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感動》是一首富有哲理的詩篇。在詩人海子筆下,以富有詩意的語言,洋溢著一種幸福感,這幸福感從何而來?在于每天的日出的到來,感受到來自世界的光亮與溫暖,這光亮與溫暖同時源自存于心間的戀情?;钪⒎且资拢鵁o論是生存還是消亡,愛都是恒久不變的。人世間的幸福中,愛這種情感對于詩人尤為重要,而刻骨銘心的愛戀給詩人的感動則是永久性的,不管肉身以何種形式存在著,其靈魂永遠(yuǎn)是忠誠于愛情的。而此詩正是通過詩意的筆法升華了這種愛情的恒久性,從而留給讀者永久的感動。
關(guān)鍵詞:幸福 愛情 世間 墳?zāi)?/p>
《感動》是海子寫于1986年的一首看似簡單實則內(nèi)蘊(yùn)豐富的詩篇,全詩可分為三個段落進(jìn)行解讀。盡管標(biāo)示出寫于1986年,卻無明確的月份,這給詩作的解讀造成一定的困擾。全詩雖只有三個段落,但其中的難點并不少。譬如題目“感動”指什么?為何說“早晨是山洞中一只踩人的花鹿”?“花鹿的主人”是誰?他又為何“走入土地深處 背靠樹根”?“山洞里的野花”中的“山洞”作何解釋?“無法看見的幸福”又有何寓意?為什么說“野花從地下一直燒到地面”?種種問題會給閱讀本詩造成一定的困擾,而要完整地解讀本詩,只有結(jié)合作者及其寫作背景,方能較好地理解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從而讓我們在心靈上更靠近這位孤獨而又偉大的詩人。
一
本詩篇幅不長,共三個段落,按照其內(nèi)在結(jié)構(gòu),可將之劃分為三個部分,即每一段落分別為一部分。本文將按照其詩作的內(nèi)在邏輯對其進(jìn)行段落賞析,首先來進(jìn)行第一段的賞析:
早晨是一只花鹿/踩到我額上/世界多么好/山洞里的野花/順著我的身子/一直燒到天亮/一直燒到洞外/世界多么好
在第一句詩中,海子把早晨喻為“一只花鹿”,并且是“踩到額上”,初讀可能會覺得詫異,但細(xì)細(xì)品味后,便可發(fā)現(xiàn)作者思維之活脫跳躍?;梗话阒该坊?,其身上的斑點狀似梅花,主要分布于俄羅斯東部、日本和中國。中國則主要集中于東北三省、內(nèi)蒙古中部、安徽南部、浙江西部、廣西等有限的幾個區(qū)域內(nèi),在此需注意內(nèi)蒙古中部這個地點,內(nèi)蒙古的省會呼和浩特即位于內(nèi)蒙古中部,而海子的初戀女友B即呼和浩特人,由此不難看出詩人心心念念的正是女友的故鄉(xiāng)。而花鹿在此處可理解為陽光,并且是透過樹葉間縫隙投射下來的斑駁的陽光,形狀如同花鹿身上的斑點。這就可推測出其寫作時間應(yīng)當(dāng)為夏季至秋季期間,因花鹿身上的斑點在不同季節(jié)有不同特征,尤以夏季時節(jié)最為明顯——呈栗紅色。這里需提及,花鹿在出生時最先出來的部位是腳,但僅需兩三個時辰即可站立。而“踩到額上”,意指清晨的陽光敲打在詩人的腦門上,喚醒了詩人的嶄新的一天。緊接著,出現(xiàn)了“世界多么好”一句,而同樣地,在第一段落和第三段落也出現(xiàn)了這句話,這種重復(fù)渲染出作者對于世界的喜愛。這不禁令人想到海子的另一首詩歌《活在珍貴的人間》——“活在這珍貴的人間/人類和植物一樣幸福/愛情和雨水一樣幸福”a,可以看出愛情對于詩人的重要意義——植物因有了雨水的滋潤而幸福,人世間則因愛情的存在而美好,在這首詩里表現(xiàn)出了詩人對人間的美好贊頌。
“山洞里的野花”作何解釋呢?“山洞”在此處并非尋常意義上的山的洞穴,而是墳?zāi)?。墳?zāi)估锏囊盎梢灾笁烆^常見的植物,比如阿拉伯婆婆納、諸葛菜等,也可指“海子的秘密”。那么這秘密究竟為何物?這需要聯(lián)系海子的寫作背景及時間。“愛情”對于海子的創(chuàng)作有著極大的影響,在其戀愛期間創(chuàng)作出的詩作不計其數(shù)。而1986年11月18日時海子曾在日記中寫到自己差點自殺的事實,由此可見此時海子已與女友徹底決裂,寫作本詩時的日期應(yīng)當(dāng)與其徹底分手距離不遠(yuǎn),而“差點自殺”則足以見得愛情對于詩人之重要。海子的初戀女友B是海子一生所深愛的女人,北戴河之旅時的他們正是熱戀中的情侶,那時的海子是歡快、充滿希望的。盡管他們雙方你情我愿,但迫于其女友父母的阻撓,最后戀情只能不了了之。正如老舍在《微神》中所寫的那樣:“結(jié)束了我的初戀,開始終生的虛空。”與此相似的還有唐代詩人元稹的《離思五首》:“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奔唇?jīng)歷過大海的波瀾壯闊,就不會再被別處的水所吸引;陶醉過巫山的云雨的夢幻,別處的風(fēng)景就不稱之為云雨了。再沒人可取代“你”的位置,這種獨一無二的專屬回憶可謂是“秘密”所指。“順著我的身子”即這些“愛情的秘密”早已滲入詩人的血液里,成為其身體的一部分,因了這秘密詩人才得以完整,形容這愛情回憶于詩人而言是如此難忘。這秘密由內(nèi)而外,從墳?zāi)估镆恢毖诱沟酵饷娴目臻g,即便作者的肉身不再以鮮活的形式存在,但其所擁有的美好幸?;貞浫耘f如同鮮花一般芬芳著,在白天為戀人“綻放”著,因此在白天這世界即是美好的。
二
而夜晚/那只花鹿的主人/早已走入土地深處/背靠樹根 在轉(zhuǎn)移一些/你根本無法看見的幸福/野花從地下 一直燒到地面
在清晨,花鹿的出現(xiàn)昭示著新的一天的到來,而與此相對,花鹿的消失則意味著夜幕的開啟。那么“那只花鹿的主人”究竟是誰?這無疑對讀者理解全詩起到串聯(lián)線索的作用。而第一段中的第一句話“早晨是一只花鹿”,用的量詞是“只”,在此表明是“一只花鹿”,而一只花鹿身上的花斑也即幾縷陽光,且試想這幾縷陽光每日固定打在詩人的墳?zāi)股希瑩Q言之即這只花鹿每日清晨會按時光顧詩人的“住所”。至此,便可知曉“這只花鹿的主人”也就是詩人,這花鹿正是為它的主人而來。而在夜晚,花鹿的主人“早已走入土地深處,背靠樹根”。倘若是“走”,那么只能走在地上,何來“土地深處”一說呢?空間方位中與地上相對的即地下,而“土地深處”則與地下同義,由此可知“走入土地深處”的應(yīng)為“居于土里之人”。中國歷來有“入土為安”的說法,土地深處在此可解釋為詩人于地下長眠,伴隨著陽光逐漸偏移直至消失而來的則是夜晚的降臨,而此時的詩人也消解了一天的盼望,等待第二日清晨的到來。那么“背靠樹根”又為何故?為何不是背靠樹的其他部位呢?平日里人們?nèi)庋劭梢姷囊话銥樯L于地面之上的樹的枝干與樹葉部分,而樹根雖然在地表也有分布,但絕大部分則于地下綿延數(shù)里,而這相對于地下平躺著的詩人的方位而言正是“背靠樹根”,因此便有“走入土地深處,背靠樹根”一說。白天是詩人由衷贊嘆“世界多么好”的時間,而在夜晚,詩人卻選擇了緘默,默默地轉(zhuǎn)移一些只屬于自己與戀人之間的秘密,而這些于地下的詩人而言是永遠(yuǎn)的幸福與感動。在第一段中這種幸福的持久是由黑夜到天亮、由墓穴內(nèi)到人間,而這一段則是“從地下一直燒到地面”,即從陰間到陽間。而愛與死,則是海子詩中持久惹人注目的話題。從古至今,人世間并不是人人都可達(dá)成“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愿景,《羅密歐與朱麗葉》和《梁山伯與祝英臺》是眾所周知的愛情悲劇,不過梁山伯與祝英臺最終有一個浪漫的結(jié)局,即化蝶比翼雙飛。聽聞愛情,十有九悲。孤獨壓抑的海子最終從死亡的愿景中得到一種解脫。談及此處,會有幾處矛盾,“既然此詩寫于詩人失戀后,那更多的不應(yīng)是失戀后的痛苦與煎熬嗎?為何在詩人筆下卻說世界多么好呢?”究其根本,與詩人的品格有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這是一位寫出“陌生人,我也為你祝?!保ā睹娉蠛?,春暖花開》)的語句的詩人,而我們的一貫理解則將“陌生人”泛化了?!澳吧耍乙矠槟阕8!边@句詩,一個“也”字仿佛“我”對“你”并不在意,其實這恰恰表明,那個“陌生人”是隱藏在詩人情感深處的一個“情結(jié)”。而由此不難推測,詩句中的“你”指的應(yīng)當(dāng)是其初戀女友,正是因為銘刻于心間的美好是無形的,所以是“你根本無法看見的幸?!保@種幸福是專屬戀人之間的。而轉(zhuǎn)移幸福的時間之所以在夜晚,則因此時的秘密無人來顧及,深夜詩人只得獨自咀嚼回味,并且把它轉(zhuǎn)移至自己所處的位置——地下,夜里詩人便與這些秘密共眠。
正與第一段中所說的其女友為呼和浩特人相呼應(yīng),此處的幸福應(yīng)當(dāng)是他們愛戀中的種種美好印記?!?986年7月間,海子密度很大的詩歌寫作出現(xiàn)了空白,從8月開始,寫作數(shù)量又陡增。如筆者在前邊所述,他在這一寫作空白期經(jīng)青海去了西藏,然后又經(jīng)敦煌、祁連山、內(nèi)蒙古返回昌平。而從8月開始書寫的詩歌,其中大部分便是將對B的情感牽念、兩人的往事回憶雜糅于這次遠(yuǎn)旅的集中書寫”b,由此便可解釋此時女友雖仍未畢業(yè),但為何涉及其故鄉(xiāng)——在旅途中的海子獨自一人去了內(nèi)蒙古,而這無疑又喚起了關(guān)于曾經(jīng)美好戀情的種種回憶,觸景生情使得回憶生發(fā)出來。
三
野花燒到你臉上/把你燒傷/世界多么好/早晨是山洞中/一只踩人的花鹿
第二段的結(jié)尾為“野花從地下一直燒到地面”,而最后一段的開頭則是“野花燒到你臉上”,可以看出其間有一個“地下——地面——地上”的空間變化演進(jìn)。而“燒”字在文中也多次出現(xiàn),“燒”字給人一種灼熱感,而“野花”竟有如此大的魔力,可以“燒到你臉上”并“把你燒傷”,不禁令人詫異。由第一段中的“燒到天亮”“燒到洞外”到第三段中“燒到你臉上,把你燒傷”,聯(lián)系起來看便可讀懂詩人的良苦用心——花本身并不會燃燒,更不會“燒傷你的臉”,而這份燃燒只是心中的美好回憶的熾熱感,在海子的心中這把愛火永久地燃燒著,為了心愛的人兒,只為了她的到來,來詩人的墓前看他的那一天。從黑夜燃燒到白晝,從內(nèi)到外都在燃燒,執(zhí)著地等待白天的到來,如海子在《山楂樹》中所寫的:“今夜我不會遇見你/今夜我遇見了世上的一切/但不會遇見你”c,夜晚是寂靜緘默的,而在夜晚心上人不可能來看“我”,因此“我”只得等待早晨的到來。正因如此,“世界多么好”的稱贊只會在清晨來臨時才會發(fā)出,因為“清晨才可能遇見你”,這種守候與等待的心情無疑是復(fù)雜的,摻雜著甜蜜與憂愁。倘若能等到那一天,那么所有的付出與守候都是值得的,即便生前不能在一起,但這份執(zhí)著與愛會在詩人的心中永駐。等到她來自己墓前的那天,便會觸景生情,回想起那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或許會于臉上泛起一抹紅暈。感動存于心間,詩人內(nèi)心期許曾經(jīng)的戀人可以如他般存留著那些記憶,即便物是人非,但曾經(jīng)的美好依舊鮮活。
結(jié)尾處“早晨是山洞中 一只踩人的花鹿”與第一段中的開頭“早晨是一只花鹿 踩到我額上”相呼應(yīng),而“世界多么好”一句則伴隨著出現(xiàn),在詩人看來,期冀著踩人的花鹿的出現(xiàn),那意味著清晨的到來,而與此同時可能出現(xiàn)的還有他的心上人。愛情使人卑微,即便無法在一起,仍舊希望自己可以在對方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也正因此海子的詩作在備受爭議的同時從來不缺乏真正的鑒賞者,因為其中包蘊(yùn)著愛與美,而愛與美是可以打破時空的局囿,在歷史的長河中熠熠發(fā)光的。在《給B的生日》中海子寫道:“天亮我夢見你的生日/好像羊羔滾向東方——那太陽升起的地方/黃昏我夢見我的死亡/好像羊羔滾向西方——那太陽落下的地方”d,在這幾句詩中的時間點“天亮”“黃昏”正好與此詩中的“早晨”“夜晚”相對應(yīng),更加表明詩人對早晨的敏感與熱愛,而這正是因為愛情。
由此可見,《感動》一詩圍繞著“花鹿”“野花”“山洞”等意象進(jìn)行抒情描寫,抒發(fā)出詩人內(nèi)心對愛情的執(zhí)著與堅守,那些曾經(jīng)的過往于詩人而言正是偷偷珍藏的幸福。即便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詩人依舊葆有著對曾經(jīng)戀情的美好初心,在時間長河的沖刷中更加本真。海子在洋溢著詩意氛圍的語言中對愛情這個恒久主題進(jìn)行了升華——愛而不得也有其美,即便得不到也請珍惜曾經(jīng)擁有過的美好,畢竟彌足珍貴,從而豐富了愛的內(nèi)涵,也啟發(fā)讀者進(jìn)行進(jìn)一步的思考。
ad 海子:《那幸福的閃電》,榮光啟編,湖南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32頁,第74頁。
b 燎原:《海子評傳》,時代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第129頁。
c 海子:《海子作品精選》,程光煒編,長江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第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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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榮光啟.那幸福的閃電[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3.
作 者: 李淑君,聊城大學(xué)文學(xué)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
編 輯: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