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健
人民教育出版社高中《語文》第四冊《歐也妮·葛朗臺》中有這樣一段文字:
“——拿儂,你去請裴日冷先生?!美?,太太,”他吻著妻子的手,“沒有事啦,咱們講和啦?!皇菃?,小乖乖?不吃干面包了,愛吃什么就吃什么吧!……??!她眼睛睜開了?!獓唶?,媽媽,小媽媽,好媽媽,得啦!哎,你瞧我擁抱歐也妮了。她愛她的堂兄弟,她要嫁給他就嫁給他吧,讓她把匣子藏起來吧。可是你得長命百歲地活下去啊,可憐的太太。哎哎,你身子動(dòng)一下給我看哪!告訴你,圣體節(jié)你可以拿出最體面的祭桌,索漠從來沒有過的祭桌?!薄翱蓱z的媽媽,”箍桶匠說,“你不知道我多愛你?!€有你,我的兒。”
從引文最后一句“箍桶匠說,‘你不知道我多愛你?!€有你,我的兒。”中的“箍桶匠說”可以看出,上述話語是箍桶匠——葛朗臺所說,但有讀者質(zhì)疑:為什么文中的葛朗臺會(huì)稱自己的妻子為“媽媽”呢?
從小說敘述角度來看,葛朗臺稱自己的妻子為“媽媽”是從女兒歐也妮的角度所說。任何敘事都有敘述角度,不存在沒有角度的敘事。問題在于視角作為敘述主體的位置,人們更多地只考慮到了“看”與“被看”者的關(guān)系,對“說”與“被說”者的關(guān)系卻很少考慮。實(shí)際上,任何敘事作品在敘事時(shí)除了要選擇一個(gè)“看者”并通過這個(gè)“看者”的眼光去攝取信息,還要通過語言的過濾、融合,應(yīng)用一定的方式表述出來。換言之,敘述角度不僅要解決“誰看”,還要解決“誰說”的問題。事實(shí)上葛朗臺的言語指向和眼光在上述文字中是在不斷地變化的。下面針對教材中的文字作如下分析:
“——拿儂,你去請裴日冷先生。”這是“葛朗臺”對“拿儂”說的。
“——得啦,太太,沒有事啦,咱們講和啦。”這是“葛朗臺”對“太太”也就是自己的妻子說的。
“——不是嗎,小乖乖?不吃干面包了,愛吃什么就吃什么吧!……啊!她眼睛睜開了?!边@是“葛朗臺”對“小乖乖”也就是自己的女兒說的。
“——噯噯,媽媽,小媽媽,好媽媽,得啦!哎,你瞧我擁抱歐也妮了。她愛她的堂兄弟,她要嫁給他就嫁給他吧,讓她把匣子藏起來吧??墒悄愕瞄L命百歲地活下去啊,可憐的太太。哎哎,你身子動(dòng)一下給我看哪!告訴你,圣體節(jié)你可以拿出最體面的祭桌,索漠從來沒有過的祭桌。”這是“葛朗臺”借用“女兒”的口吻對“媽媽”也就是自己的妻子說的,因?yàn)榇藭r(shí)的葛朗臺擁抱著女兒歐也妮,從言語的信息源來說,葛朗臺與女兒歐也妮已經(jīng)合二為一,成為一個(gè)信息源。
從特定的語境來看,日常的家庭生活情境中,“丈夫”用“媽媽”稱呼“妻子”是特指稱謂。筆者就有這樣的生活體驗(yàn)。一家三口,圍著電視看節(jié)目。突然,女兒對我說:“爸爸,我要吃蘋果?!蔽艺浑娨晞∏樗幌雱?dòng)身去拿蘋果。于是,我就說:“媽媽,你去拿一下。”生活體驗(yàn)告訴我,在特定的生活情境中,丈夫喊自己的妻子為“媽媽”,是從女兒的角度對“妻子”的特指稱謂。有一次,我女兒還笑我說:“你怎么也叫她媽媽?”我說:“我是替你喊的?!币?yàn)?,一聲“媽媽”,拉近了妻子與女兒的感情,也讓妻子感到做“媽媽”的責(zé)任。每當(dāng)這時(shí),我妻子總會(huì)笑著說:“媽媽拿,媽媽拿,媽媽就去拿?!?/p>
應(yīng)該深刻地認(rèn)識到,葛朗臺借用女兒的口吻稱自己的妻子為“媽媽”,其目的有二:一是制造家庭的虛假和諧,以緩解因“身子一縱,撲上梳妝匣,好似一頭老虎撲上一個(gè)睡著的嬰兒”所帶來的家庭財(cái)產(chǎn)危機(jī)——太太一死,繼承權(quán)就會(huì)被提上議事日程;二是以表面的溫柔來掩飾內(nèi)心的貪欲,用“溫情脈脈的面紗”來掩蓋“赤裸裸的金錢掠奪”,從而達(dá)到剝奪妻子和女兒的繼承權(quán)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