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恒
正在做夢的時候被奶奶推醒。迷迷糊糊中聽奶奶說:“還不快起來追你媽去,這深更半夜的,她一個人上山怎么放心?”我睡意未消,半睜半閉著眼睛嘟噥著:“怎么啦?”
奶奶拍了我一下,催促我快點。她把衣服遞給我說:“半夜起大風你媽聽到了,就想到山南松樹林里定是落了不少的松丫毛,睡不著,便背著竹筐上山了?!蔽铱偹忝靼资窃趺椿厥铝耍a(chǎn)隊按工分量分糧草,家里就母親一個人出工干活,秋后分的稻草蓋屋都不夠,哪有多余的草燒鍋?松丫毛是最好的燒鍋料,既出火,又經(jīng)得燒,一竹筐松丫毛抵得上一大堆稻草,所以許多人眼睛都盯著山南這片松樹林,母親更是不睡覺也要搶這個先。
月光果然很好,照著路面白銀銀的,路面看得很清楚。母親見我跟著跑來有些意外,也沒有叫我回去,只是問我:“冷嗎?”“不冷?!蔽伊⒓椿氐溃履赣H會冒出什么不讓我去的話來。
跟在母親后面,我不停地把松丫毛往竹筐里摞,每摞完一堆就拖著竹筐走向下一堆。浸著秋涼的松丫毛有些寒手,還有些滑,稍不小心就會從指間溜掉。母親叮囑我說:“小心點,慢慢摞,別讓松丫毛戳了手。”我嘴上應(yīng)著說沒事,心里卻感嘆母親心細。其實這松丫毛還真有些扎手,跟針一樣,稍不注意就被戳得生疼。但我不說,戳了也忍著疼,裝作沒事一般。我是怕母親心疼我,不能專心刮松丫毛。
我也提醒母親,說你也小心點,別滑倒了。母親遠遠地回我話,說不要緊,沒事的。可話音未落,她就“哎喲”一聲,疼痛的聲息直直地傳來,驚得我渾身一顫。我趕緊跑過去,一邊跑一邊顫顫地喊:“媽,你怎么啦?”
母親一手拿著筢子,一手捂著左半邊臉,雖然不再喊出聲,嘴里卻仍舊“咝咝”吸著涼氣,一副疼痛難忍的樣子。我連忙扶住母親的胳膊,急切地問:“媽,是不是被什么東西戳了?”母親把捂臉的手放開,扭頭引著我的視線看身旁的一棵松樹,指著一根樹杈說:“哦,不要緊,現(xiàn)在不疼了?!蔽艺f:“還不要緊,戳到眼睛就糟了,多危險。”我拿過母親手中的筢子,拽著她說:“媽,我們回去吧,竹筐已經(jīng)滿了,再刮就裝不下了?!?/p>
母親吁了一口氣,朝竹筐那邊望了一眼,問:“滿啦?”便拖著重重的腳步隨我走到竹筐邊。月亮還在樹梢上冷冷掛著,清亮照下來,照著我和母親把竹筐的繩索捆好。母親把筢把子插在竹筐的繩結(jié)下,彎下身子準備一個人背。我拽著筢把子說:“媽,我們倆抬吧?!蹦赣H說:“松丫毛不同于稻草,很重的,你能抬得動?”我說:“在家糞桶我都抬得動,還抬不動這筐松丫毛?”母親笑笑說:“抬糞桶是在平路上,好走,這是在山上,空身人走,遇到陡坡都怕跌倒,要是抬一筐松丫毛,你小小年紀怕是一步都挪不動的。這樣吧,你也別甩手,跟在我后面,遇到難走的地方你就扶我一把,防止我跌倒?!蔽抑缓靡懒?。
母親很吃力地背著一筐松丫毛艱難地朝山下走著,腳步移動很慢,沉沉的腳步聲被風吹散,好像不是響在地上。我緊緊地跟在母親身后,不時地用手拽住竹筐,生怕母親腳下踩空或是被什么東西絆著滾下去。真的有幾次母親踉踉蹌蹌眼看著就要跌倒,可最終還是撐著身子穩(wěn)穩(wěn)站住了,驚得我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我看看母親,又看看天,覺得母親背著的不僅是一筐沉沉的松丫毛,還有一輪沉沉的月亮和一家人沉沉的生活。
步步清風摘自《散文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