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君
(故宮博物院 故宮學(xué)研究所, 北京 100009)
張曜(1832—1891),字亮臣,號朗齋,謚勤果,浙江錢塘(今杭州市)人,其祖張濤為參加順天府鄉(xiāng)試,改籍直隸大興。張曜幼時在江蘇吳江縣黎里鎮(zhèn)姑媽家長大,咸豐三年(1853),到河南固始投靠其姑父知縣蒯賀蓀。適逢捻軍進(jìn)攻固始縣,遂開始授命督募鄉(xiāng)勇,協(xié)防捻軍。因“剿捻”屢立戰(zhàn)功,受到清軍統(tǒng)帥僧格林沁的賞識,咸豐六年署固始縣令,咸豐十一年十二月授河南布政使。同治五年(1866),奉命在河南組建“嵩武軍”。捻軍平定后,率“嵩武軍”隨左宗棠出征西北,由陜甘而新疆,后獲賞一等輕車都尉,戴雙眼花翎。光緒十年(1884),從新疆班師。光緒十二年,授山東巡撫。在巡撫任上,開始大力治理黃河。光緒十七年七月十九日,卒于任上。張曜起家行伍,在平定捻軍與收復(fù)新疆戰(zhàn)役中,戰(zhàn)功卓著。他還是一位能吏,在新疆屯田,在山東治河,在各地興學(xué),均蔚為可觀。
目前學(xué)界對張曜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平定與治理新疆,二是在山東治河,三是其傳奇經(jīng)歷。在綜合研究方面,如張曜之孫張懷恭、曾孫張銘父子二人編寫的《清勤果公張曜年譜》一書, 以年譜加附錄的形式,詳細(xì)介紹了張曜的一生,這也是目前唯一一本研究張曜的專著。在平定與治理新疆方面,魏長洪、李曉琴、鄭平的《張曜在新疆》一文,全面介紹了張曜在新疆平定戰(zhàn)亂、屯墾治邊、與沙俄交涉、維護(hù)邊疆穩(wěn)定等方面的事跡[1]。王鵬輝的《蘭州碑刻所見清代新疆史事》一文,收錄并介紹了張曜所刻的《嵩武軍修天山北路銘》石碑[2]。在山東治河方面,路延捷的《為治河而死的山東巡撫張曜》一文,簡要概述了張曜治理黃河與小清河的事跡[3]。郭發(fā)明《劉鶚與晚清的一段治河公案》一文,從解讀《老殘游記》的視角,介紹了張曜在山東治河的情形[4]。因張曜從一名目不識丁的武夫到封疆大吏的人生履歷太過傳奇,所以這方面的關(guān)注者也較多,但大多沒有進(jìn)行材料辨析,使得史事與傳說混雜在一起,撲朔迷離,夠不成嚴(yán)格意義上的學(xué)術(shù)研究。比較全面的如楊曙明的《逝于任所的山東巡撫——張曜》一文,較為完整地介紹了張曜的傳奇生平[5]。
張曜的大部分時間在河南與西北征戰(zhàn);翁同龢在京任職,兩人的交集不多。謝俊美的《翁同龢人際交往與晚清政局》一書, 收錄與翁同龢關(guān)系密切的200多人的詳細(xì)材料,這其中并不包括張曜?!段掏樔沼洝?以下簡稱《日記》)提到翁、張兩人首次交往是在光緒十一年(1885)張曜從新疆進(jìn)京聽旨之后。這一年二月初五日,翁同龢“答張朗齋提督(曜),吳清卿副憲(大澂),皆未見”[6]1955。 六月初二日,翁同龢“晤張朗齋于朝房,昨有旨授廣西撫,皆提督改官未易之遭逢也”[6]1986。 這是翁與張第一次見面。因中法戰(zhàn)爭用兵廣西前線,朝廷決定將作戰(zhàn)經(jīng)驗(yàn)豐富的張曜調(diào)任廣西巡撫。但因雙方議和,邊烽已熄,張曜遂未成行。到第二年六月,改授山東巡撫。張曜為武職官員,從提督改任文職的巡撫,此種情形在清代并不多見[7]。光緒十一年,張曜負(fù)責(zé)疏浚京城九門河道,短暫在京停留,在此期間與在戶部任職的翁同龢多有往來。六月廿二日,張曜赴翁府長談,翁同龢評價其為“張本非武人,極明白極閱歷也”[6]1990。 十一月十二日,張曜到翁府談治理黃河之事,翁同龢認(rèn)為其“頗有識,伊久在河南,熟悉也”[6]2021。翁、張兩人還共同參加宴會。十月十九日,翁同龢到“松壽泉(松溎)處飲。在座者張朗齋(張曜)、剛子良(剛毅)、阿笑山(阿克達(dá)春)、薛云階(薛允升)、孫子授(孫詒經(jīng))、孫燮臣(孫家鼐)也”[6]2016。十二月初一日,翁同龢在家請客,客人有張朗齋、孫燮臣、孫子授、孫萊山(孫毓汶)[6]2025。十二月初九日,張曜準(zhǔn)備離京,赴山東勘察黃河及其南河故道,臨別給翁同龢有贈禮[6]2027。張曜赴山東之后,翁、張兩人主要通過書信交往,每屆年底,都要寫信互致新年問候[6]2118。
故宮博物院藏有翁同龢致張曜信札5通,本是國家文物事業(yè)管理局收購的文物,1957年劃撥至故宮博物院收藏至今。因未經(jīng)公開發(fā)布,沒有引起學(xué)界的關(guān)注。此前出版的幾種翁同龢書信集,如謝俊美先生的《翁同龢集》、趙平先生的《翁同龢書信箋釋》、李紅英女士的《翁同龢書札系年考》等, 對這5通信札均沒有涉及。謝俊美先生編著的《翁同龢年譜長編》, 以時間為序,將翁同龢?biāo)餍旁涤趯懽魅掌谥?也沒有收錄這些信札。馬忠文先生的《翁同龢書信中的“偽札”問題》一文,對翁同龢書信的刊行整理情況有一個系統(tǒng)的梳理,也沒有涉及這些信札[8]。張懷恭、張銘的《清勤果公張曜年譜》, 收錄有左宗棠、潘祖蔭、吳大澂、汪鳴鑾、陸潤庠等30多人給張曜的信札,但并不包括翁同龢的信札。筆者擬以寫作時間為序,將這些信札進(jìn)行簡單釋讀,并對其寫作時間、相關(guān)人物與事件進(jìn)行初步考釋,不妥之處,請方家予以批評。
再啟者:
觀城張令茂貴,系華亭尚書幼子,由郎官出就百里。其家甚貧,幸隸仁帡,伏望念清節(jié)衣冠之后,隨時提挈,俾得有所遵循。幸甚,幸甚!緣是親戚,故以奉瀆。再頌勛安不次。
弟名正肅
從信件稱呼的“再啟者”及結(jié)尾的“再頌勛安”來看,此信應(yīng)該是信件正文的補(bǔ)充部分,但現(xiàn)在信件正文已無存,只余此補(bǔ)充部分。此信作于光緒十二年(1886)十一月十四日。該日《日記》記載:“張季和(茂貴,新選山東觀城令,詩翁之子,從前余陵工隨員也)來辭行,為之致書張朗齋,并及同邑曹慶恩,可厭可厭?!盵6]2105張茂貴是婁縣(今上海松江)人,工部尚書張祥河的幼子。婁縣屬松江府,松江古稱華亭,故稱張祥河為“華亭尚書”。張祥河,字詩舲,生前與翁同龢之父翁心存交好。兩家既是鄰居,又是兒女親家。咸豐十年(1860)二月,翁心存移居兵馬司中街,“庭院頗清曠,前為張詩翁屋”[9]1495。翁、張兩家自此比鄰而居。張祥河與翁家還是雙重的姻親。先是張祥河之女許給翁心存之孫、翁同爵之子、翁同龢?biāo)米游淘??!段绦拇嫒沼洝废特S六年(1856)十二月初一日記載:“籌孫(翁曾翰)聘張詩舲少宰之女,是日行納幣禮。大媒則程容伯(程恭壽)、陸心農(nóng)(陸增祥)也?!盵9]1181后來張祥河的幼女又許給翁心存之孫、翁同書之子翁曾桂做繼室?!段掏樔沼洝饭饩w八年(1882)十二月十四日記載:“是日曾桂在衡州任續(xù)室,張詩翁之幼女也,由松江送往,其兄詞甫(張茂昭)同行?!盵6]1748故翁同龢說兩家是“親戚”。同治元年(1862)正月十四日,張祥河病逝,年78歲。二月初九日,翁同龢為張祥河的神位書主。二月初十日,翁同龢代翁心存撰挽聯(lián)云:“詩派在東南,誰知水部名高,依舊香山老居士;芳鄰分左右,又見怡園花叢,難留禪榻病維摩?!焙蠼?jīng)翁同書修改為“絕藝畫詩書,余事即今無敵手;達(dá)尊爵齒德,同朝可惜失斯人”[9]1704。 同治四年八月十九日,張祥河靈柩要起運(yùn)回松江老家,翁同龢專門趕赴停靈的龍泉寺送行,翁曾翰更是送靈至東便門外[6]448。光緒八年五月初六日,翁同龢曾給浙江糧儲道廖壽豐(谷士)寫信,為張茂貴謀職[6]1702。觀城縣屬曹州府管轄,今已不存,故址劃入莘縣與范縣。張曜為山東巡撫,張茂貴出任觀城知縣,直接在其轄下,故請翁同龢出面給予關(guān)說。據(jù)《日記》,光緒十三年九月初五日,翁同龢再次給張曜寫信,托其關(guān)照張茂貴:“致張朗齋函,為張子和(茂貴,山東觀城令)吹噓也?!盵6]2183
曹慶恩,字蘊(yùn)深,《日記》作蘊(yùn)生、韻生,江蘇昭文(今屬常熟)人,翁同龢同鄉(xiāng),同治十二年(1873)中舉人[6]1034, 光緒三年(1877)中進(jìn)士(第六十名)[6]1318。光緒九年到十一年,任山東滋陽(今兗州)知縣[10]。翁同龢給有臨民經(jīng)驗(yàn)的曹慶恩寫信,也是希望他能給初任縣令的張茂貴以關(guān)照。張茂貴后調(diào)任福建漳浦縣令,于光緒十九年十月病逝于任上。死后欠官銀五百兩,還是翁同龢通過同年閩浙總督譚鐘麟一手了結(jié)了此事[11]543。
朗齋仁兄大人閣下:
使至,辱手教,重以翠羽玉琯厚意,敢不敬承。平生未遂請纓,至老而蒙嘉錫,有馀愧矣。齊魯告饑,野無青草,非仁人,其克有濟(jì)?想見石畫之懃。且不獨(dú)齊也,畿疆亦然。倘無麥而并無禾,將奈何哉!弟疏懶迂闊,不過懸車一鴟,百不足道。瞻望玉節(jié),伏惟宏此遠(yuǎn)謨,修輯內(nèi)外。使還,敬謝不次。
愚弟同龢頓首
朔日
此信作于光緒十五年(1889)五月初一日。本年四月廿七日,為翁同龢六旬整壽,光緒帝派出專使到翁府祝賀,并御賜匾額、對聯(lián)、如意、壽佛、繡蟒袍料等件[6]2323。山東巡撫張曜也派出專人為翁同龢祝壽,并有“翠羽玉琯”等壽禮相贈。五月初一日,翁同龢作此信予以答謝[6]2324。這一年京畿、山東一帶大旱,朝廷派人迎請邯鄲縣龍?zhí)惰F牌進(jìn)京,供于大光明殿,進(jìn)行祈雨[6]2328。此年,光緒帝開始親政,作為“帝師”的翁同龢正可以宏圖大展,“懸車(退休)”之說是他的自謙之詞。
朗齋仁兄大人閣下:
前奉一箴,計得徹覽。伏惟籌振(賑)宣勤,齊國以活,欽向不盡。南方多雨而燕趙千余里若燋若熬,蕤賓之鐵既來,少女之風(fēng)未動,仰瞻云漢,意茫然矣。昨后孫公園郁攸之警,延及比鄰,哲嗣子彝鎮(zhèn)靜不撓,合家安濟(jì)。雖圖書鐘鼎悉付云煙,而榮觀超然,曾何足較!愿公聞之,勿以掛懷也。人便,草草奉狀,敬頌勛安。惟鑒不次。
愚弟翁同龢頓首
再啟者:
柏云卿太史錦林,奉諱家居,清況如水,欲得書院都講,藉羔雁以供朝夕。伏懇推薦一席,以館谷稍豐者為佳。緣是通家,不禁瑣瀆。悚息悚息。
弟再啟
再啟者:
馮觀察芳植,精敏切實(shí),無愧門風(fēng)。今聞幕府調(diào)赴山左辦振(賑),必能收指臂之助。欽向欽向。江浙皆水,鴻恩沛然。尤慮者,明歲青黃不接之際及辦賑者之難其人也。
弟再啟
此信應(yīng)作于光緒十五年(1889)五月初六日。據(jù)《日記》,本年端午節(jié),“后孫公園火,起于張端本(子頤)寓,延及安徽館,可怕也。張宅悉毀,安徽館戲臺、正房亦燼矣”[6]2325。 張端本,字子頤,一作子彝,是張曜長子。后孫公園胡同的張宅發(fā)生“郁攸之警”(火災(zāi)),財物雖有損失,人員并無大礙,是不幸中的萬幸。為此,翁同龢在信中對張曜進(jìn)行了寬慰。
柏錦林,字云卿,山東濟(jì)陽(今濟(jì)南市濟(jì)陽區(qū))人,出身寒素之家,刻苦力學(xué),光緒六年(1880)中二甲七十四名進(jìn)士,年僅22歲。這一年的會試正總裁為景廉,翁同龢、麟書、許應(yīng)骙為副總裁[12],因此成為翁同龢的門生。此時,柏錦林因丁憂去職,經(jīng)濟(jì)狀況不佳,故翁同龢向張曜推薦其去書院當(dāng)講席,以解決實(shí)際困難。張曜重視文教,在原有的濼源書院以外,又在濟(jì)南新建海岱與洙泗兩座書院。清代官員丁憂,按規(guī)定必須去職回鄉(xiāng)守制三年,丁憂期間停發(fā)薪俸。書院講席不屬于官員編制系列,故寒素出身之人多以教職補(bǔ)貼家用。柏錦林后來歷充湖南及陜西鄉(xiāng)試正考官,后辭職家居,閉門讀書,光緒廿七年去世,年42歲[13]。
馮芳植,字培之,蘇州人。其父馮桂芬,道光二十年(1840)進(jìn)士,與翁同龢之長兄翁同書為同年,是近代著名思想家。馮芳植是馮桂芬次子,同治三年(1864)舉人,曾任內(nèi)閣中書、江西饒州知府等職。他熱心慈善事業(yè),同治十年,曾在蘇州翦金橋巷開辦洗心局,收容教育不肖的舊家子弟[14]451。光緒二十年(1894),又在蘇州木瀆鎮(zhèn)設(shè)保節(jié)局,專門贍養(yǎng)孤寡之年老婦女[14]451-452。光緒十二年三月廿五日,在饒州知府任上的馮芳植曾向翁同龢贈送“磁器”。翁同龢還托馮芳植關(guān)照過自己的表兄江西人許誠甫[6]1950。馮芳植熱心慈善,又有這方面的工作經(jīng)歷,張曜將其調(diào)往山東,協(xié)助自己經(jīng)辦賑濟(jì)災(zāi)荒之事,可謂人盡其才。對此舉,故翁同龢給予了充分肯定。
再啟者:
濟(jì)寧車君(鼎勛),意園先生之文孫也。少年孤露,能致養(yǎng)其重親,今家益貧矣。惟公振拔寒素,幸念其清節(jié)衣冠之后,于河工位置一差,俾藉薪水以資朝夕,且須稍豐厚者,庶幾贍其一家,則感甚矣。緣是師門,故作無厭之請,亦惟公能鑒之耳。再頌勛安不次。
弟等名正肅
三月朔
再啟者:
陳道(重慶),綺歲即有才名,其詩畫亦雋偉可喜。今觀政于齊魯之邦,又朝夕于賢人之側(cè),伏望有以教之。弟與京兆知契,且三世交矣。冒昧奉瀆,惟垂鑒不次。
弟名正肅
敝通家顧令紹成,涇陽苗裔,碌碌一儒也。得宦增累,亦望考其平日吏事而裁成之。幸甚,幸甚。
從信件稱呼的“再啟者”及結(jié)尾的“再頌勛安”來看,此信亦是信件正文的補(bǔ)充部分,現(xiàn)信件正文已無存,只余此補(bǔ)充部分。此信作于光緒十六年(1890)三月初一日。當(dāng)日《日記》記載:“以廿金幫車銘九世兄(鼎勛),與錢子密(錢應(yīng)溥)連名公函托張朗齋中丞,于河工位置一優(yōu)差?!盵6]2397車鼎勛之祖父為車克慎,字意園,山東濟(jì)寧人,道光十三年(1833)進(jìn)士。歷任安徽學(xué)政、國子監(jiān)祭酒、禮部左侍郎等職。咸豐七年(1857)閏五月十三日去世,年50歲[9]1237。車克慎與翁家有一重師生淵源。道光三十年六月廿九日,穆彰阿、孫瑞珍、王廣蔭、柏葰、季芝昌、朱鳳標(biāo)、侯桐、瑞常、福濟(jì)、載齡、車克慎、和淳12人被派為復(fù)試拔貢閱卷大臣。這次考試,各省共取拔貢一等六十四名,二等一百二十名,而翁同龢列一等第一名[9]810-811。錢應(yīng)溥也是此批拔貢之一。翁同龢、錢應(yīng)溥的座師雖然是載齡,但與參加閱卷的車克慎也算是有了師生之緣。咸豐六年五月初一日,咸豐帝命裕誠、賈楨、朱鳳標(biāo)、全慶、何彤云、車克慎、杜翰、景廉8人為殿試讀卷官[9]1120,而翁同龢在此次殿試中狀元及第。車克慎與翁同龢又多了一重師生緣。書信中的“緣是師門”一語,即是指此而言。車鼎勛為濟(jì)寧人,在張曜治下,故翁同龢聯(lián)合錢應(yīng)溥為車氏謀求河工差事。
陳重慶,字巽卿,一字默齋,晚號甦叟,江蘇儀征人,世居揚(yáng)州,內(nèi)閣學(xué)士陳彝(六舟)之子,江西布政使陳嘉樹之孫。陳嘉樹,字亭玉,號仲云,道光二年(1822)二甲一名進(jìn)士(傳臚),與翁同龢之父翁心存為同年。后官至江西布政使?!段绦拇嫒沼洝返拦舛甓率呷沼涊d:“同年陳仲云方伯于上年十一月十日卒,其眷屬尚未到江右也?!盵9]504陳彝,字六舟,同治元年(1862)二甲一名進(jìn)士,在其父陳嘉樹中傳臚40年后,又為傳臚。父子傳臚,一時傳為佳話。陳彝曾任安徽巡撫、順天府尹等職。陳重慶為光緒元年(1875)舉人。據(jù)《江都縣新志》記載:“陳重慶由同知捐升道員,簽分山東。時巡撫張勤果曜勤吏治,號綜竅名實(shí)。而吳縣潘文勤祖蔭居京師,以愛才名,文勤寓書勤果,稱重慶倜儻閑敏?!盵15]869看來翁同龢之外,工部尚書潘祖蔭也向張曜推薦了陳重慶。京兆,指陳彝于光緒十六年任順天府尹。三世交,指翁心存與陳嘉樹、翁同龢與陳彝、翁曾桂與陳重慶均為好友。翁同龢、潘祖蔭與陳彝政見相近,相處極為融洽[11]574-575。陳重慶“少工書,師唐人,五十后由唐追晉,人書俱老。畫山水取法宋元,兼精篆刻”[15]870。 故翁同龢稱其“詩畫亦雋偉可意”。張曜去世后,光緒十九年,閩浙總督卞寶第奉旨在其故鄉(xiāng)杭州西湖邊建張公祠紀(jì)念,祠內(nèi)有陳彝所書楹聯(lián)曰:“憂國尚如生,豈徒遺像清高,大名宇宙;歸田終未遂,贏得天開圖畫,人對湖山?!盵16]149
顧紹成,字仲蘇,江蘇無錫人,明末東林黨人顧憲成(號涇陽)的后人,光緒六年(1880)進(jìn)士,與副主考翁同龢有師生之誼。中進(jìn)士之后,顧紹成以知縣用,分發(fā)山東。光緒六年六月初一日,臨行之前,送《高宗憲(高攀龍)集》給翁同龢,翁同龢以《東林九先生像冊》回贈[6]1527-1529。后曾任堂邑(今分屬聊城、冠縣)縣令,頗有作為,不過不久因母親去世回籍守喪,再未出仕[17]。
再啟者:
族叔州吏目心恒,仰蒙振槁噓枯,已同再造,其河防局差尚難糊口,可否量材酌委,或任或差,則尤感幸??蜔o能而彈鋏郵(游),有請而寄書,兩者皆可鄙笑,惟公深鑒而已。賢郎出守江淮,可賀可賀。子授諒直,失此良友,極凄惋,幸慕韓兄弟矯然能自立也。
龢頓首
常熟翁氏在山東東昌府聊城縣有一本家翁祝封,字華三,與翁同龢之祖翁咸封同輩。翁祝封一家也是讀書人家,但因未中科名,生活窘迫,經(jīng)常找到翁心存、翁同龢父子,不是借貸就是求函推薦工作,令翁心存父子不勝其煩。但畢竟是本家,雖然感覺“可厭、可鄙”,還是盡力為其說項[6]631。翁祝封生于乾隆五十三年(1788)二月初九日,年齡與翁心存相仿,卒于咸豐十年(1860)五月初九日,年73歲,葬山東聊城端家莊迤西祖塋[9]1534。翁祝封有二子三女。長子翁心恒,字養(yǎng)正,監(jiān)生,于同治元年(1862)去世[6]390; 次子翁心鑒,字鏡湖,生于道光十八年(1838),比翁同龢小8歲。長女適東昌主簿文泰交(艮生),次女適懷來典史黃鴻緒(淡霞),三女適東河候補(bǔ)通判廣恩(字錫三,漢軍旗人)[9]1465。同治十一年(1872)五月十五日,翁同龢與翁同爵扶母親靈櫬回常熟安葬,路經(jīng)東昌府聊城縣,翁心鑒來靈前行禮,送挽幛,并致賻八金。其三姊夫廣恩亦致唁函與賻金[6]952。同治十三年六月初二日,翁同龢守制期滿,返京復(fù)職路經(jīng)東昌府時,翁心鑒迎于郊外?!度沼洝酚涊d:“鏡湖原名心鑒,今名乃其故兄也。與議更名心怡,號景湖,并以更名事投牒吏部。”[6]1088不知什么原因,翁心鑒使用了其亡兄翁心恒的名字,在同治九年,代理過聊城典史[18],同治十三年出任過山東恩縣縣丞[19]。翁同龢建議他更名為心怡,并報吏部批準(zhǔn),但因程序繁瑣,“須行查本籍及服官省份,甚費(fèi)周折”[20]314,后遂不了了之。以此之故,翁同龢在信中向張曜推薦翁心鑒時,仍然用了“心恒”的名字。
對翁心鑒,翁同龢多次予以關(guān)照。光緒八年(1882)六月廿日,翁同龢曾致函同年山東巡撫任道镕(小園),為翁心鑒請托,自己都感覺“赧顏”[6]1710。光緒十年,翁心鑒知道山東將有治理黃河的大工程時,就求翁同龢為其推薦。十一月十二日,翁同龢在回信中以“閑居守默,不與外省大吏通函,東省河工與部中議論不合,尤未便以俗事干請,乞鑒而諒之”為由,拒絕了這一要求[20]316。到了光緒十三年,實(shí)在推脫不過,閏四月十六日,翁同龢分別寫信給山東巡撫張曜、東昌知府程繩武(小泉),為翁心鑒“投效河工計也”[6]2154。 張曜接信后,將翁心鑒留“河工差委”[6]2165-2168,安排在河防局。對此,翁同龢十分感念,這就是信中提到的“振槁噓枯,已同再造”。光緒十三年九月十九日,翁心鑒又寫信“告窮”,翁同龢只好托張曜的親家孫詒經(jīng)(子授)再次“函致張中丞”[6]2186,為翁心鑒請托。
從信件稱呼的“再啟者”來看,此信亦是信件正文的補(bǔ)充部分,現(xiàn)信件正文已無存,只余此補(bǔ)充部分。此信作于光緒十六年(1890)十二月初一日。當(dāng)年十一月廿二日,翁心鑒乘查河公差之便,到北京看望翁同龢[6]2455。在返回山東之前,十二月初一日,翁同龢“作張朗齋、趙菁衫(國華)函,為鏡湖叔謀稍豐局差”[6]2456。 趙國華,字菁衫,直隸豐潤人,同治二年(1863)進(jìn)士,當(dāng)時任山東按察使。信中提到的“賢郎出守江淮”,指張曜長子張端本出任安徽廬州知府。袁昶也在十二月十四日給張曜的信中祝賀張端本升遷:“子彝太守近奉恩命,出領(lǐng)郡符,將來建樹閎深,必如欽夫涕美,足以上副紫巖?!盵16]207子授指孫詒經(jīng),浙江錢塘(今杭州市)人,翁同龢在毓慶宮書房與戶部的同事,他的長子孫寶琦(慕韓)娶張曜次女為妻。本年十一月初六日,孫詒經(jīng)去世。當(dāng)日《日記》記載:“聞子授于丑刻逝矣,馳往哭之,七日之中兩哭吾友,傷矣(十月三十日,潘祖蔭去世)。子授亦諒直之友哉?!盵6]2451-2452孫詒經(jīng)不只是張曜的親家,還是張曜治河的鼎力支持者。張曜因河工申領(lǐng)戶部庫銀一百萬兩,銀庫書吏史恩濤乘機(jī)索賄一萬兩。此舉遭到戶部左侍郎孫詒經(jīng)的嚴(yán)厲申斥,令其繳還賄銀,再行請旨審辦。光緒十三年正月,孫詒經(jīng)因此事遭到御史王賡榮等人的彈劾,被罰俸一年,不再在毓慶宮行走。等他去世時,在朝廷的恤典中,竟未提及他在毓慶宮為光緒帝授書之事,對其子孫也沒有恩蔭賞官。
翁同龢致張曜的5通信札,常規(guī)問候之外,基本都是有所請托。在當(dāng)時,京官向開府一方的地方大吏推薦“人才”是常見的現(xiàn)象。相對而言,翁同龢在這方面潔身自好,有所節(jié)制,不到萬不得已一般不向人去請托。他長期在中央任職,與地方督撫之間關(guān)系并不密切。當(dāng)時的地方督撫,主要由三類人組成:第一是旗人;第二是湘軍或淮軍系的軍功人員;第三是科舉正途出身的漢族讀書人。三類人中,翁同龢與第三類督撫關(guān)系最為親近,如他的同年陜甘總督譚鐘麟、前任山東巡撫任道镕等。張曜以軍功起家,與湘系或淮系情形類似。雖然發(fā)跡在河南,但張曜畢竟生于杭州,在蘇州長大,與翁同龢?biāo)闶墙贤l(xiāng)。加上翁氏好友孫詒經(jīng)與張曜的姻親關(guān)系,故而二人有了較多交往。翁氏這次破例大力向張曜舉薦人才,一是因?yàn)槎说乃秸x,更重要的是因?yàn)閺堦字鞒种魏?客觀上也需要更多的人才。
翁同龢向張曜推薦的7人,從與翁的關(guān)系來說,有親戚張茂貴、翁心恒,有門生柏錦林、顧紹成,有故舊馮芳植、車鼎勛、陳重慶。從籍貫來看,江蘇籍4人,分別是張茂貴、顧紹成、馮芳植、陳重慶;山東3人,分別是翁心恒(籍隸常熟,世居山東)、柏錦林、車鼎勛。江蘇4人,分別是均為吏部分發(fā)至山東的官員。張茂貴與顧紹成為知縣,馮芳植與陳重慶為候補(bǔ)道,均屬于巡撫張曜的治下,托人情,打招呼,也在情理之中。山東籍的3人,柏錦林是丁憂守制,翁為其請托書院講席,翁心恒與車鼎勛為沒有功名的讀書人,翁為其請托河工差事,推薦因人而異,考慮極為周詳。
從張曜一方來說,興河工需要財力,也需要人力。財力方面,光緒十六年(1890)二月十五日,因“大修黃河堤岸,奉旨撥銀二百八十八萬五千余兩,先于部庫撥若干解赴山東”[6]2387。 人力方面,張曜雖是武夫出身,卻能禮賢下士,在他的幕僚中,除了袁世凱、湯壽潛、劉鶚等人才外[16]77-99,其他 “幕僚幾二百,雖延采稍濫,而愛賢之篤,并世無儔”[16]174。 翁同龢之外,兩江總督曾國荃、工部尚書潘祖蔭、廣東巡撫吳大澂、工部右侍郎汪鳴鑾等,也都向其推薦人才[16]196-202。興辦河工,工程量大,耗銀甚巨,在當(dāng)時是“肥差”,這么多人向張曜舉薦人才也就不難理解。比較而言,翁同龢時任戶部尚書,負(fù)責(zé)河工款項發(fā)放與奏銷,與張曜在山東主持的治河工作有非常密切的聯(lián)系。這種情況下,有所請托也就在所難免了。
總之,翁同龢寫給張曜的5通信札,主要內(nèi)容是翁氏向張曜推薦“人才”。在晚清官場上,向封疆大吏推薦人才,屬司空見慣之事,不值得驚訝。分析翁氏所薦人才的基本情況,也可折射出官場上靠同鄉(xiāng)、同年、同僚等關(guān)系編織起來的復(fù)雜人際脈絡(luò),這對我們研究社會生活、官場生態(tài)不無啟示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