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峰
早晨5點,星光尚未褪盡,父親在微信家人群里發(fā)了一段文字:“被親人強烈地依賴,無論它是以何種方式存在,總歸是一種幸福?!?/p>
我知道父親肯定是剛度過了一個輾轉(zhuǎn)難眠之夜,而后釋然感慨,起因是昨天母親再次幾乎走丟的事件。
母親年輕時就不太記路,過了八十,找不到路便是常事了,多次發(fā)生過參加活動后坐車到另一個地方或者干脆找不到家讓路人給父親打電話的事。我們擔憂的是,哪天母親再記不住父親電話號碼怎么辦?
父母在家鄉(xiāng),雖也會定期到上海、北京看望兒女孫子們,但暫時還是在家鄉(xiāng)習慣些,朋友多生活豐富。父親還到大學講課當評委,母親仍帶學生,姐姐在長沙辦獨唱音樂會時,母親還上去引吭高歌。
但漸漸地,母親自理能力有些變化,其一就是她一分鐘也不能離開父親了。昨天的事情就是父親去原來單位辦點事,母親不肯單獨在家,一定要跟著去,然后父親進大樓辦事20分鐘,讓母親在邊上商場逛逛別走遠,可等父親出來,母親就不見了。終于打通手機后,母親說到辦公室找父親了。最后發(fā)現(xiàn)她跑到另一個樓里別的單位,在一個完全不認識的辦公室里坐著,好心的小姑娘還泡了杯茶給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母親安詳?shù)刈谀抢?,以為父親就在隔壁房間。
母親似乎連和父親20分鐘的分開都不能接受。
父母是大學認識并相愛的。兩人都是大學廣播室的播音員,每次學校放露天電影,他倆播報完放映前的各種通知,露天屏幕前面就滿了沒有位置了,于是兩人就跑到屏幕反面的草地上,手牽手仰著脖子幸福地看字幕是反的電影。
畢業(yè)后因家庭出身原因,父親被分到湖南一個偏遠小縣城當中學老師,母親卻到了廣州,在部隊歌舞團當主演,演韓英演紅霞。兩人天差地遠,多年只能鴻雁傳情。唯有一次,父親千里奔波到廣州找母親,母親違反規(guī)定在戰(zhàn)友們的掩護下偷偷到車站和父親見了一面。
如果這份愛情在嚴酷的環(huán)境下動搖了,這個世界便沒了我,這世界就少了一個做石化國際貿(mào)易拍過電影的商人文青,對這世界影響不大,對我卻大不一樣。
世上有的東西是可以改變的,有的是不可逆的。孩子們在一天天長大,老人在老去。父親年輕時百米跑破過省紀錄,體質(zhì)好,前些年也得過兩次大病,所幸痊愈,現(xiàn)在80歲的人走路仍虎虎生風,頭腦清醒。母親身體這些年倒沒什么大問題,但就是慢慢有點小糊涂了,剛說過的事馬上就忘,同學聚會忽然問大家一個去世多年的老同學最近身體怎樣。這些都不重要,但不記路走丟可是大事。
夫人已經(jīng)在網(wǎng)上買了可以方便定位的手機手表寄過去,并讓家鄉(xiāng)的堂弟專程過去幫母親調(diào)試好,以后只要離開父親視線就必須戴著。這種表本來是給小孩戴防走丟的,但生命輪回,老人常?;貧w童真?,F(xiàn)在白發(fā)蒼蒼的母親其實就像一個拿著棒棒糖的小女孩;而父親就像一個帶著她玩耍、照顧她的大哥哥。小女孩一手舉著棒棒糖一手緊牽著大哥哥的衣角不放手,大哥哥帶著她到處玩好玩的吃好吃的,一輩子都這樣,永永遠遠都這樣。
父親在群里發(fā)完感慨,姐姐說:“相濡以沫,如影隨形?!?/p>
我說:“稍有痛并快樂著?!?/p>
(常朔摘自《湖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