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駐德國、蘇丹、印度、美國記者 青木 蘇航 胡博峰 丁玎 本報記者 倪浩
在全民關注新冠肺炎疫情之際,“4000億只蝗蟲抵達中國邊境”的消息讓很多人猛然一驚。真的有如此大的一場蝗災即將降臨?并非如此。“4000億”是誤傳,但非洲地區(qū)確實遭遇了近20年來最嚴重的一場蝗災,而且仍在持續(xù),而我們鄰國印度和巴基斯坦的蝗災則基本告一段落。不過,更大的考驗在6月,屆時肆虐東非的蝗群將遷飛至印巴邊境地區(qū)。提起蝗災,很多人既熟悉又陌生,歷史上中國經歷了太多這種災害,而過去幾十年,有效的防治措施使其逐漸遠離普通中國人的視野。但就國際而言,蝗災依然在很多國家和地區(qū)階段性出現,并對成千上萬人的基本生存構成威脅。
蝗災有普遍性也有“間歇期”
“蝗蟲是國際第一大害蟲,蝗蟲引發(fā)的災害也是第一大蟲災?;认x在全世界范圍內分布廣泛,各大洲幾乎都有分布?!敝袊r業(yè)科學院植物保護研究所研究員張澤華接受《環(huán)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說,蝗災的發(fā)生并不是偶發(fā)或一次性的,而是在全球范圍內頻繁發(fā)生,非洲、亞洲、歐洲都有。這次起源于東非的沙漠蝗災害就其危害程度來講,是比較大的一次。
此次東非蝗災可追溯至2019年6月,彼時沙漠蝗就在也門等國大量出現。隨著時間推移,沙漠蝗的數量逐漸增加,并跨越紅海來到非洲東部。從2020年年初開始,災情惡化,有利于沙漠蝗生存的氣候條件使得這種害蟲在東非、西亞、南亞和紅海地區(qū)廣泛繁殖,肯尼亞、埃塞俄比亞和索馬里的情況尤其嚴重。到2月16日和18日,烏干達和南蘇丹先后被監(jiān)測到有蝗群進入。與此同時,蝗群在遷飛路徑上產卵,預計在3月至4月間孵化形成新的蝗群。
作為沙漠蝗的主要分布地之一,蝗災在非洲并非“稀客”,薩赫勒地區(qū)(北非撒哈拉沙漠和中部蘇丹草原地區(qū)之間狹長地帶的統(tǒng)稱)在歷史上即是蝗災頻發(fā)地,但像這次聯合國糧農組織(FAO)向東非地區(qū)發(fā)布“瘟疫”(PLAGUE)一級的警告,如此大型的蝗災卻并不多見。根據FAO的資料,上一次非洲地區(qū)發(fā)生“瘟疫”級蝗災是2003至2005年度。
那場蝗災被稱作15年來最大?;葹陌l(fā)生前,塞內加爾和西非西海岸國家雨量充沛,雖有利于農作物生長,但也為蝗蟲迅速繁衍提供了溫床?;葹陌l(fā)生后,塞內加爾動用軍隊抗擊蝗蟲,周邊國家組成同盟,甚至讓空軍飛機組群噴灑農藥。在投入4億多美元,經受高達25億美元農作物損失后,隨著干燥低溫的冬天到來,蝗災在2005年初平息。
沙漠蝗被認為是所有蝗蟲中最具破壞性的一種。在平靜期,它們生存在西非和印度之間的沙漠地區(qū),面積約1600萬平方公里,覆蓋約30個國家。一旦暴發(fā),它們能快速影響地球約20%的土地、65%的貧窮國家。在南亞,這次的蝗災已基本得到控制,但由于氣候、土壤等條件有利于蝗蟲繁殖,蝗災或將于6月卷土重來,像此次受災最重的印度拉賈斯坦邦屆時可能會再次成為“重災區(qū)”。眼下,印度正加緊采購無人機和其他設備,確保殺蟲劑等農藥儲備。
沙漠蝗蟲偶爾會遷飛到歐洲南部,甚至中部,但它們在歐洲的生存能力不行,歐洲冬季比較冷。不過,雖沒有大規(guī)?;葹牡膿鷳n,巴爾干地區(qū)近年來受到的蝗災威脅卻在增加,尤其是多瑙河草甸成為蝗蟲的棲息地。西班牙、意大利等南歐國家也會遭遇小型蝗災,比如去年6月,意大利撒丁島遭蝗蟲入侵,約2500公頃的農作物被摧毀。一些分析提到,撒丁島蝗蟲大增與之前兩年的反常天氣有關。
此外,2017年5月,希臘圣埃夫斯特拉蒂奧斯島被蝗蟲“占領”,全島進入緊急狀態(tài);2016年,俄羅斯南部發(fā)生30年來最嚴重的蝗災;2010年,澳大利亞遭遇數十年來最嚴重的一場蝗災;2003年,美國西部數州遭蝗蟲侵襲……
中國也難以幸免。張澤華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中國每年受災面積在1.2億畝左右,最高峰時曾經達到過3億畝。中國在農田蝗蟲防治上比較成功,而草原由于面積廣闊,蝗災此起彼伏,但國家相關部門積極綜合防治,不會形成大的災害,所以沒有引起民眾注意。
整體上,全球范圍內,蝗災雖然頻繁,但形成大災難的蝗災卻有明顯的“間歇期”。FAO的數據顯示,2004年前,非洲在1987至1989年經歷了一次災難級別的蝗災,再往前是1967至1969年、1949至1963年、1940至1948年和1926至1934年?!?/p>
蝗災治理,難在哪?
在蝗災史上,曾發(fā)生過一件奇事。1875年,美國西部經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蝗災,也是人類歷史上有記載的最大規(guī)模蝗蟲集群。當時,數萬億只落基山蝗蟲鋪天蓋地襲來,蝗群長約2900公里,寬約177公里,“大軍”所到之處,片綠無存。然而,僅僅28年后,這種落基山蝗蟲竟然絕跡了。
有關落基山蝗蟲絕跡的原因至今存在爭議,科研人員的一個主流結論是,它們被它們嚴重傷害過的農民消滅了,且是無意間實現的。原來,蝗蟲產卵對土壤的濕度、緊實度等都有要求,而落基山蝗蟲集中產卵的地方正是適合發(fā)展農業(yè)的河谷。19世紀80年代,美國西部地區(qū)的農業(yè)急速發(fā)展,大批拓荒者對土地的開發(fā)擾亂了蝗蟲的生命周期,很多蟲卵還未孵化就被扼殺。一些研究遺傳問題的科學家稱,面對滅絕危機,這種蝗蟲缺乏遺傳變異。
作為一種有害昆蟲,落基山蝗蟲被滅絕堪稱農業(yè)發(fā)展史上罕有的一起案例。就治理蝗災而言,除這種方式難以效仿外,不少專家提醒說,不能把蝗蟲這個物種從地球上徹底消滅,而是要讓它存在但不形成災害。如果把這個物種從大自然界的一個食物鏈中去除,會破壞生態(tài)系統(tǒng),后患無窮。
抗擊蝗災,通過飛機對蝗蟲群噴灑殺蟲劑被普遍視作最有效的手段。同時,要想有效遏制住蝗災災情,需要早做準備,對危機有非常早的預警。2004年肆虐西非的蝗災發(fā)生后,批評人士認為抗擊蝗蟲的戰(zhàn)斗發(fā)動得太晚,尤其是有關國家并未在第一時間聽從生物學家有關蝗群即將到來的警告。實際上,盡管FAO提早一年就發(fā)出預警,但捐助國希望看到堅實的證據才采取行動。
蝗災治理之難還體現在其他方面。無論是FAO,還是印度、巴基斯坦等歷年受蝗災影響較大的國家,當前基于氣象監(jiān)測和數據分析等手段的預警機制已十分成熟,但用飛機噴灑農藥不僅極易造成土壤和作物污染,而且成本很高。印度蝗蟲治理專家梅納表示,經濟損失只是肉眼可見問題的一小部分,“為抗擊蝗災,我們使用了大量劇毒和有害的化學農藥,導致被噴灑的農作物無法食用,甚至不能作為動物飼料”。
至于國際組織倡導生態(tài)調控和生物防治,由于印度農業(yè)發(fā)展相對落后,種植作物相對單一,加上農民的固有觀念,在印度推行起來有一定難度。此外,從印度和巴基斯坦蝗災發(fā)展的歷史看,其蔓延的路線受季風影響很大,增加了防控難度。
作為一個有著悠久蝗災歷史的國家,中國曾使用過各種治蝗方法。如今,中國對蝗蟲的綜合防治已經有了成熟的方案,從蟲害監(jiān)測、化學防治到生物防治,經驗豐富。但要想把蝗災徹底控制住,進行國際合作、對周邊國家進行支持和援助也很必要,因為我們面臨的蝗災不僅僅在內部——蒙古國和哈薩克斯坦時有蝗災發(fā)生,威脅到中國,印巴邊境的沙漠蝗有可能侵犯云南。
“以前中國沒有力量向外輸出蝗災解決方案,現在中國正在積極幫助國外一些國家對蝗災進行防治?!睆垵扇A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中國已經在向非洲一些國家提供比較成熟的防治技術和經驗,也向巴基斯坦提供了成熟的方案,為對方培養(yǎng)了多名技術人員,顯著提高了巴對蝗災的防控效率。根據官方消息,中國本周將派出由權威專家組成的滅蝗工作組赴巴基斯坦,協助巴方制定有針對性的方案,共同應對蝗災挑戰(zhàn)。▲
全球糧食安全會受到影響嗎?
“有四個翅膀和六只腳的蝗蟲來自南方和東方,像雪一樣覆蓋整個大地,它們吞噬田野和草地上所有綠色的東西。這種可怕的景象整整持續(xù)兩個月。”這是史書對公元873年蝗群橫跨大半個歐洲進行的一段描述。
在歐洲的歷史記載中,大規(guī)模的蝗災并不經常出現,平均每200-300年出現一次。德國馬爾堡大學歷史學家托馬斯·沃茲尼亞克解釋說:“這是一種特殊氣候條件的必要組合,特別是經歷高溫和極端寒冷的冬季時。也就是說,蝗災通常會出現在非常干燥炎熱的夏天,緊隨其后的是‘小冰河期,地點先是亞熱帶地區(qū),然后蔓延到溫帶地區(qū)。”
如前所述,無論是這次的東非蝗災,還是歷史上發(fā)生過的大型蝗災,其發(fā)生往往伴隨著氣候問題。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日前在非盟峰會上說,氣候變化在加劇蝗蟲危機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FAO的高級蝗蟲預報官員也稱,過去10年,氣候變暖使得印度洋氣旋的頻率增加,為蝗蟲繁殖提供了理想條件。一些專家表示,蝗災已經從“天災”逐漸轉為“人禍”,因為全球變暖往往是人為的。
這次東非蝗災嚴重,除了氣候原因,相關受災國經濟基礎薄弱,無法對蝗災在其發(fā)展初期進行有效應對也有很大關系??罩写竺娣e噴灑殺蟲劑被認為是應對蝗災的最有效手段,但索馬里、厄立特里亞等國根本無力進行空中藥物噴灑,埃塞俄比亞僅有3架用于噴灑殺蟲劑的飛機,肯尼亞僅有5架。
那么,這場蝗災以及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蝗災會帶來全球糧食安全問題嗎?答案是否定的。東非是此輪蝗災的重災區(qū),而該地區(qū)并非世界糧食主產區(qū),而是糧食凈輸入區(qū)。實際上,在這次蝗災發(fā)生前,整個東非地區(qū)就因長期的干旱和洪澇等災害而有近2000萬人面臨嚴重食品短缺問題,飽受貧困和沖突之苦的南蘇丹已有600萬人面臨糧食短缺,蝗災以及接下來潛在的災害令該地區(qū)的狀況雪上加霜。
中國人民大學農業(yè)與農村發(fā)展學院教授鄭風田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全球饑荒人口大概有七八億,主要集中在非洲,遭蝗災肆虐的東非很多國家都在此列。非洲糧食依靠國際援助的局面歷來就有,從全球供需格局來講,糧食供給量和需求量是基本平衡的,不會因蝗災而發(fā)生大的變化。局部上,非洲缺少糧食的國家因蝗災而面臨更為短缺的局面,這意味著國際對非洲的援助面臨考驗,援助力度相比以前要加強。
有分析稱,在當下這個時代,蝗災基本上很難對全球糧食問題形成較大影響。中國、俄羅斯、美國等國也常遭遇不同程度的蝗災,但應對蝗災的能力不會導致出現糧食危機。不過,印度作為世界糧倉之一,小麥、大米等農作物產量居世界前列,蝗災對印度的影響值得進一步關注。
在鄭風田看來,蝗災所引發(fā)的糧食安全問題不是供應量的問題,而是價格問題。他認為,災害有可能帶來國際糧價的大幅波動,使得原本接受國際援助的非洲國家購買糧食時更為吃力?!叭蚣Z食價格有一個要命的問題,一有自然災害出現,市場上一捕捉到一些風吹草動,糧食價格就會暴漲暴跌,導致一些糧食對外依存度較高的國家陷入困境?!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