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照祥 蘇培培
19世紀中期,眾多愛爾蘭人移居不列顛。他們與信仰新教的主流社會存在諸多差異,暴力沖突不斷發(fā)生。如何界定愛爾蘭移民的身份?有學者認為前往英國的愛爾蘭移民應為國外移民(immigrant),但多數(shù)學者傾向于國內移民(migrant)的定位,理由是愛爾蘭已并入聯(lián)合王國,當屬境內移民①Roger Swift, Irish Migrants in Britain 1815-1914: A Documentary History, Cork: Cork University Press, 2002, p. 8.。否則是迎合了當時不列顛人排斥愛爾蘭人的狹隘情緒,“忽視和否認了19世紀的立法現(xiàn)實”②Donald M. MacRaild, Culture, Conf l ict and Migration: The Irish in Victorian Cumbria, Liverpool: Liverpool University Press, 1998, p. x.。
國外有關愛爾蘭移民不列顛的研究,最早見于卡萊爾和恩格斯的論著,但以后多年似被忽略。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英、愛學者研究愛爾蘭移民的成果增多。其中,阿瑟·雷德福的《1800—1850年英格蘭的愛爾蘭勞工》(1926)③Arthur Redford, Labor Migration in England, 1800-1850,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76.是一本從社會經(jīng)濟方面研究19世紀英國愛爾蘭移民的專著,它以議會文件為主,展露出當時英國官方對愛爾蘭移民的偏見和敵視情緒。20世紀40年代,詹姆斯·漢德利的《1789—1945年蘇格蘭的愛爾蘭人》①James Handley, The Irish in Scotland, 1789-1845, Cork: Cork University Press, 1945.,挑戰(zhàn)早期觀點,揭示主流社會的偏見以及愛爾蘭人對蘇格蘭社會發(fā)展所做出的貢獻。1963年,J. A. 杰克遜拓展了對愛爾蘭移民在英國的研究,其著作《英國的愛爾蘭人》不僅強調愛爾蘭移民在適應新環(huán)境中所遇到的困難,還肯定了愛爾蘭移民對不列顛發(fā)展所做出的積極貢獻。遺憾的是,他們三位的著作久未再版。
20世紀70年代,愛爾蘭移民的研究進入佳境,論著增多。學者們分別從經(jīng)濟和宗教文化、階級、種族的角度考察,揭露出19世紀中期英倫各地區(qū)愛爾蘭移民與主流社會沖突的根源。也有學者從民族主義的角度分析兩者之間的暴力沖突。②如L. P.柯蒂斯認為當時這種暴力沖突是以種族主義為基礎的,參見L. P. Curtis, Apes and Angels: The Irishman in Victorian Caricature, Washington: the Smithsonian Institution Press, 1971, p. 28.謝里登·吉雷卻反對這種觀點,認為英國人對愛爾蘭人的態(tài)度大多源于積極或消極的設想,英國人接納或排斥的態(tài)度是基于愛爾蘭人的性格,參見 Sheridan Gilley, “English Attitudes to the Irish in England, 1780-1900”, in C. Holmes, Immigrants and Minorities in British Society, London: Allen & Unwin, 1978, pp. 81-85.還有學者認為應考慮“階級和宗教在天主教移民和主流群體暴力沖突中的重要性”,參見R. F. Foster, Paddy and Mr. Punch: Connections in Anglo-Irish History, London: Penguin, 1993, pp.171-194.
與國外相比,中國學界的相關研究顯得不足。1999年,王章輝和黃柯可主編的《歐美農村勞動力的轉移與城市化》較早涉及該問題,指出“不列顛人移民海外后產(chǎn)生的真空大多被愛爾蘭人所填補”③王章輝、黃柯可:《歐美農村勞動力的轉移與城市化》,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年,第32頁。。而后,一些文章提到了英國的愛爾蘭移民,但主要探討愛爾蘭民族獨立的問題,對國外的研究也缺少足夠的介紹和分析。
鑒于此,本文著眼國內外研究差別,重點探討19世紀中葉愛爾蘭天主教移民與不列顛主流群體的暴力沖突及原因,揭示變革中的英國在走向城市化和宗教的多元化、世俗化過程中所經(jīng)歷的陣痛,及其對19世紀中后期英國社會的影響。不當之處敬請指正。
愛爾蘭天主教移民是19世紀中期英國最大的移民群體。1841年,不列顛約有41.9萬愛爾蘭人,1851年猛增到72.7萬人,1861年達80萬人。他們移民不列顛諸島的原因是復雜的。
首先是經(jīng)濟因素。耕地過少是原因之一。19世紀愛爾蘭農業(yè)逐漸商品化和機械化,大量農田被合并,許多小農、佃農淪為無地者。1831年不列顛諸島有1 055 982名農業(yè)勞動力,農用地為34 250 000英畝;愛爾蘭農業(yè)勞動力為1 131 715人,農用地僅有14 600 000英畝。④阿·萊·莫爾頓:《人民的英國史》,謝璉造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58年,第377頁。兩地務農人口比例分別為1/4和2/3。
1800年英國和愛爾蘭合并以來,愛爾蘭是英國重要糧食產(chǎn)地。拿破侖戰(zhàn)爭和谷物法刺激了農業(yè)發(fā)展,愛爾蘭人口激增到800萬。其中半數(shù)赤貧,靠馬鈴薯糊口。1846年谷物法廢除后,愛爾蘭農業(yè)優(yōu)勢不復存在,土地貴族圈占更多土地,驅逐佃戶。部分失地農民前往不列顛。
1845—1851年大饑荒迫使愛爾蘭移民加快。其中馬鈴薯病菌害肆虐最甚?!陡ダ锫s志》報道:“在愛爾蘭尤其是北部地區(qū),土地被一種稱為‘霍亂’的疾病侵襲,一些地方刨出的土豆壞掉了……已不適合人或牲畜食用。”①Freeman Journal, 11 September 1845.1846年歲末,一位議員調查后發(fā)現(xiàn):薩爾教區(qū)18 000位居民中,16 000人十分貧困,許多人因饑餓或饑餓引起的疾病如痢疾、壞血病、水腫和傷寒而死亡。②Famine Reports, Parliamentary Papers (1847), LI, pp. 452-455.之后10年180萬人離開了愛爾蘭,其中最貧窮者不能承擔去美國的費用,被迫移居不列顛諸島。
英倫工業(yè)繁榮也誘使愛爾蘭人前往不列顛。19世紀中期不列顛大量煤、鐵礦的開采、輪船制造和鐵路修筑需要大量勞動力。1851年,在英格蘭和威爾士煉鐵業(yè)和鑄造業(yè)就業(yè)的人數(shù)是80 032人,1871年增加到180 207人,此外還有2萬多鐵礦工人。③G. M. Young and W. D. Hancock, English Historical Documents: 1833-1874,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56, pp. 208-213.許多礦區(qū)從愛爾蘭雇傭工人。輪船運輸業(yè)的發(fā)展也利于愛爾蘭人前往不列顛。1833年,從貝爾法斯特到格拉斯哥,搭載貨輪需1先令,統(tǒng)艙僅6便士。低廉船費讓移民舍遠求近。
政治改革導致愛爾蘭人離開故土。其一,1829年的天主教解禁法令使愛爾蘭人獲得了聯(lián)合王國的公民權。名義上,天主教徒只要宣誓效忠國王,就可享有選舉和被選舉的權利,在政府和軍隊中擔任職務。這終歸會減輕英倫居民對天主教徒的歧視。其二,第一次議會改革廢除了40先令的選舉條件,選民資格的財產(chǎn)限額升至10英鎊,愛爾蘭選民僅有2.6萬人。許多小農無選舉權,急于離開土地和貧窮。更多小農佃農遭地主驅逐,無奈移民。
移民英國工業(yè)城鎮(zhèn)并非易事。從登上輪船那一刻起,艱難和迷茫就伴隨著愛爾蘭人。利物浦、格拉斯哥和布里斯托爾是當時英國主要港口。乘客要在海上顛簸14~30個小時才能到達目的地。船上條件低劣,海難頻仍。1848年12月,一艘汽船載著177位乘客從斯萊戈到利物浦,途中遭遇暴風雨,乘客們匆忙轉移到甲板下面,但仍造成72人死亡。④Graham Davis, The Irish in Britain 1815-1914, Dublin: Gill and Macmillan Ltd Goldenbridge, 1991, pp. 46-47.
到達英國港口者并非都能順利進入內陸腹地。大饑荒時期,在移民集中的港口城市,都設有臨時疾病檢查點。凡攜帶傳染病或其他疾病者均不準進入。另外,難民初到異鄉(xiāng),成為詐騙對象。1850年6月《紀事晨報》報道:“在利物浦,一旦載有移民的船只靠岸,一群人就圍上來,用各種手段詐騙移民,拿走他們的財物?!雹軷oger Swift, Irish Migrants in Britain 1815-1914: A Documentary History, p. 22.
即便如此,仍有很多移民抵達英國工業(yè)城鎮(zhèn)。1847年到1853年間,150萬愛爾蘭人登陸利物浦港口。大饑荒期間,愛爾蘭人口最多的4個城市是倫敦(108 548人)、利物浦(83 813人)、格拉斯哥(59 801人)和曼切斯特(52 504人)。到1861年,愛爾蘭移民遍布英倫。
愛爾蘭人的街區(qū)被稱為“小愛爾蘭”,大多位于貧民窟,房屋破舊、骯臟,條件惡劣。1851年,調查員蒙塔古記錄了某愛爾蘭聚居區(qū)里人們的生活狀況:“臟兮兮的孩子滿街跑,憔悴的男人衣衫襤褸,嘴里銜著煙斗。這里的許多人說愛爾蘭語,女人們或赤腳或沒有襪子穿,懷里抱著用破布裹著的嬰兒。街道上到處坑坑洼洼,腐爛的菜葉隨便丟在街道上發(fā)出難聞的惡臭,人們住在低矮的出租屋里,衣服隨意晾在街道上。在一處房子里,100人擠在一塊兒,房間里堆滿了桔子、水田芥葉、洋蔥等物,這些是街頭小販謀生的資本?!雹貺iam Harte, The Literature of the Irish in Britain: Autobiography and Memoir, 1725-2001, 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 2009, p. 41.
移民的居住地多非固定,常因工作變動等原因而在不同教區(qū)和城鎮(zhèn)間流動。湯姆·巴克雷于1852年出生在萊斯特的一個貧民窟,全家人居住的兩個小房間“只有一扇門和一扇窗,而且很少打開。離房間6英尺的地方就是垃圾坑和從來沒有沖洗過的公共廁所,空氣只能流入房間的一面。附近到處都是土堆環(huán)繞的排水溝,我們經(jīng)常搬家,但仍舊住在骯臟的小房子里,愛爾蘭的孩子常受英倫孩子的諷刺和嘲弄”②Liam Harte, The Literature of the Irish in Britain: Autobiography and Memoir, 1725-2001, p. 83.。
移民的流動性取決于工作性質。19世紀中期英國愛爾蘭移民所從事的工作有幾個特點:集中在低技能的重體力勞動行業(yè);工作環(huán)境差;流動性強;報酬低。E. H. 漢特認為:“愛爾蘭人之所以從事最底層的工作有多種原因,包括缺乏資金、技能和教育,容易自我滿足。他們認為自己只是暫時居住在英國,所以輕視英國當權者,受到英國雇主和工人的歧視。”③E. H. Hunt, British Labor History: 1815-1914, London: Weidenfeld & Nicolson, 1981, pp. 158-179.
季節(jié)工在愛爾蘭移民中占很大的比例,他們大多來自愛爾蘭的西部和山區(qū),在英格蘭和蘇格蘭的農場收割干草和谷物。人數(shù)曲線增長。多數(shù)收割工只身而來,家人留在愛爾蘭。季節(jié)工用收割掙來的工資支付故鄉(xiāng)小塊土地的租金。1876—1880年間,梅奧的一萬名季節(jié)工人每年以匯款的形式寄回家100 000英鎊。④Graham Davis, The Irish in Britain 1815-1914, p. 97.收割季節(jié),愛爾蘭勞工一周掙12先令,每天一夸脫啤酒,雇主在周末供應一頓正餐,當收割工充足時,工薪降到8先令。⑤Roger Swift, Irish Migrants in Britain 1815-1914: A Documentary History, p. 63.
1840—1850年間英國鐵路迅速發(fā)展,需要大量工人,愛爾蘭人前來覓工。1841年,英國鐵路工人中愛爾蘭人占10%,其中多是單身男性。還有一部分愛爾蘭勞工在南威爾士、蘇格蘭西部的煤、鐵礦區(qū)或港口工作??膊祭飦喌目死啬聽栕?0年代發(fā)現(xiàn)鐵礦以后,愛爾蘭移民漸增。1861年這里的愛爾蘭礦工占工人總數(shù)的45.8%。⑥Donald M. MacRaild, Culture, Conf l ict and Migration: The Irish in Victorian Cumbria, p. 72.
愛爾蘭婦女也卷入勞動行列中。她們多在紡織廠、洗衣店工作,或到中上層家庭幫傭。傭工流動性強,經(jīng)常更換雇主。在紡織廠的女工多是15~24歲的單身者。①Graham Davis, The Irish in Britain 1815-1914, p. 109.
還有移民做了街頭小販,或到海、陸軍中服役。大饑荒期間,倫敦街頭7/8的小販是愛爾蘭人②Henry Mayhew, London Labor and the London Poor,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 p. 7.,他們比工人自由,但保障性低。此時是英國對外擴張的峰頭,軍隊征兵額增加,許多移民到軍隊中服役。1868年,英國軍隊中愛爾蘭人多達55 000名。③M. A. G. O Tuathaigh, “The Irish in Nineteenth-Century Britain: Problems of Integration”,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Historical Society, Vol. 31, 1981, pp. 149-173.
愛爾蘭移民的職業(yè)結構是由所在城鎮(zhèn)的經(jīng)濟結構決定的。在紡織業(yè)中心,更多的人在工廠打工。在煤、鐵產(chǎn)地,多在礦井苦熬。當然,并非愛爾蘭人都是窮人。少量愛裔移民成為中產(chǎn)階級職業(yè)者,醫(yī)生、律師、新聞記者和公司職員,或裁縫、石匠、鞋匠等技工。隨著英國經(jīng)濟結構的變化、貧民窟的改造和義務教育的普及,個別愛爾蘭人從底層向上流動,成為收租者、出版商和小店主,但要躋身于工商業(yè)領域上層卻比較困難。
以上可見,19世紀中期愛爾蘭移民主要集中在英國的城鎮(zhèn)和工業(yè)區(qū),從事低技能的體力勞動,居住條件差,流動性大,工作條件艱苦、報酬低,身份低下,容易受到其他群體的歧視,經(jīng)常發(fā)生暴力沖突。
19世紀中期愛爾蘭天主教移民與主流社會的沖突有兩次:第一次發(fā)生在40年代末到50年代大饑荒和反“教皇入侵”④“教皇入侵”(the Papal Aggression)即隨著天主教徒人數(shù)的增長,來自愛爾蘭的天主教牧師反對英國政府干預天主教教務,主張恢復正常的教區(qū)“圣統(tǒng)制”——天主教會按照等級制組成的教職體系和教會管理體制[其教職體系由主教、神甫、助祭(執(zhí)事)三個品位組成,主教品位又分為教皇、樞機主教(紅衣主教)、大主教和主教等級次。教會管理體制則依照這一等級層次,逐級對下行使管理權。羅馬教廷就是利用圣統(tǒng)制,通過對主教的任命權、管理權,集中實現(xiàn)對各國天主教會的控制和管理]。1850年教皇格利高里十六世決定在英格蘭和威爾士恢復圣統(tǒng)制,10月14日《泰晤士報》首次把恢復圣統(tǒng)制稱為“教皇的入侵”。期間,第二次在60年代到70年代初。暴力沖突使愛爾蘭移民難以融入英國主流社會。
愛爾蘭移民與英國工人因競爭工作引發(fā)的沖突出現(xiàn)較早。1826年在萊諾山谷的布特煉鐵廠,雇主用低薪雇了一些愛爾蘭人建造新高爐,引起當?shù)毓と瞬粷M。19世紀30年代在龐蒂浦煉鐵廠,愛爾蘭人因被懷疑拉低了當?shù)氐墓べY而遭到驅逐。⑤Donald M. MacRaild, The Irish Diaspora in Britain 1750-1939, London: Red Globe Press, 2010, p. 171.
有些英國報紙對愛爾蘭勞工持有同情態(tài)度,如1827年的《格拉斯哥信使報》寫道:“愛爾蘭人來到英國也是為了尋找更好的工作機會和提高生活水平,就像我們蘇格蘭人和英格蘭人要移民海外或到愛爾蘭尋找機會一樣。”⑥Roger Swift, Irish Migrants in Britain 1815-1914: A Documentary History, p. 35.但仍難阻止英國主流群體對移民的歧視。職業(yè)排斥通過廣告表現(xiàn)出來,一些招聘廣告上特意寫著“愛爾蘭人不能申請”。下面即是典型:
欲找一名簡樸的廚師或一般仆人,限女性。須干凈、冷靜、勤勞、能早起。能承擔大部分的洗滌工作。年齡25至30歲之間(愛爾蘭人不能申請)。有意愿者可以在今明兩天……面試。①The Times, 6 March 1850.
這種歧視性招聘廣告一再出現(xiàn),令人齒冷。
英倫鐵路工人和愛爾蘭鐵路工人也經(jīng)常發(fā)生矛盾。如1846年2月16日,在蘭開夏ˉ卡萊爾鐵路線上的暴力沖突,持續(xù)多日。它由英格蘭鐵路工挑起,襲擊了愛爾蘭人居住區(qū)。②Roger Swift, Irish Migrants in Britain 1815-1914: A Documentary History, p. 50.同年,坎伯蘭的彭里斯鐵路線上爆發(fā)了騷亂:一名愛爾蘭鐵路工違抗英格蘭工頭,2 000名英格蘭人攻擊愛爾蘭人,驅逐他們的家人,燒毀窩棚。愛爾蘭人向地方法官求助。③Roger Swift, Irish Migrants in Britain 1815-1914: A Documentary History, p. 86.此類暴動常因小事釀成。
1848年5月,斯旺西附近的兩名威爾士人被愛爾蘭鐵路勞工殺害,引起恐慌。不少愛爾蘭居民收到恐嚇信。報紙刊登文論攻擊愛爾蘭人。7月,卡迪夫附近一愛爾蘭社區(qū)深夜遭襲,地方官派了30名警察維持秩序,愛爾蘭煤礦工須在警察保護下出工。④Cardiff and Merthyr Guardian, 24 June 1848.11月12日凌晨,在愛爾蘭人居住的斯坦利街,一名威爾士人與一名愛爾蘭人爭吵時被后者刺傷,警察趕來,兇手康納斯逃逸。警察在附近搜尋?!犊ǖ戏蚰l(wèi)報》評論道:“除了愛爾蘭人,無人知道他在何處,而他們永遠不會出賣這個罪犯?!雹軨ardiff and Merthyr Guardian, 24 June 1848.過激語言引起威爾士人對愛爾蘭移民的憎惡,11月13日晚,約2 000名威爾士人襲擊了大衛(wèi)天主教教堂,要進入教堂搜查謀殺犯。⑥Roger Swift & Sheridan Gilley eds., The Irish in Victorian Britain: the Local Dimension, Dublin: Four Courts Press,1999, p. 28.牧師允許兩名警察和三個威爾士人進入教堂搜查兇手無果,眾人砸破了愛爾蘭住戶的房子、家具,毀壞教堂和牧師居所。牧師被迫出走,幾百名愛爾蘭移民逃離卡迪夫⑦Roger Swift & Sheridan Gilley eds., The Irish in Victorian Britain: the Local Dimension, p. 28.。
暴行激怒了愛爾蘭人。次日南威爾士300名愛爾蘭鐵路工人趕來聲援。為避免更大慘劇,卡迪夫當局下令抵制暴動。愛爾蘭移民集會表示對兇犯的痛恨,絕不窩藏罪犯。政府則譴責襲擊教堂和牧師住所的暴行,動員當?shù)厝司杩钚迯蜌牡姆课荨?日后,康納斯被捕。三名愛爾蘭工人被驅逐。11月末,一些愛爾蘭人在做完周末彌撒回家途中遇到襲擊。爾后一名愛爾蘭女孩和一名小販遇害??ǖ戏虿粩喟l(fā)生襲擊愛爾蘭移民的事件,居民惶惶不安。
1850年11月27日,伯肯黑德的地方法官在市政廳集會討論“教皇入侵”的問題。愛爾蘭天主教徒被激怒,神父力勸大家冷靜。仍有愛爾蘭天主教徒向大會堂扔石頭,阻撓會議。
英倫新教徒反“教皇入侵”時,針對愛爾蘭天主教徒的騷亂很難平息。1852年7月28—30日,切斯特的斯托克波特發(fā)生了臭名昭著的反天主教暴力事件。當?shù)貓蠹垐蟮溃骸靶陆掏桨烟熘鹘掏津屭s到他們的房舍和天主教堂里,直到鎮(zhèn)長和法官集結了數(shù)百名警察前來支援,局面方得控制,許多人被逮捕。次日愛爾蘭人先襲擊了圣皮特的新教學校,新教學校被破壞,教師宿舍的窗戶均被打碎。隨后英國新教徒襲擊天主教徒的房子和教堂,進行報復,他們進入一家愛爾蘭人開的酒館,把窗戶和里面的家具全部毀壞?!雹賀oger Swift, Irish Migrants in Britain 1815-1914: A Documentary History, pp. 134-136.以后每年此時,天主教慈善學校都會組織學校游行示威,嚴重沖突屢屢發(fā)生②P. Millward, “The Stockport Riots of 1852: A Study of Anti-Catholic and Anti-Irish Sentiment”, in Swift and Gilley,The Irish in the Victorian City, Dover, NH: Croom Helm, 1985, pp. 208-209.。
19世紀50年代反天主教勢頭受到新教教士的鼓動。個別牧師前往有愛爾蘭天主教社區(qū)的鄉(xiāng)鎮(zhèn),宣揚反天主教言論。其中奧爾呼吁新教教民進行反天主教事業(yè),煽動蘇格蘭工人發(fā)動了叛亂,最后喪身囹圄。③Donald M. MacRaild, The Irish Diaspora in Britain 1750-1939, p. 178.1851年7月12日,格林諾克的天主教教堂和牧師住宅遭到炸彈襲擊。次日,古羅克附近愛爾蘭工人的住宅遭洗劫。雇主心懼,解雇了許多愛爾蘭工人④Donald M. MacRaild, The Irish Diaspora in Britain 1750-1939, p. 178.。
60年代經(jīng)濟危機期間,新一波沖突再起。1862年,坎伯恩的康沃爾煤礦區(qū)的本地工人為增加工資、提高待遇而罷工,老板就從愛爾蘭低薪招聘工人。于是發(fā)生了襲擊愛爾蘭人事件:一名英國礦工和一群愛爾蘭礦工發(fā)生爭執(zhí),引發(fā)肢體對抗。沖突激起了當?shù)厝说姆磹蹱柼m情緒,愛爾蘭人被迫躲在地下鐵道⑤Donald M. MacRaild, The Irish Diaspora in Britain 1750-1939, p. 172.。
1864年,承包商布拉西為建設煉鋼廠和碼頭,雇傭了1 500名愛爾蘭工人,巴羅暴動發(fā)生。當?shù)貓蠹堅u論道,“承包工作可能會因為貧窮的愛爾蘭人從該地潰逃而中斷”:
過去幾天里,在巴羅的史冊里我們城鎮(zhèn)第一次被嚴重分裂,這可以看作是文明社會的恥辱。我們看到的是英國人對所有愛爾蘭勞工的驅逐,他們來到這里僅想靠自己的雙手掙得面包。⑥Donald M. MacRaild, Culture, Conf l ict and Migration: The Irish in Victorian Cumbria, p. 173.
《巴羅先驅報》跟蹤了兩名參與暴動的工人。一位蘇格蘭人和一位名叫麥克馬納斯的愛爾蘭人。麥克馬納斯在推手推車時無意碰到了蘇格蘭工人,遭到痛罵,該工人揚言如果鎮(zhèn)里所有的“猴子”(指愛爾蘭人)明早不離開,就會被追捕。⑦Donald M. MacRaild, Culture, Conf l ict and Migration: The Irish in Victorian Cumbria, p. 173.
同時,一些新教組織通過印刷品散播反天主教思想?;浇虆f(xié)會和新教福音會印制了大量書籍、小冊子和公告,批評羅馬天主教的儀式和教規(guī)。在反天主教思想影響下,新教徒和天主教徒?jīng)_突連連。最為轟動的事件與威廉·墨菲(1834—1871)相關。此人是反天主教牧師,1867年6月在伯明翰的集會使他名聞遐邇。集會有3 000人參加,演講中他將教皇丑化為“抹布和腐朽的骨頭”,激起愛爾蘭勞工的暴怒,騷亂持續(xù)數(shù)日。新教徒轟炸了伯明翰的愛爾蘭教區(qū),一些房屋被毀。同年冬,墨菲巡游米德蘭、斯塔福德、沃爾索爾等地,①Edinburgh Evening Courant, 18 July 1867.導致了維多利亞時期最嚴重的暴力沖突。
1871年4月19日墨菲在懷特黑文演說,批評圣餐、懺悔室等,②羅馬七圣禮即圣體(即圣餐)、圣浸禮(即洗禮)、圣膏(即堅振)、按立、告解、婚禮、膏油禮。竟然說:“除非所有的羅馬天主教牧師、僧侶、主教和樞機主教結婚,否則他們永遠不會被拯救?!雹跠onald M. MacRaild, Culture, Conf l ict and Migration: The Irish in Victorian Cumbria, p. 174.新教徒為之歡呼,愛爾蘭天主教徒強烈抗議。次日晚,墨菲再次演說時,300名愛爾蘭鐵礦工人趕來抵制。墨菲遭到了襲擊。7名涉案者被判做苦力。12月,墨菲返回懷特黑文,引發(fā)騷動,最終他被愛爾蘭礦工殺害。④Donald M. MacRaild, Culture, Conf l ict and Migration: The Irish in Victorian Cumbria, p. 181.墨菲死后,沖突依然不止。1882年卓德嘉大規(guī)模騷亂中,僅參與暴行和圍觀的威爾士人就有5 000名。由于當?shù)鼐Σ蛔悖畡佑昧塑婈牎?/p>
19世紀中期愛爾蘭天主教移民與英國主流群體的暴力沖突呈現(xiàn)出幾種特征:第一,勞工是暴力沖突的行為主體。來自愛爾蘭的勞工經(jīng)常與英格蘭、蘇格蘭、威爾士的工人在工作和休閑場所發(fā)生沖突。第二,暴力沖突大多源于個體爭執(zhí)或小范圍的斗毆,進而釀成為群體之間的騷亂。第三,暴力沖突的行為主體經(jīng)常受到輿論媒體、神職人員等外在因素的刺激。第四,在自由主義的影響下,地方政府不能采取有效措施及時制止騷亂。
約翰·加爾通在《和平論》中指出,“沖突是一個態(tài)度、行為和矛盾三合一的建構”⑤約翰·加爾通:《和平論》,陳祖洲等譯,南京:南京出版社,2006年,第105頁。,三者對沖突的形成缺一不可。沖突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產(chǎn)生暴力。暴力有直接暴力、結構暴力和文化暴力三種形式。愛爾蘭天主教移民與英國主流群體之間的暴力沖突是三種暴力的綜合,反映了英國城市化中深層和復雜的社會問題。
首先,是經(jīng)濟原因,即經(jīng)濟危機和城市生活條件低下。移居不列顛的愛爾蘭天主教徒多是些缺少技術和文化的貧民,僅能從事艱苦低酬的體力工作,為找工作“饑不擇食”。大災荒之前,一些社會調查員和評論家稱:愛爾蘭移民是社會禍害,惡化了城市環(huán)境,加重了濟貧負擔,降低了本地人生活水平,并對他們的道德墮落充滿擔憂。恩格斯寫道:“大城市最糟糕的居住區(qū)都是愛爾蘭人,幾乎任何地方住地下室的那些家庭大部分來自愛爾蘭,愛爾蘭人的侵入在這里大大地促進了工資的降低和工人階級狀況的惡化?!雹俣鞲袼梗骸队と穗A級的狀況》,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134—136頁。
大饑荒期間,英國許多工人形成了偏見:愛爾蘭人野蠻、殘忍,接受所有的體力工作,工資僅僅可以購買土豆。所以,他們是經(jīng)濟投機主義者,能輕易找到比在家鄉(xiāng)更好的工作。1847年,在威爾士蒙默斯郡的煤礦區(qū),工人普遍認為“如果政府想要改善他們的狀況,最好……停止雇傭愛爾蘭人”②Paul O’Leary, “A Regional Perspective: the Famine Irish in South Wales”, in Roger Swift & Sheridan Gilley, The Irish in Victorian Britain: the Local Dimension, p. 26.。他們很難明了該時期工人工資下降的真實原因。
英國經(jīng)濟結構變化導致工人整體生活惡化的實例不勝枚舉。19世紀初的圈地運動使眾多蘇格蘭高地的茅舍農被驅逐,他們與愛爾蘭季節(jié)工爭搶工作,視后者為惡意對手。
愛爾蘭天主教移民和英國其他工人群體的暴力沖突,與周期性經(jīng)濟危機有很大關系。英國雇主為追求更高的利潤雇傭愛爾蘭人,一旦出現(xiàn)經(jīng)濟危機和工人罷工,就從愛爾蘭招募大量勞工來頂替,失業(yè)者怨聲載道,難免訴諸暴力發(fā)泄不滿。恰巧,19世紀中葉的英國正值自由放任政策濫觴之時,地方政府未能采取有效措施解決失業(yè)問題。
其次,是愛爾蘭移民的到來加劇了城市生態(tài)危機。他們主要集中在首都和海港城市,當?shù)刈》坷щy一向嚴重。無助的愛爾蘭窮人擠在貧民窟里的地下室、大雜院和簡易房中。擁擠的住房、臟亂的環(huán)境導致疾病傳播。1847年利物浦爆發(fā)了斑疹傷寒疫情,上萬人受感染?!短┪钍繄蟆分毖裕骸皞惗乇眳^(qū)最近爆發(fā)了傷寒疫情,幾百人出現(xiàn)腹瀉和痢疾,一些人為此喪命。毫無疑問,這種傳染病是由最近三個月來到此地的數(shù)以千計的愛爾蘭貧民帶來的,他們的生活習慣如此骯臟。”③The Times, 4 May 1847.1867年,利物浦死亡人數(shù)為17 280人,51%的死者來自愛爾蘭人集中居住的教區(qū)。④Roger Swift, Irish Migrants in Britain 1815-1914: A Documentary History, p. 77.
愛爾蘭難民的到來還加重了英國濟貧稅的負擔。1847年最初6周,紐波特為來自愛爾蘭的360名男人、360名婦女和402名兒童提供了食物和住所,濟貧資金透支1 000英鎊。2月濟貧支出又是1月的4倍,翌年濟貧稅支出又見新高。⑤Paul O’Leary, “A Regional Perspective: the Famine Irish in South Wales”, in Roger Swift & Sheridan Gilley, The Irish in Victorian Britain: the Local Dimension, p. 18.1850—1851年間,利茲市濟貧支出的67.7%用于救濟愛爾蘭貧困移民⑥Roger Swift, Irish Migrants in Britain 1815-1914: A Documentary History, p. 74.。
使當?shù)厝朔锤械氖?,愛爾蘭移民引發(fā)了社會問題。他們涉案最多的是道德犯罪,主要是酗酒、斗毆或偷竊。達勒姆1861年法院的調查顯示,在愛爾蘭人的96起犯罪案件中,有46起是因酗酒擾亂了公共秩序,15起案件是暴力襲擊,3起是襲擊警察,其他12起為盜竊。E.P.湯普遜寫道:在工業(yè)城鎮(zhèn)里,“每到周六晚上,成百上千的醉醺醺和吵吵鬧鬧的愛爾蘭人填滿街巷”①E.P.湯普遜:《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上),錢乘旦等譯,上海:譯林出版社,2001年,第511頁。。
很快,在不列顛公眾眼里,下層愛爾蘭人總愛惹是生非。約瑟夫·達雷牧師對萊切斯特愛爾蘭少年罪犯進行研究之后,斷言:“愛爾蘭人對我們的城鎮(zhèn)來說是極大的災難,無論在哪里落腳,他們都會把犯罪、疾病和悲慘帶到那里,沒有一個愛爾蘭人值得救濟。”②Rev. Joseph Dare, “Ninth Report of the Leicester Domestic Mission Society (1854)”, in Roger Swift, Irish Migrants in Britain 1815-1914: A Documentary History, p. 110.甚至斷定倫敦90%的慣犯都是“愛爾蘭的倫敦老”,即倫敦出生的愛裔二代移民。在英格蘭城鎮(zhèn),愛爾蘭人常因酗酒打架被捕,偷竊、勒索者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市政府的黑名單中。人們不明了多數(shù)愛爾蘭人犯罪是由于貧民窟惡劣環(huán)境和資源占有的不公,以及受教育的不足引發(fā)的,反而斷言他們比王國其他族裔更有暴力天性,乃至無視多數(shù)移民不常參與謀殺或其他暴力的事實,輕率地把愛爾蘭人與城市的疾病、骯臟、秩序混亂、流浪、失業(yè)聯(lián)系在一起,將他們當作攻擊的靶子。
再次,宗教歧視和教派矛盾也是重要因素。很久以來,天主教在不列顛諸島處于邊緣地位,備受壓制。天主教移民的到來增添了英國天主教的人數(shù)。1851年在英格蘭和威爾士的宗教人數(shù)普查中,有252 783名天主教徒做禮拜。僅占所有宗教禮拜人數(shù)的4%,但已是光榮革命以來最多的。1841年,伯明翰有900名天主教徒,10年之后超過了9 000名。教堂數(shù)量相應增加。19世紀40年代蘇格蘭西部僅5座天主教堂,1854年增至40座。1846年,蘭開夏有99座天主教禮拜堂,1870年增加到225座③W. J. Lowe, “The Lancashire Irish and the Catholic Church, 1846-1871: the Social Dimension”, Irish Historical Studies, Vol. 20 (1976), pp. 112-113.。因移民多信天主教,在維多利亞時期英國人心目中,愛爾蘭人與天主教徒幾乎是同義詞。
恰巧,天主教移民的增加與天主教的復興遙相呼應。1829年天主教解禁法令的頒布首次刺痛了新教徒,50年代英國又面臨著“教皇入侵”。教皇宣布在英國恢復圣統(tǒng)制的行為引起新教的強烈不滿,千萬人請愿,要求政府予以抵制。當年的《泰晤士報》還登載了羅素首相寫給達勒姆主教的一封信,表達了不滿:“我親愛的主教,我同意你把侵略我們新教的行為視為驕橫陰險的看法,因此我像你一樣對這種事情感到憤慨。”④Ralls Walter, “The Papal Aggression of 1850: A Study in Victorian Anti-Catholicism”, Church History, Vol. 43, No. 2(Jun., 1974), pp. 242-256.許多記者密切關注此事,“教皇入侵”成為各種報紙的頭版頭條?!独锲制靾蟆氛J為恢復羅馬教皇的權力是對新教的大英帝國的嘲弄。各地新教徒集會反對外國教會勢力的入侵。
天主教在英國恢復圣統(tǒng)制為一些人所不能容忍。新教要人認為,天主教恢復圣統(tǒng)制,會威脅到新教的特權地位。尤其在19世紀宗教逐漸走向多元化和世俗化的情況下,安立甘教須竭力保持國教地位。從政府來說,天主教恢復圣統(tǒng)制意味著教皇重新獲取主教任命權和教區(qū)管理權,會削弱政府實力,為此,1851年制定了新的《教會所有權法案》,規(guī)定:“在大不列顛島或愛爾蘭,任何人在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之外設立大主教教區(qū)、主教區(qū)或修道院都是不合法的和禁止的?!雹貳cclesiastical Titles Act (1851), in G. M. Young and W. D. Handcock, English Historical Documents 1833-1874,London: Eyre& Spottiswoode, 1956, p. 369.
50年代兩大群體之間的暴力沖突不單純是宗教沖突,還夾雜著經(jīng)濟利益的爭奪。例如,1852年的斯科特波特暴動從表面看是反對“教皇入侵”,是新教徒工人排擠愛爾蘭勞工的手段,但導演和主角乃唯利是圖的資本家。暴動正好發(fā)生在經(jīng)濟危機時期,斯科特波特棉紡廠的工資下降10%,當?shù)毓と肆T工,棉紡廠的雇主們就低薪雇傭來自愛爾蘭的天主教移民。
毋庸諱言,兩類群體的暴力沖突缺乏理性和冷靜。但往往又難避免。19世紀中期,英國社會逐漸走向世俗化,但普通民眾還有著濃厚的宗教情結,而英國主流群體的宗教信仰自由是不包括愛爾蘭天主教移民的。對此,該時期英國社會評論家馬修·阿諾德說:“我們的信條中根本沒有說到愛爾蘭人享有隨心所欲的偉大權利和幸福,必要時我們會毫無顧忌地剝奪非英國人士張揚個人自由的權利?!雹隈R修·阿諾德:《文化與無政府狀態(tài)——政治與社會批評》,韓敏中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年,第48頁。
最后,也是重要的,愛爾蘭移民和英國主流社會沖突是基于民族和政治矛盾。
英國對愛爾蘭的侵略、兼并和欺壓,可溯至中古。17世紀英國革命期間,英格蘭軍人侵入愛爾蘭,掠奪大宗土地,致使廣大天主教居民失去田產(chǎn),淪為佃農。民族矛盾與宗教對立和階級矛盾糾結一起。即便在1800年愛爾蘭合并于聯(lián)合王國之后,英國統(tǒng)治階級埋下的民族歧視、階級壓迫和宗教歧視的惡果,仍讓愛爾蘭人無法釋懷。
19世紀中葉,隨著工業(yè)社會進步和政治改革的進展,愛爾蘭人的民族獨立和反階級壓迫意識空前強化。1858年,由詹姆斯·斯蒂芬斯和約翰·奧馬霍尼發(fā)起,愛爾蘭移民在美國創(chuàng)立了民族主義團體芬尼亞和愛爾蘭共和兄弟會。兩個組織的目的,是通過武裝革命實現(xiàn)愛爾蘭獨立。前者為后者提供武器、志愿者和經(jīng)濟支持。60年代以來,芬尼亞組織遍布不列顛愛爾蘭移民聚居區(qū)。蘭開夏郡最早建立了芬尼亞組織。1863年僅倫敦就有15個芬尼亞分支機構。兩年后聯(lián)合王國有8萬名成員。他們在英國許多城鎮(zhèn)制造恐怖襲擊,激化了愛爾蘭移民與英國主流群體的矛盾。
芬尼亞于1867年開始在英國制造大規(guī)??植酪u擊。2月,1 200名芬尼亞成員前往切斯特發(fā)動武裝暴動,在24小時內被鎮(zhèn)壓,多人被捕,首領被投入監(jiān)獄。7月,芬尼亞組織在煤氣廠、鐵路和其他公共場所制造了多次恐怖襲擊。12月13日,芬尼亞成員在一監(jiān)獄訓練場墻外炸死12名平民,120人受傷,舉國震驚。
恐怖行為讓民眾憤怒恐慌,媒體宣傳刺激了民眾的緊張情緒。《笨拙》周刊等刊物的諷刺畫中流露出對芬尼亞革命者的蔑視。摩根爵士在新作《戰(zhàn)斧》中,描繪了一個進行恐怖襲擊的芬尼亞怪物。地方報紙也充斥著芬尼亞成員將襲擊兵營、煤氣廠或國教教堂的傳聞。正巧,什魯斯伯里火車站和蘭開夏鐵路被炸毀;女王和內閣遭暗殺恫嚇。惡性事件加劇了民眾的緊張情緒。甚至愛爾蘭人的酗酒、打架就被當作芬尼亞組織的恐怖活動。
為了平復民眾的緊張情緒,一些官方報紙盡力扭轉公共輿論,正言多數(shù)愛爾蘭人并非恐怖分子,而是安分平民,不同族群之間的沖突是政治層面的而非種族間的。但此類宣傳不能迅速改變公眾的偏見。
實際上,愛爾蘭移民對芬尼亞組織的感情是復雜的。一些天主教徒對芬尼亞活動表示同情,“為艾倫、拉金和奧布萊恩的死悲痛,聽到克倫威爾監(jiān)獄發(fā)生爆炸的消息時心情激動”①Liam Harte, The Literature of the Irish in Britain: Autobiography and Memoir, 1725-2001, pp. 49-52.。愛爾蘭作家T.D.蘇里文巧妙地將“曼切斯特烈士”②1867年9月18日,30名芬尼亞成員武力攔截了拘押芬尼亞領導人凱利到曼切斯特監(jiān)獄的警車,槍殺了警長布雷特。5名芬尼亞成員被逮捕,其中拉金(Larkin)、愛倫(Allen)和奧布萊恩(O’Brien)被處決,他們被稱為“曼切斯特烈士”。的故事融入他的民謠《非凡的前衛(wèi)》里。1868年在紀念“曼切斯特烈士”被處死一周年時,他的弟弟A.M.蘇里文創(chuàng)作了民謠《天佑愛爾蘭》。隨后這兩首民謠成為愛爾蘭民族運動的贊美詩。還有一些愛爾蘭居民公開批評芬尼亞的行徑。500多名愛爾蘭天主教徒在伍爾維奇集會反對芬尼亞恐怖行為。22 000名倫敦愛爾蘭人呈遞請愿書以表達對女王的忠誠和對芬尼亞的抵制。教皇庇護九世、聯(lián)合王國的天主教堂都反對芬尼亞運動。
19世紀中葉愛爾蘭族裔和英倫主流社會之間的沖突,形式多樣,原因復雜。既有經(jīng)濟因素,包括大災荒和經(jīng)濟危機的刺激、城鎮(zhèn)發(fā)展水平的限制,又有民族和宗教文化等方面的隔膜,究其根源還是工人階級的貧困和現(xiàn)實社會資源占有的差異。
一方面,暴力沖突留下警示,即便在英國經(jīng)濟輝煌和繁華背后,仍有諸多社會問題。這些問題漸為政府關注,一再頒布實施公共衛(wèi)生法案,強化城市管理,修建了下水道和公共廁所,建立完善的供水系統(tǒng)。曾經(jīng)肆虐全國的傳染病發(fā)生率明顯下降,死亡率降低。其中利物浦是城市改造的典范。連續(xù)多年改造公共衛(wèi)生設施,關閉了地下室,并雇傭了許多清潔工清掃街道,逐漸通過立法或直接干預的方式改善城市的住房條件。一些富于道義感的商人在倫敦發(fā)起“模范住宅運動”③“模范住宅運動”是19世紀60年代由倫敦的兩名建筑商皮鮑迪和沃特婁發(fā)起的。他們建造出一種成排的雜院房屋,為較多的“農民工”提供了住房。,建起較好的排房低價出租,改善了工人居住條件。天主教會和一些社會團體,會同慈善機構,力勸教徒改變酗酒、毆斗等不良習慣,女教徒也勸說丈夫、兒子、父親戒酒慎行,適應文明生活。教會還通過建立學校提高移民的文化素質和社會公德意識。
另一方面,暴力沖突增強了愛爾蘭移民的民族意識,推動了民族獨立運動發(fā)展。芬尼亞運動失敗后,一些愛裔民族主義者試圖通過議會和立法實現(xiàn)愛爾蘭自治。原芬尼亞成員邁克爾·達維特于1879年發(fā)起了席卷全國的要求減租和停止驅逐佃農的運動,迫使王國政府解決愛爾蘭問題,以格拉斯頓為首的自由黨把改革土地制度和實現(xiàn)愛爾蘭自治列入議程。
19世紀中期不列顛主流群體與愛爾蘭天主教移民暴力沖突現(xiàn)象對后世有如下啟發(fā):一、暴力沖突源于工人階級的貧困,所以解決貧困問題、實現(xiàn)資源公平配置是制止暴力的有效措施;二、政府應妥善協(xié)調外來人口與城市的發(fā)展之間的關系,把他們的就業(yè)、教育、居住、社會保障納入城市發(fā)展的總體規(guī)劃中,采取積極措施改善外來人口與當?shù)鼐用竦年P系;三、當城市在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貧困、犯罪、住房危機等社會問題時,政府應積極地采取措施解決這些社會問題,不把責任推到外來移民身上;四、當?shù)鼐用褚矐摽吹酵鈦砣丝跒槌鞘邪l(fā)展所做出的貢獻,試著接納外來人口;五、外來人口也應該積極學習,提高自身素質,更新觀念,主動融入城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