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梅
年少的時候,常會有意無心間說到“等我死了……”,隨著年齡的增長,自己對“死”這個字眼,說出來已經變得很小心了,尤其是在我爸爸得了重病以后,這已經成為我們家里的禁忌字了。
我的父母都是在沒有明顯的離去征兆下離開了。很遺憾,在生死交際瞬間,我都沒有在場。尤其是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我正在北京出差,第二天還要給醫(yī)院管理班的學員們上課。晚上9點接到我弟弟的電話,說母親狀態(tài)不太好,要送醫(yī)院。到晚上10點時,老人就已經離開了。一切之快,讓人始料不及。我一面用電話安排著家里的事,一面快速聯(lián)系負責教務的老師,趕緊找第二天能替我上課的老師。當把最急的事情安排好以后,我就完全陷入了思緒的掙扎中。當親人逝去,我們有一種被隔離的悲傷和難過。眷戀和懷想著親人的點點滴滴,呆呆地在桌旁坐了一整夜。這一夜,對我而言,每一分鐘都是那樣的難挨。
接替我上課的老師要中午才能到,所以我還得堅持把上午的課講完。盡管我認為自己是非常敬業(yè)的老師,但是那天上午的課,我真的要用很大的力氣支撐自己。人變得很機械,留聲機似的,沒有辦法觀察課堂上學員們的情緒和反饋。可能大家并不能聽出什么異常,但我心里知道,講得不好。這件事雖然已經過去三年多,但我一直對當時那些班上的學員心懷內疚。特別感謝當時在班上聽課的李曙光院長。下課后,她用最短的時間,以高超的車技在雪后的北京一路飛奔把我送到機場,這份情誼一直讓我感動,至今難以忘懷。
有些事,我沒想到自己會這么不能輕易釋懷。曾經書中讀過的生生死死都變得太渺小了。原本充滿活力的生命,而今只能別無選擇地回到生命的盡頭,在那里安息。有人說,這是一種解脫;有人說,這是另一種重生;但我想說,對于活著的人,這永遠是一種痛。一對恩愛的老年夫妻在聊到“走”這個話題時,會爭著讓對方先走。你不要以為他們是為了能活得更長而想留下來?;畹竭@般年齡的人,對“走”已經看開了,這樣的選擇只是希望把更多的痛苦和思念留給自己而已。這是我們每個人都會有的經歷,期盼這種帶著思念的祝福,能讓親人脫離塵世的牽掛,去往一個更安寧幸福的地方。
雖然我明白離別是不可抗拒的事情,但是接受這個事實需要時間。我想避開周圍的一切,慢慢地療傷。我開始喜歡一個人坐在角落里剝洋蔥的感覺,一層一層地剝,眼淚大滴大滴地肆意流淌,無須擦拭。就這樣,一切都是那么的契合,我活在自己向往的孤獨空間里,其他的紛擾似乎與我無關了。這種孤獨是閉上眼睛能回憶起的溫度和故事,睜開眼睛時卻發(fā)現(xiàn)一切已成為過往。所謂的境由心生,說的正是攪擾我們心理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我們對它的想法,和圍繞它所編造的故事。離去的親人會用他們特有的方式影響著我們的生活。雖然已經有了自己的家,但很多的生活習慣還是會延續(xù)小時候在家里留下的印痕,甚至做出來的菜還在仿效著媽媽所做菜的味道;有幾句掛在嘴邊的話,正是小的時候,爸爸經常對我說的話。我們的身體和呼吸是在當下,但我們的思想總是有過去的影子,其實這既是感情的拉扯,也是生死間的羈絆。
當孩子不麻煩我們的時候,他們已長大成人;當父母不再麻煩我們的時候,他們已不在人世。其實我們的每天都生活在麻煩中,一個麻煩解決了,新的麻煩又會來。所謂的“死了,死了”便是一切都隨著死而了斷,我們是在麻煩中實現(xiàn)了自我價值。生命中的很多東西,能忘掉的叫“過去”,忘不掉的叫“記憶”。記憶不僅是昨天和今天的對話,也是生死間的羈絆。
(寧靜姿涵摘自《離愛不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