞅人,瞅人的頸部、心口窩、襠部……有幾個不識相的小子來挑釁,先是被一把沙子瞇了眼,隨后就橫七豎八倒在地上哀嚎。李雀說,娘的,幸虧老子手里沒拿刀。
事后有人問李雀,你打仗,怎么還拿嘴咬人,摳眼珠子?
李雀囁嚅半天,才說,老子在外頭打仗,那是在拼命哪,怎么狠怎么弄!
老族長覺得這樣不好,應該有人給李雀疏導一下,否則非給村里帶來禍患不可。怎么辦呢?想來想去,想到了村外的叢麻禪院,那里有個智空和尚,人不錯。
李雀就被送到禪院,幫著劈劈柴、挑挑水、掃掃院子,要不,就聽智空和尚念經(jīng)。
——真怪,一聽念經(jīng),李雀就睡著了。
智空和尚念完了經(jīng),愛在禪院前的竹林里打拳。李雀見了嗤之以鼻,說打起仗來,這都是花拳繡腿,沒半點屁用……智空和尚笑著說,要不,來過幾招?
過了幾招,李雀便被收拾得沒了脾氣。以后聽經(jīng),不再瞌睡了。
來禪院里燒香的人不多,因此香火錢也不多,許多時候,智空和尚會出去化緣。有的時候還會出去作法事。李雀起初跟著,后來就不跟著了,他不愛瞅別人瞅他的眼光。
有一回智空和尚回來,捎回一條病狗,奄奄一息了。李雀皺皺眉,說宰了算了。智空和尚說善哉善哉,為人應該慈悲為懷,你照顧它吧。李雀就把喝剩的半碗粥給了狗。
過了些日子,狗竟然好了,成天跟著李雀,走到哪兒跟到哪兒。
除了劈柴、挑水、掃院子,李雀也跟著智空念念經(jīng),或者練練拳。慢慢的,經(jīng)文也能聽懂了些,拳法也漸嫻熟,只是太過狠辣……智空和尚說不急、不急,畢竟打過仗。
閑著,倆人也聊天兒。李雀說戰(zhàn)場上的事兒,爬冰臥雪,你死我活……就像做夢一樣,現(xiàn)在想想,能活著回來,真好。智空和尚就點點頭,說能這樣想,就很善哉善哉了。
李雀夜里不再做噩夢了,還打呼嚕。智空和尚聽了,心里很欣慰。
智空和尚過上一段時間,會離開禪院。問他,就說出去辦事兒。李雀依舊劈柴、挑水、掃院子、練練拳,有時候會趺坐在佛祖前念念經(jīng)、擊擊鼓、敲敲鐘,當然也有時候會和狗玩,看狗舔舌頭、搖尾巴,或是撒歡兒奔跑……李雀已開始喜歡他的狗了。
智空和尚每回回來,都會閉門,念很長時間的經(jīng),或者跳到溪水里,洗很長時間的澡。這一回智空和尚回來,身上帶著傷。李雀問,智空和尚說是化緣的時候,讓人打的。
李雀知道智空和尚沒有說謊,讓人打的傷和跌倒摔的傷,他能看得出來。
李雀采來草藥,內(nèi)服外敷,熟練地將智空和尚照料好。智空命令李雀這些日子不要出廟門。李雀嘴里答應著,回頭就拿著柴刀走了出去……誰見了李雀都躲,說這人太兇了。
智空和尚很生氣,罰李雀面壁。還把李雀采來的草藥都扔了。
李雀很難過。智空和尚也很難過,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人活在世上與人為善最重要……難道這么長的日子,我都白教導你了嗎?李雀聽了,慚愧地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這個秋天,李雀出門找智空和尚。智空和尚離開禪院很多天了,一直沒有回來。
李雀走在秋天的路上,看到樹上掉落的葉子一片一片紛飛,就感覺像一個個小故事。李雀站在樹下,仰著腦袋、張著嘴巴,愣愣地看了好久好久……李雀真想就這么一直看下去。
但是不可以,因為他要去找智空和尚。
智空和尚的人頭掛在城門樓上。
許多人都站在城門樓下,仰著腦袋、張著嘴巴,愣愣地看城門樓上掛著的人頭……李雀走過去,看看城門樓,看看人頭,再看看周圍觀望的人,然后問看啥?一個讀告示的人說,你會想到嗎?這個和尚,竟然是個刺客……說起來,像不像個故事?
李雀就真愣住了。他沒想到這世間,竟有和自己差不多想法的人。于是李雀就和大家一起站著,仰著腦袋、張著嘴巴,愣愣地看城墻上掛著的智空和尚的人頭。
李雀離開了叢麻禪院,帶著他的狗。許多人依舊都不認識他,有的小孩子見著他,還是會嚇得哭。老族長說,李雀啊,天地這么大,要不……你再到外頭闖蕩闖蕩?
怎么闖蕩呢?李雀很犯難。出門找他的狗,發(fā)現(xiàn)狗被殺了,人們在吃狗肉。
老族長說,不就一條狗么,吃就吃了吧。
李雀一伸手,就把老族長的頭割了下來。許多人都逃了。李雀想埋掉被殺的狗,可狗肉聞起來很香,李雀于是就坐下來,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頓狗肉,然后拍拍肚子走了。
后來,李雀成了一名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