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昱
(江陰職業(yè)技術學院 江蘇無錫 214405)
蘇式家具是中式傳統(tǒng)家具三大流派之翹楚,蘇式櫸木家具被研究者公認為明式家具的源頭和代表。這與其地域文化、經濟發(fā)展乃至材料供應都有著緊密的關系。
(1)獨特的地域文化、經濟背景。蘇州一帶物產豐富,最早出現(xiàn)了資本主義萌芽,百姓生活富足,因而對生活用品提出了更高的品質要求。從地域文化來看,江南自古才子佳人輩出,文化背景不同于北方的厚重。人們更喜歡粉墻黛瓦、小橋流水人家的清雅。就好像江南私家園林和皇家園林之間區(qū)別,蘇式家具也更喜歡淡泊清秀的造型,于不經意間現(xiàn)不同,在細節(jié)之中見品味。蘇式審美情趣造就了明式家具主流風格,也是明式家具起源于蘇式的由來。
(2)櫸木材料充足,使用群體廣泛。櫸木是南方地產優(yōu)質家具用材,樹形高大、材質堅硬、沉重,尤其是它紋理清晰優(yōu)美。品質優(yōu)秀、價格低廉,在達官貴的廳堂不顯寒酸,尋常百姓日常也大可使用。這使得櫸木家具擁有巨大的民間基礎,也是中式傳統(tǒng)蘇式家具研究的保障條件。
(3)使用歷史悠久。櫸木在蘇式家具中應用的起點已經無法精確考證,但在在黃花梨、紫檀等名貴材料進入中原之前,櫸木一直是蘇式首選的優(yōu)質材料。清末民國,黃花梨、紫檀幾乎枯竭,人們開始用大紅酸枝替代,而櫸木仍然在民間大量使用。直到解放后,老百姓仍然延續(xù),直到國家將櫸木定為二級保護之后才逐漸減少。蘇式櫸木家具經過千年的發(fā)展和無數(shù)人的反復修正已經達到了相對完美的程度。
嚴格意義上的坐具是指供人垂足而坐的家具。蘇式櫸木家具發(fā)展歷史悠久,尤其是坐具,根據(jù)不同的群體和使用場合派生出了繁多的類型。其中一些形式已經非常固定,成為后世尊崇的典范。
中國古代建筑有前堂后室的固定制式。廳堂是供公共使用的正式場所,而內室則是主人相對私密的空間。蘇式櫸木家具發(fā)展完善,坐具演變出了供不同場合使用的種類。
一般來說廳堂家具正式、高大,設計和制作中講究的規(guī)則也多,大多數(shù)是有靠背、扶手的椅類。比如官帽椅、太師椅、屏風椅等坐具。由于中國傳統(tǒng)對文人的重視,書房家具也歸入廳堂家具。為了襯托主人的高大形象,這些形制規(guī)范的廳堂坐具一般都做的很高大,經常需要配合腳踏使用。
蘇式家具所在地域經濟發(fā)達,人們在莊嚴、嚴謹?shù)膹d堂之外也演變出很多貼合生產、生活需要的坐具。其類型反而多于廳堂家具,常見的有:亦桌亦凳的“額子凳”;寬幅雙人使用的春凳;窄幅雙人使用的長凳;專供女性使用的小姐椅;大戶人家的繡墩;低矮的洗腳凳、洗腳椅;專供轎子里面使用的轎椅;甚至還有用于擺放香爐的香凳;底部不平的插秧凳;因陋就簡的燒火凳、小板凳、馬扎等。
凳有方圓、大小、高低之分,但都沒有靠背和扶手,是最低級的坐具。按上文分類,凳應該屬于內室家具。阡陌鄉(xiāng)里之間,老百姓最常使用。因制作方便、使用靈活,所以品種也最多。例如上文所述:繡墩、“額子凳”、長凳、春凳、小板凳、插秧凳等等。
椅子是指有靠背的坐具,只有靠背而無扶手的稱為靠背椅。相對凳子來說,靠背椅中有一大部分是屬于廳堂家具,但也有少量用于內室。蘇式櫸木扶手椅常見形式有:燈掛椅、文旦椅、梳背椅等。有一些會縮小比例用于廳堂之外的場合,如洗腳椅中也有梳背椅、燈掛椅的形式。
坐具中最尊貴的是扶手椅,制作工藝復雜,絕大部分應劃入廳堂家具類。比如四出頭官帽椅、南官帽、屏風椅等等。特例是玫瑰椅,嬌小玲瓏,但多見于書房而非客廳。值得一提的是蘇式櫸木坐具中絕大多數(shù)屬于明式范疇,像太師椅這樣以繁復、厚重取勝的清式家具相對較少。
傳統(tǒng)正式場合的客廳坐具擺放,最尊貴的人使用扶手椅,次之靠背椅。長幼有序、尊卑有別。但相對其他地區(qū)來說蘇式櫸木家具中很少見到交椅。
王世襄先生所著《明式家具研究》中將桌案、坐具都按照有無束腰進行了分類。束腰是指大面之下向內部收縮的一種結構形式。制作上是要將支撐腿上部向內收縮形成,工藝比無束腰復雜。通常認為無束腰源于傳統(tǒng)大木作結構,有束腰則來自于須彌座的造型。束腰外部由四根薄而窄的長木條圍合而成,表面一般用線條或魚門洞等形式裝飾。束腰豐富了坐具的造型層次,視覺上更加優(yōu)美細膩。
按照日本民藝研究學者柳宗悅先生的觀點,民間工藝本身就是建立在廣泛的使用基礎上的,使用基礎越好其發(fā)展也就越健康。由于所在地域經濟條件好、木工行業(yè)發(fā)達、櫸木材料供應充足,所以即使是尋常百姓家也可以擁有為自己量身定做的櫸木家具。再加上使用歷史悠久的條件,蘇式櫸木坐具使用擁有無可比擬的廣泛性。也就派生出了復雜、精細的分類以滿足不同場合、人群的需求。我們有理由認為明式家具優(yōu)美、空靈的固定形制,正是建立在這樣大量的使用基礎之上。
江南遠離政治中心,地域文化政治意味淡薄。交通便利、人杰地靈的江南水鄉(xiāng)成為很多退隱官員修建私家園林的首選之地。人們的審美情趣偏向淳樸、簡練、空靈、清新。蘇式櫸木家具也正是如此,不喜繁復、夸張、俚俗。清乾隆起皇家造辦處把原本的蘇州工匠更換為廣州工匠是一個分水嶺,京式家具因皇家喜好而日漸趨向復雜、夸張,逐漸演變出清式家具的格局。而在蘇南民間,人們卻堅定不移的恪守著自己的審美。這樣的情況一直延續(xù)到如今,筆者收集整理的蘇式櫸木坐具中除太師椅外鮮有清式。
水路縱橫,加上物產豐富使得百姓生活富足。蘇州有兩千五百余年歷史,是中國東南地區(qū)經濟中心。明初就有“蘇松稅賦半天下”的記載。清代中期,蘇州府向中央上交稅額可以達到全國的百分之十。經濟的富足,催生了百姓對美的追求,也對工匠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蘇式櫸木家具功能完善、結構穩(wěn)定,依靠一代代匠人心口相傳、不斷調整,在人體工學上日趨合理。在外形上做工講究,精益求精。坐具方面有一個標志性的做法就是軟屜。蘇式坐具中軟屜的比例遠高于其他地區(qū),甚至有時可以結合造型用以判斷其產地是否真的是蘇州地區(qū)。所謂軟屜是用藤、棕之類線材經過復雜的編織形成坐面。軟屜有一定的彈性和透氣性,相比板材坐面更符合南方濕熱的氣候環(huán)境。但是為了造就一個普通的軟屜凳面,工匠要在百數(shù)小孔之間反復穿梭萬次,因而人工成本極高。
蘇式櫸木家具經歷了千年的發(fā)展,在無數(shù)從業(yè)者的不斷修正下造就了無數(shù)家具史上的典范之作。而蘇式櫸木家具僅僅是中國傳統(tǒng)民藝中的一個代表。當今我國正處于從中國制造向中國“智造”發(fā)展的關鍵期,應該看到我們的工藝設計能力和傳統(tǒng)工業(yè)強國還有很大差距。但是我們從蘇式櫸木家具上可以借鑒到很多寶貴的設計思想,也充滿了對未來的信心。
(1)對中華傳統(tǒng)哲學的自信。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講究“天人合一”,實際上是對自然的尊重,愛惜自然的饋贈。過去蘇州地區(qū)木工講究物盡其用,地上剩下的材料碎屑連做根牙簽都不夠。另一方面,與西方“人定勝天”的思想不同,匠人們首先是了解和掌握材料的性能,尊重自然規(guī)律而不是強行改變。蘇式櫸木坐具上的榫卯、留縫就是體現(xiàn)。“克己守心”更是對人類動物性貪欲的自我控制。蘇式櫸木家具上以“樸”、“素”、“雅”為美的格調正是中國古典哲學的物化表達。這些恰恰是當下西方國家工業(yè)設計最前沿的設計理論。
(2)對中國設計審美能力的信心。經歷的大唐的繁華,宋起中國藝術逐漸趨向寧靜、從容的獨特審美。這其實是一種繁華之后的優(yōu)雅,是成熟的表現(xiàn)。無論是國畫還是書法,中國人喜歡含蓄、抽象而意味深長。這一點也充分體現(xiàn)在蘇式櫸木家具上。
(3)對中國工匠創(chuàng)造能力的信心。我中華屹立東方,獨特的文明悠悠千年從未間斷,為世界文明作出了無數(shù)的貢獻。中國人民歷來勤勞而聰慧,中國傳統(tǒng)藝術無論是建筑、繪畫、雕飾還是其他都能在世界藝術之林獨樹一幟。這既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設計人員的能力,但也是建立在有一大批民間能工巧匠的基礎上的。
(4)對中國制造能力的信心。隨著我們國力的逐漸強盛,當前在制造數(shù)量上已經達到了世界的前列。設備、材料、工藝方面也已經與世界接軌,相信有一定積累以后完全可以制造和創(chuàng)造出比蘇式櫸木家具更好的作品。
古語云“良材雖集京師,工巧則推蘇郡”。其實蘇式櫸木家具只是蘇州地區(qū)悠久傳統(tǒng)文化中的一個優(yōu)秀代表。除了家具,蘇式竹木牙刻、蘇式玉器、蘇式雕漆等相關行業(yè),乃至蘇州織造、蘇繡、昆曲等都是我中華悠悠千年文明中的翹楚。放眼全國這樣優(yōu)秀的傳統(tǒng)工藝更是不勝枚數(shù)。只是因為我們因為歷史發(fā)展的原因,一度錯過了工業(yè)革命,近現(xiàn)代又飽受列強欺凌。導致近代以來我們有點信心不足,有時候也有點急功近利。
然而中國人是懂得設計審美的,也是有足夠的能力創(chuàng)作和制造的。江南工匠在簡單的工匠和單純的材料供給之下都能創(chuàng)造出像蘇式櫸木家具這樣的經典,而今我們擁有先進的計算機系統(tǒng)、自動化流水線和各種高強新材料,只要我們從業(yè)人員能夠沉下心來、精益求精,一定可以再創(chuàng)輝煌,重拾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