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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學董小蘋

2020-02-29 10:41王安憶
讀者 2020年5期
關鍵詞:同學

董小蘋是我小學時的同班同學。入學不久,我們就約好了,由她來叫我去上學。前一日下午,我很興奮地向家里大人宣布了這一消息。到了第二天早晨,只聽前邊大門外有人叫我的名字:“王安憶!”我、媽媽、阿姨,三人一同奔過去開門。媽媽一眼看見董小蘋,就驚訝地叫道:“多么好看的小朋友??!”說罷就去拉她,她逃跑了幾步,最終還是被媽媽捉住,拉進房間。記得那一日,她穿了一件白絨絨的大衣,戴一頂白絨絨的尖頂帽子,臉蛋是粉紅色的,一雙極大極黑的眼睛,睫毛又長又密,且向上翻卷著。媽媽始終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她的美麗使媽媽非常興奮;而站在一邊的我,則滿心委屈,妒忌得要命,眼淚都快下來了。當我們終于一同走出門,她很親熱地用胳膊摟住了我的脖子。這時候,我心中的怒氣不由得全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感動。

她是一個特別幸運的女孩。那時候,我們都這樣認為。她不僅形象美麗,而且極其聰慧,功課門門優(yōu)秀,歌也唱得好,口齒伶俐,能言善辯,穿著打扮十分洋氣。外班的老師或同學提起她常常會說“那個洋娃娃一樣的小朋友”。當時,我們年級共有四個班,凡是受過幼兒園教育的孩子,都編在一班、二班,還有三班。像我們四班,都是沒有讀過幼兒園,直接從家里來學校的。因此,在這個班上就出現了一種較為復雜的情況:絕大部分的同學出身都相當貧寒,甚至有一些家長沒有穩(wěn)定的職業(yè)。而另有一小部分孩子,出身于資產階級或者高級職員、知識分子家庭,在學校教育之外,還另外請家庭教師學習英語、鋼琴、美術等。

董小蘋所住的一條弄堂,是一條相當貧民化的弄堂。這弄堂曲曲折折、坎坎坷坷,房屋不整。放學后,有時候她邀我去她家做功課,我們走進那個煙熏火燎的弄口,踩著破碎骯臟的路面,來到她家門前。開門是一條過道,過道旁有一扇門,通向堂皇的客廳,一周皮沙發(fā)椅,圍了一張西餐長桌,吊燈低垂在桌面上方。時至今日,在我的印象里,那客廳總是暗暗的,好像一直拉著窗簾,隔開了里外兩重天地。我們順著過道一直走向后面的廚房和洗澡間,再上了樓梯,走進她自己的小房間。墻上掛了她與母親大幅著色的合影,母親背對著照片,她正面抱著母親的脖子歡笑。我們做完功課,就到樓頂曬臺去玩,望著樓下破陋的弄堂,就像是另一個遙遠的世界。那時候,我們無憂無慮,從來沒有想到這樣的差別會帶給我們什么樣的厄運。我們常?;ハ嗌鷼?,由于都是同樣的任性與嬌慣,誰都不肯寬容對方。而在我們互相冷淡的日子里,彼此又是那么寂寞和孤獨。放學回家的時候,我們各自坐在課桌前,磨磨蹭蹭地整理書包,期待著對方與自己說話。和好的日子則是那樣歡欣鼓舞、陽光明媚,就像是為了補償虛度的時光,我們會以加倍熱烈的語言表達互相的信任和友愛。這時候,她告訴我,她的父親是一個資本家。

關于她家是資產階級的事情,早已在學校里傳開。由于小學是就近讀書,同學都住得很近,誰家是做什么的,都瞞不過別人的耳朵。同學之間又喜歡傳舌,往往會夸大其詞。就這樣,人們將她家描繪成一門豪富。過了許多年后,我才從她那里了解到:在她父親還是一個青年的時候,以工業(yè)救國的理想和祖上傳下的一份遺產,聯合兄弟合資開了一個銅廠。其間幾起幾落,幾臨破產與倒閉,幾度危難,他們最終支撐下來了。在她出生的時候,工廠已經公私合營,父母懷了犯罪的心情,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吃著一份定息,時時告誡自己和兒女,不得走剝削的道路,要做好公民。

有一次,她很認真地對我說,現在有一條內部的政策:一個出身不好的青年,如果表現特別優(yōu)異,就可以改變成分?,F在想想,這條政策大約是她自己從“出身不能選擇,前途可以選擇”的思想里生發(fā)與推理出來的。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父母以自己的身體承接了命運的暗影,將她溫暖地庇護起來。除我之外,董小蘋幾乎沒什么好朋友,班上的同學總是和她很疏遠。盡管她成績優(yōu)異,也熱心參加公益活動,可她在少先隊中只是一名小隊長。同學們背地里說起她,總流露出不那么滿意的神情。她的美麗、聰敏、嫵媚、可愛,以及優(yōu)越的條件,使許多人在心里感到不安與不平。

在小學最后的一年里,我與董小蘋為了一件極小的、至今誰也說不清楚的事情鬧翻了。我們不再說話,形同路人。為了氣她似的,我故意去和一些平素并不投合的同學要好,進進出出的。有一天早晨,有人在董小蘋的課椅上寫了“狗崽子”的字樣,待她進教室看見了,就說了大意是在“寫的人是寫他自己”這樣的話,就有一個同學跳將起來同她吵。這個同學出身于一個極其貧困的工人家庭,身上從未穿過一件完整的衣服,性格卻很倔強。吵到后來,在場的同學漸漸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沉默,另一部分幫那同學吵,而董小蘋自始至終是一個人,卻毫不讓步,聲嘶力竭地強調:“出身不能選擇,前途可以選擇?!弊詈螅蠹乙徊⒗蠋熣襾?,要老師證明,究竟是誰的道理對。老師漲紅了臉,支吾著不敢明斷。這時,我看見很大很大的淚珠從董小蘋的臉頰上滾了下來。我悄悄地退場,心里感到非常難過。

許多日子過去之后,我才知道這一年里,董小蘋經歷了什么。到第二年開春,我們被根據地段劃分進了附近的中學。在學校里,我遠遠地看見了董小蘋。她穿了一件舊罩衫,低頭默默地向教室走去。之后,我們常常在校園里遠遠見面,可是誰也不與誰說話。她是那樣沉默,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她,也聽不見別人談起她,就好像沒有她這個人似的。

后來,我去安徽插隊,而我中學里的好朋友在我走后半年,去了江西一個林場。她從江西來信說:“你知道我現在和誰在一起?和你小學同學董小蘋在一起。”她在信中還告訴我,董小蘋想與我和好的愿望。在經過了那樣的時日之后,二人間的一樁小事顯得多么無足輕重。我回信時便附筆向董小蘋問候,不久,就收到她附來的短信。而正式的見面,是在兩年之后的夏天。我們一同在上海度暑,有一天,我去了她家。她從樓上下來迎接我,將我?guī)隙?。除了二樓,其余的房間全被弄堂里的鄰居搶占了。這時候的我們,彼此都很生分,并且小心翼翼的,似乎不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她穿了舊衣舊裙,扎了兩個短辮,形容依然十分姣美,眼睛又黑又大,睫毛又密又長,可是臉上的表情卻失去了小時候的活潑與生動,老老實實的。只有當她母親說起我們小時候的淘氣,她才浮起笑靨,往昔的董小蘋回到眼前,可是轉瞬即逝,又沉寂下來。

過后,我們就開始了間歇很長并且平淡的來往。通過我中學的好朋友,我也不時能得到她的消息。我知道她在那里依然被孤立,周圍有許多對她極具傷害的猜忌與流言。然后,我又知道她在很短暫的時間內,以過硬的病由和極大的決心辦了病退,回到上海,在街道生產組做工。這時候,我們家搬離了原來的地方,而她也搬出了原先的弄堂,被搶占的房子再無歸還的希望,十年里慘痛的記憶也無法抹平。1980年的冬天,她來到我家。這時候,她已考上華東師大歷史系。她騎了一輛自行車,是在星期天晚上返校的路上到我家的。她剪了短發(fā),穿了一件樸素的外衣,態(tài)度有些沉默,說話總是低著頭。我們互相談了這幾年里的情況。我已于1978年春回到上海,在兒童時代社工作。從中國作協文學講習所回來不久,我發(fā)表了一些小說,行將走紅。她自1975年年底病退回來直到1979年進校讀書,此間一直在一個做繡花線的生產組工作。上大學是她從小的心愿,在林場時,曾經有過一個大學招生的名額,卻被給了一個連一張通知都寫不流利的男生,只因為他有一個好出身。她聽了這消息幾乎昏厥,雖然她不相信會有什么好運落在自己身上,可心中卻無可抑制地暗暗揣著希望。

后來到了上海,1977年恢復高考制度,她便開始準備。而如我們這樣六九屆的初中生,僅有五年級的文化程度,一切都需從頭學起。1977年的考試是競爭空前激烈的一年——自1966年起的歷屆畢業(yè)生全在這一時刻擁進考場。她嘔心瀝血,最終卻落榜。她后悔道,如果考的是文科,分數線就過了,但她考了理科。然后,到了1979年。這兩年中發(fā)生了很多變化,工商業(yè)者的工資、存款、定息、抄家物資紛紛被歸還,生活漸漸寬裕起來。國家政策開放,出國漸漸成風,許多漂亮的或不漂亮的女孩子嫁了闊佬或外國人而脫離苦境,但她還在繡花線作坊里勤勤懇懇地做一名倉庫保管員,用業(yè)余時間進行補習,再一次進了考場,終于榜上有名。在秋高氣爽的季節(jié),新生入校的場面,一定非常激動人心。這一個嬌嫩柔弱的女生不僅堅持了她的自尊與自愛,還保存了一個理想,并將之實現。

她讀的是歷史,心下卻喜歡中文。大學畢業(yè)后,她被分配到母校向明中學任教。一年后她結婚懷孕,正遇學校實行聘任制的改革,于是以懷孕與產假期間無法正常上課的理由“不被聘任”。她連日奔忙,終于為自己找到另一份“被聘任”的工作時,教育部門又下達了師資不外流的文件。經過又一番奔波,她終于調入上海社會科學院青少年研究所,辦了一份名叫《上海青少年研究》的內部刊物。

這時候,我已開始全日制做一名“作家”的生涯。我埋頭在一些虛擬的故事之中,將我經過、看見、聽到的一些實事,寫成小說。我到郵局寄信,到銀行取款,出國在機場驗關,有時候只是在菜市場買菜,都會有人認出我。他們叫我“青年作家”,使我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墒?,我又知道,自己不僅是人們所認識的那些,在那之外,自己還有些什么呢?有時候,在最熱鬧的場合,我會突然感到孤獨,覺得周圍的人都與我有隔閡。那些高深的談吐令我感到無聊與煩悶,我覺得在我心里,其實包含著簡單而樸素的道理。就這樣,我和董小蘋的往來逐漸頻繁起來。我很喜歡在她那個簡陋而凌亂的家里坐上一時,說一些平常卻實際的話。她和她的丈夫、兒子住一套13平方米的往昔看門人的寓所,她的丈夫與她是生產組的同事,又一起考入同一所大學,現在在教育局工作。二人都在“清水衙門”,收入絕對有限,她又不慣向人開口,即便是自己的父母。為了改變現狀,她曾努力為丈夫留學日本做過爭取,可是人事多蹇,事情遙遙無期,卻已負了一身債。她節(jié)衣縮食,幻想著無債一身輕的幸福時光,并執(zhí)意培養(yǎng)孩子對拮據家境的承受能力。她在1987年脫離編輯工作,專搞青年學生的比較研究課題。

在大雨滂沱的天氣,我們不合時宜地在她家做客。積水頃刻間在她家門前淹起湖洼,隔壁公共食堂進水了,老鼠們游過來,棲身在她家臺階上避雨。她安然地去幼兒園接回兒子,再去買菜買面粉,自行車像軍艦一般在大水中航行。然后她從容不迫地剁肉做餡,大家一起動手包餃子。餃子熟了,我們各人端了碗找個角落坐下就吃,那情景好像插隊的日子。在這間小屋里,我感受到一種樸實無華的人生。她讀書、做學問、寫論文,從一個作了針線匣的紙盒中取出針線,給兒子縫一條斷了的鞋帶,從自己微薄的稿費中留出5塊錢,為自己買一條換洗的裙子。她的每一個行為都給我以真實和快樂的感染。

1988年春天,她因與日本青少年研究所合作的課題,受邀去了日本。去之前,她將500元置裝費大都用來添了結婚五年來沒有添置的日常衣物。當我向她提議應當做一件睡衣時,她露出茫然的神色道,她連想都沒有想過,還有睡衣這一件事情。我不由得想起她幼年時那小公主般的臥室,心想:時代將她改變得多么徹底。如今,只有她那白皙的膚色與細膩的膚質,以及某些生活習慣,比如從不去公共澡堂洗澡等,才顯露出她埋藏很深的氣質。而她現在再怎么高興,也無法像她童年時那樣歡歡喜喜地大笑。她穿一件稍漂亮的衣服引來人們羨忌的目光,也會使她惴惴不安。

后來,她去了日本。令她十分失望與不快的是,日方合作單位,出于一種成見,竟將請她去日本當作對合作人員的一種優(yōu)惠,并沒有做好工作的準備。日方沒有想到,這個中國人來到繁華的東京,只是為了和他們做認真的工作會談。他們措手不及,最終只能真誠地道歉。她去日本的時候,正趕上大量學語言的上海人擁上東京街頭打工的熱潮,某些中國人卑下的行徑,使得戰(zhàn)敗后成功崛起躍居世界前列的日本人滋生了傲慢。她所居住的單身宿舍寮長——一個23歲的男孩,通過翻譯問她會不會日語,她說不會,他便說道:“你既來訪日本,應當學說幾句日語,每天早晨,也好向我問個早什么的。”她當即回答道:“你們日本要與中國長期做鄰居,你也應當學會漢語?!碑斔蛭覕⑹鲞@些的時候,我想起小時候的她:鋒利而不饒人的言辭、敏捷的反應、極度的自尊,以及認真的求學態(tài)度。我感動地想:在極盡折磨的日子里,她竟還保持了這些品質,這使本來就艱難的生活更加艱難。

從日本回來后,我覺得她有了一些變化——恢復了自信心。她常說,是社科院青少所給予她認識自己價值的機會,消除了她的自卑感,使她覺得一切尚有希望。這希望是經歷了許多破滅的日子重新生長起來的。

當我從虛榮里脫身,來到她的生活里,我們互相道出那時候可笑可嘆的故事,我覺得真實的自己漸漸回來了——身心一致,輕松而自然。她的生活使我意識到,在我的生活里,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有意義的,哪些是虛假的,哪些是無聊的。

(心香一瓣摘自微信公眾號“作家文摘”,本刊節(jié)選,宋德祿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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