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河
豐子愷先生有一篇專寫梧桐樹的散文,大意是,先生寓樓的窗前有幾棵梧桐樹,雖長在鄰家院子里,卻好像是專門種給他看的。因為要看清楚一棵樹的全貌,必須隔著相當?shù)木嚯x,而他和那幾棵梧桐之間恰好隔了這段相當?shù)木嚯x。唐人詩云:“山遠始為容?!逼鋵?,樹亦如此。這大概就是距離產(chǎn)生的美吧!
幸運的是,我書房的窗前正好也有幾棵梧桐樹,它們的主人是馬路對面一家科研所的后院。馬路很窄,我住的恰恰又是四樓,所以不僅能看清楚梧桐樹的全貌,而且平視過去,就連樹梢以及藏在葉片底下的果子亦可盡收眼底。幾棵梧桐都長的高大魁梧,從干到枝,一片蔥郁。筆直且光滑無節(jié)的樹干,向上直升,高擎著翡翠般的碧綠巨傘,氣勢昂揚?!耙恢昵嘤窳ⅲ~綠云委。亭亭五丈馀,高意猶未已。”白居易的這幾句詩,就把梧桐的碧葉青干,桐蔭婆娑的景趣寫得淋漓盡致。
戴叔倫也寫過一首《梧桐》:“亭亭南軒外,貞干修且直。廣葉結(jié)青陰,繁花連素色。天資韶雅性,不愧知音識?!辈坏袕V葉結(jié)青蔭的蔥郁,還可創(chuàng)造出無比美妙的“韶”“雅”和樂來。因為梧桐木材修長、通直、緊致,含有天然的香氣,自古以來就是制造琴瑟、琵琶等樂器的優(yōu)良材質(zhì)。
我常常或經(jīng)意或不經(jīng)意地就會抬眼望向這一片翠綠青蔭,感覺時光的腳步果然匆匆,前些日子還綠葉成蔭且長得密密層層,望去不留一線空隙,轉(zhuǎn)眼就有些稀疏了??墒侨~片依然很頑強地綠著,全無秋的蕭條。
在所有的庭院植物中,除了芭蕉以外,恐怕再無葉比梧桐葉大的了。但芭蕉葉雖大,卻數(shù)目不多,全樹的葉子也屈指可數(shù)。梧桐葉雖不及它大,但卻多如繁星,數(shù)不勝數(shù)。那頗似豬耳朵一般的葉片,重重疊疊地掛著,一直從低枝掛到樹頂。因為馬路很窄,梧桐樹的胳膊又伸得很長,而至于常有幾枝擺到我的窗前來,陽光一照,頓覺滿窗綠意。不由想到楊萬里“梅子流酸濺齒牙,芭蕉分綠上窗紗”詩句。豐子愷說其意境雖美,但眼光未免太低,充其量只是階前窗下的所見而已。我大有同感,因為若登樓眺望,芭蕉便隨之落在眼底,此時我所見到的分明是“梧桐分綠上窗紗”了。
梧桐分綠上窗紗的景趣,還有兩個時間更加美妙。一是有月亮的晚上,溶溶的如水的月光悠悠緩緩地將一片綠蔭推到窗前,與室內(nèi)臺燈的柔光交相輝映,影影綽綽的,朦朧而詩意。而且,在這樣的夜色里,梧桐樹仿佛離我更近了,一伸手似乎就能觸碰到它。
再就是下雨天。古人常以梧桐秋雨寄托愁思,如“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高樓目盡欲黃昏,梧桐葉上瀟瀟雨”,還有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都是。其實,秋雨落在梧桐樹上還別有另一番情致。秋日的雨不急不緩,飄然而下,就像在給梧桐樹輕柔地洗澡。雨停后,不管晴天與否,那滿樹的葉子都越發(fā)地干凈,也越發(fā)地翠綠了,那種干凈和翠綠讓人很容易就聯(lián)想到生命的美好。因此,我還是比較喜歡蘇軾筆下的“臥聞疏響梧桐雨,獨詠微涼殿閣風”兩句。試想,淡淡秋日,你靜坐于書桌旁,或斜倚在床榻上,守著一杯清茶,聽雨滴“啪啪”落在梧桐葉上,嗅著穿窗而來的縷縷涼風,嘬一口茶,再輕輕吟誦一段自己喜愛的文字,該是何等的清爽與愜意!
(元月摘自《臨泉報》2019年10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