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滕
(山東大學(威海)法學院,山東威海,264209)
司法裁判作為法治運行的重要一環(huán),通過適用法律條文解決對應的事實糾紛,將載于書面的行為規(guī)范和理論生動地投射到處理糾紛的案例實踐中,對于規(guī)范各方主體行為、推進權利義務關系有序運行具有促進意義。然而,得出合理恰當的裁判結果并非易事,可供參照的明文規(guī)范和已有裁判經驗經常無法滿足個案司法裁判的需求,辦案人員人工查閱案例的時間和能力也無法匹配諸多待考量要素需求。在解決困境的能動性思維的激勵之下,類案檢索機制堪稱互聯(lián)網大數據時代實現“判例自發(fā)性運用”[1]的有效工具,可以提供匹配度較高的有用判例以供參照。然而,類案檢索機制的有效運行需要以明確客觀的類案認定標準為前提,否則將會導致類案檢索的結果匹配度和判例推送效率有所減損。若能夠為法官提供認定類案的統(tǒng)一標準,便可以借助類案檢索機制的高效運作,在實踐層面頗有一番積極影響:一方面,可以使法官有例可循,將個案經驗通過正當程序恰當地轉化為共同經驗[2],得出協(xié)調共性裁判價值追求和個案司法目標后的最優(yōu)解,強化法官的內心確證,減少裁判的抉擇成本;另一方面,可以對個案展開具體分析,有針對性地自由裁量,兼顧論證說理的個案正義,滿足公眾基于已有的公開判例所形成的合理預期,提高公眾對裁判的接受度。為了使類案檢索機制能夠在司法實踐中切實發(fā)揮更大的優(yōu)勢,2020年7月發(fā)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統(tǒng)一法律適用加強類案檢索的指導意見(試行)》就類案檢索和類案認定提供了更加明確具體且統(tǒng)一的方向指引,本文將結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統(tǒng)一法律適用加強類案檢索的指導意見(試行)》等文件的具體規(guī)定和學界目前關于類案認定要素的多元爭鳴,對現有明確的類案認定標準進行反思,進而探討后續(xù)實踐運用中的完善方案。
類案認定的關鍵在于類似性判斷,而類似性判斷在本質上是類推過程的組成環(huán)節(jié)之一。類案認定作為一種關于在先案例和待決案件的相似性判斷,屬于英美法類推司法推理的第一個階段[3],只有在案件之間具備類似性特質的基礎上,才能借鑒在先案例的法律適用等裁判方案。在依托類推開展類似性判斷時,需要對兩個案件各自的實體構成要素進行解構,逐一比較對應要素的相似性或差異性,因此會出現一個固有的、常見的邏輯困難:兩個待比較案件總有部分要素具有相同點或相似點,也無法避免地在某些要素上存在不同點,此時究竟何者的作用力更強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這也是關于待評估案件的類似程度標準的判斷。初步的解決方案是讓實質性要素做決定并強調數量優(yōu)勢,即,若決定裁判走向的實質性要素僅屬于相似點,則兩個案件類似,反之亦然;若相似點和不同點中都存在實質性要素,則依據數量更多的一方立場判斷案件之間是否類似。上述論證活動應當積極出現在類案檢索過程中,面對依據不同關鍵詞關聯(lián)檢索的大量檢索結果,可以按照上述思路從備選判例中找出能夠精確匹配待決案件的判例,并盡可能將類似性分析和對具體案例的取舍進行詳細論證,以類案檢索報告的形式呈現并保存下來。
作為連接具有普遍性的法律規(guī)范理論與蘊含個案特殊性的案件事實實踐的樞紐,類案認定標準的要素壘筑起類似性判斷的基礎?!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統(tǒng)一法律適用加強類案檢索的指導意見(試行)》在類案檢索的程序形式和實體比較要素選擇這兩個維度上都做出了更為細致的規(guī)定。就類案本身的認定而言,判斷何為類案的實體要素是更為直接的,而程序要求則更側重回應類案檢索中如何有效獲取并合理運用類案,給出了案件類似性的實質判斷之外的流程規(guī)范,因此關于類案認定標準本身的探討將更多筆墨置于實體要素的討論上。類案認定之實體要素的選擇,與類案檢索機制的檢索條目息息相關。找出合適的實體比較要素,不僅可以提高類案檢索結果的匹配度、找到參照作用更強的判例,也可以推動改進類案檢索的智能數據平臺的關聯(lián)檢索模式,有針對性地調整案例拆分、數據錄入、實體要素識別與讀取、案例推送等環(huán)節(jié)的智能算法?!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統(tǒng)一法律適用加強類案檢索的指導意見》在第一條就明確了“基本事實、爭議焦點、法律適用”三個重要比較維度,雖簡潔練達,但關于如何在類案檢索時發(fā)現待決案件中具體對應的檢索字段和句段還是欠缺細致的操作指引。諸多學者劃定了各不相同的類案認定實體要素集合可供參考和吸收。部分學者站在綜合分析的視角討論,或是將基本事實、法律關系、爭議點、爭議的法律問題[4]納入判斷范圍,或是關注爭議點、案情、關鍵事實[5]的比較;另有不少學者聚焦某一關鍵性認定要素,強調案件事實的法律特性[6]、裁判要點[7]、案由、案件情節(jié)、訴訟標的等比較點。簡言之,廣受認可的類案認定標準主要集中在幾個實體要素的討論上,包括文件明文規(guī)定的基本事實、爭議焦點和法律適用,也包括案情、案由、法律關系、裁判要點、爭議焦點、情節(jié)、訴訟標的等。其中,案情、裁判要點、訴訟標的和情節(jié)是不適宜充當類案認定標準的。
其一,“案情”或“事實”所涉及的事實節(jié)點十分繁復,作為類案認定標準會造成檢索資源和時間的不必要浪費。案情等同于事實,蘊含著案件的本質特征。案情或事實通過梳理涉案主體、客體、行為過程、裁判經歷等元素,陳列何時、何地、何人、何事、如何、為何、影響等子要素,在呈現案件運行過程時具有集合性特征,充分保障了案件記載的詳實程度。但所涉范圍太過寬泛,事實的繁雜性會使類似性的比較工作望而卻步。以公司解散糾紛案件為例:案涉利益相關人眾多,經常包括多位公司股東和大量債權人,僅“何人”一個要素就可能囊括數十位主體;“何事”也會涉及大量行為,從公司設立、股東出資、制定公司章程,到公司投資、上市等大量經濟行為相關的股東會決議和資金流轉,法官尚且無法顧及如此繁多的“何事”要素,毋寧更為繁瑣的“何時”“何地”“如何”等要素。如此龐雜的比較元素并不具備可知性和操作可行性,且容易導致后案裁判借鑒方向的偏離,由其充當類案認定標準著實是不恰當。
其二,“裁判要點”是案件裁判成果的精華所在,常見于指導性案例等歷經整編的案件中,盡管具有簡明且深刻的內涵優(yōu)勢,但其并不適合作為判斷類案的基準。首先,在時間維度上,認定類案的過程一般發(fā)生在待決案件尚未作出裁判之時,并沒有生效裁判可以與參照案件進行比較,因此兩個案件的裁判要點并不具備比較可能性。其次,在內容維度上,裁判要點只是對該案件所涉及的代表性問題進行局部強調,無法囊括案件所涵攝的復雜案件事實和法律適用情況,內容的粗略性和宏觀性注定無法表述出全面的案件細節(jié),這也意味著此時所發(fā)現的相似點可能少于實際存在的相似點,在待決案件與目標基礎案件進行比較時無法準確評估兩個案件的契合度;而且,這種經過最高院等權威機構改寫的要點,往往會伴隨著很強的政策傾向,其客觀性因摻入編寫者的主觀表達而有所削減。最后,在效力維度上,裁判要點在普通法系國家具有重要的參照意義,但在我國的法治環(huán)境中,裁判要點并未被視為正式法源,只能在后案中扮演補充說理的角色;即使在普通法實踐中,其實質參照點也并非在先判決所總結的原則或要點,他們認為這些經過總結概括的文字沒有納入作為判決本質的分析過程,無法體現先例具體的分析方法和針對特殊點做出的區(qū)別對待的考慮[8],而這也正是參考先例的核心優(yōu)勢所在。換言之,我們對案例的參照和對案件類似程度的判斷絕非僅僅滿足于寥寥數句裁判要點,而應整體把握“包括事實在內的整個案例”[9],畢竟事實決定著一個案件的骨骼脈絡。判斷案件是否相似時,不能僅僅僵硬地關注裁判要點,更重要的是要從事實出發(fā)判斷是否類似,進而判斷是否可以得出“類似”的結論。
其三,關于“訴訟標的”、“情節(jié)”等要素,它們在本質上可以歸屬到“事實”甚至是“基本事實”的大范疇之中,無需另做單獨關注;而且,即使是具備同種訴訟標的、同樣程度情節(jié)的案例,彼此之間也會因審判地區(qū)和時間的不同,做出結果迥異的裁判,受經濟發(fā)展水平等外部變量的影響,檢索推送的類案匹配程度的隨機性太高,參考價值參差不齊。因此,訴訟標的、情節(jié)等要素不適宜充當獨立的類案認定標準予以單獨適用。
無論是否存在前提性需求,法官都具有借鑒先例的天然沖動[10];這種本性在面臨裁判難題時更勝一籌,裁判者不約而同地將后續(xù)裁判寄希望于尋求類似先例進行參照。在大數據時代,這種尋找先例的步驟往往會通過類案檢索得以實現,而良好的類案檢索結果有賴于合適的檢索條目的選取。經過關于各要素合理性的反思與比對,“案由”“基本事實”“法律適用”和“爭議焦點”在裁判推理上具有結果的一致性,且彼此補充、相互印證,這四種要素分別在不同的層次和時間節(jié)點上運作,共同構成了合適的融貫式類案認定標準,可以在類案檢索平臺中由獨立的檢索條目彼此組合而出現,為法官提供可供選用的共性的檢索標簽。
其一,“案由”作為類案認定標準,具有精準鎖定檢索范圍的前提性優(yōu)勢?!鞍赣伞焙汀胺申P系”是可以等同的,都是聚焦于爭議主體之間互動關系的屬性。案由可以主導案件的基本性質特征,同案由的案件自然而然地在大量爭議點、構成要件、法律適用等方面具備潛在的相似性,比較基質得以保障。我們可以將案由比較視為對類案認定對象的第一層篩選,使法官可以在更小更精準的判例范圍內檢索類案。關于案由判斷的問題,民商事類案件(包括知識產權類、勞動類、環(huán)境類案件)可以參考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進行選擇,刑事類案件可以參考刑法分則罪名進行選擇,行政類案件可以參考行政行為類型劃分進行選擇。選擇同樣的案由糾紛作為類案檢索的限定條目之一,也已經成為了實踐中法律從業(yè)者檢索類案的慣用方法。不同案由的糾紛具備不同的裁判特質,彼此之間事實、法律適用和裁判程序迥然,有必要分案由進行具體的類案認定。這一點也在2019年《中國法院類案檢索與裁判規(guī)則》叢書編寫中有所體現,其分別針對擔保糾紛案件、互聯(lián)網糾紛案件等,分案由對具體的類案檢索工作進行不同的歸納和指引。目前的案由劃分也呈現出寬泛、籠統(tǒng)的特質,同案由判例內也會因基本事實的差異而導致裁判結果存在天壤之別,會在一定程度上降低精準參照的效率。但瑕不掩瑜,案由依然是可以在類案檢索初期為后續(xù)高匹配度類案檢索預期奠定堅實的基礎,仍可作為類案認定所需考慮的標準之一予以適用。
其二,“基本事實”作為類案認定標準,可以使類案檢索兼顧質量和效率。如前文所述,單純的案情或案件事實會增加類案檢索的工作量,加大類案檢索的負擔,且檢索結果零散雜亂。此時,我們不妨把希望轉寄于“基本事實”?!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統(tǒng)一法律適用加強類案檢索的指導意見(試行)》所規(guī)定的“基本事實”還可以表述為“關鍵事實”“主要事實”,啟示著法官要選取能夠表明案件權利義務、實質決定裁判結果的事實所對應的字段句段進行檢索,如此一來使類案檢索活動快速高效。實際上,“基本事實”要素的定位比“案情”更加合理,是對“案件事實”的同質簡寫,在保留“案件事實”集合性特征的同時,更關注權衡后的重點要素,即實質點?;臼聦嵒驅嵸|點是指那些可能改變案件裁判結論及理由的事實節(jié)點[11],是案件更小的剖析點,需要我們從主體、主觀心理狀態(tài)、客體、行為、結果、因果關系、過程、數額、情節(jié)等次級比較點中進行篩選,但這種篩選是一種歷經價值取舍判斷的主觀方案[12],所以本文將試圖提供一種可供參考的要素選擇。根據既有實踐經驗和學者理論[13],扭轉裁判方向的關鍵的次級比較點經常是主觀心理狀態(tài)、過錯、因果關系、數額、情節(jié)、構成要件。但對于主觀心理狀態(tài)的判斷在本質上屬于“移情”,不具備可操作性,且缺乏客觀可信度,比較妥當的做法是將其作為一種輔助性的價值參考,而非主要比較點。一種可供參考的思路是,關鍵事實可以具化為那些可以展示行為人過錯程度、因果關系、數額、情節(jié)和構成要件的事實,但在具體個案中還是要融入基于案件的爭議焦點和法律規(guī)定的合法性邊界的價值判斷,適當取舍,理性裁判。在明確基本事實的具體范圍之后,類案認定將面臨著類似程度的問題。兩個案件在諸多關鍵事實的比較中必然會存在相似點和不同點,但這些不同點不一定會導致對案件類似性的否定判斷[14],只要相似點的數量多于不同點或是相似程度更加明顯,便可以初步判斷兩個案件是相似的,因為相似點越多就越能提高類推結果的說服力。從另一角度講,正如令持相反立場者支持自己的觀點是對本結論合理性的最好證明,關鍵事實不同點的存在反而可以加強案件類似性的論證效果,當差異性不足以排斥一致性時,這便是從消極的角度對案件類似性進行確定[15],論證也將在有據的同時更有力。質言之,“基本事實”在尊重多個事實節(jié)點的基礎上,限縮了事實層面的比較維度,提煉出了核心的事實節(jié)點參與類似性檢索,可以在保證類案檢索質量的基礎上,大大減少檢索事實節(jié)點的時間成本,是一種兼顧質量與效率的類案認定標準。
其三,“爭議焦點”是事實和法律的交集點,也是聯(lián)結待決案件和參照案件的樞紐,更是類似性比較的重要基準。不同于其他事實要素,爭議焦點更強調那些當事人無法協(xié)商一致的事實矛盾點,而這些事實矛盾點正是訴因甚至是疑難點之所在,類案認定工作在很多情況下是因案件的疑難性而起,因此我們更應該關注蘊含疑難要素的爭議焦點。具體而言,裁判者需要從原告的主張和被告的抗辯中提取爭議焦點[16],發(fā)現問題的疑難本質,進而可以使后續(xù)類案認定工作有的放矢,進一步縮小類案檢索的判例區(qū)間范圍。以“爭議焦點”字段或爭議焦點部分語句所包含的核心字段或句段進行檢索,不僅可以提高判例類似元素的識別效率,也可以有效提高類案檢索結果的匹配度,使檢索結果直擊待決案件的要害,進而使法官能夠檢索出真正具備參照價值的類案,得出妥善的裁判結論,維護法律適用的統(tǒng)一化環(huán)境。
其四,“法律適用”作為類案認定標準,可以助推待決案件實現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有機統(tǒng)一。就“法律適用”而言,我們不應該僅僅將其簡單地理解為對“法律條文”的適用,更應該關注法律條文背后的“規(guī)范目的”。換言之,讓“法律適用”以“法律條文+規(guī)范目的”的組合形式擔任類案的認定標準,能夠發(fā)揮出更全面的認定作用。就法律條文而言,我們可以期待由條文規(guī)范為界定基本事實的提示方向;就規(guī)范目的而言,可以對類案認定發(fā)揮輔助的檢驗作用。法律條文可以為類案認定提供前置性指導。一方面,類推需要有現行有效的法律依據框定合法邊界,使類推具備形式合法性;另一方面,在確定事實層面的小前提以后,裁判者需要結合對應的類型化大前提[17],方可找到恰當的比較點進行邏輯演繹,而法律條文中包含著超個案的類型化構成要件模型,規(guī)范構成要件對應的事實要素會成為不少案件基本事實的重要來源。在通過類似性比較進行類案認定時,最終是要回歸到法律問題的探討,畢竟再完美的學理分析也不如明確的法條分析更具說服力。當然,法律要為人類的現世社會的客觀需要服務,不能僵化地追求體系的穩(wěn)定與完備。將案例對應的法律適用情況進行比較固然有其必要性,但類案認定的最終目的是通過解決案件糾紛維護法律秩序穩(wěn)定,必須要充分考慮社會因素,亦即從法律背后的規(guī)范目的出發(fā),組合搭配規(guī)范條文與規(guī)范目的,可以使類案檢索不拘泥于條文本身,基于同樣規(guī)范意旨的類案判例也可以為待決案件給出提綱挈領的裁判指引。類案判斷并非單純依據法律規(guī)范對事實進行邏輯推演,它更多地是要通過類推參考法律擬規(guī)范的內容[18],這種內容即法律背后的規(guī)范目的。比如,兩個案件是否都旨在減少職務犯罪,是否都旨在保護消費者權益。規(guī)范目的是抽象且偏主觀的,為了保證類案比較的客觀可靠,規(guī)范目的不宜作為前置的比較依據,更宜在后置環(huán)節(jié)作為檢驗媒介,以確保類案認定結論與社會共同意志相契合。法律適用層面的類案認定要素,既可以實現裁判不突破合法性邊界,又可以期待產生積極的社會引導作用,使類案認定在法律效應和社會效應層面協(xié)調共贏。
類案認定標準得以運用的生動實例即類案檢索機制的運行。關于類案檢索和裁判統(tǒng)一的問題,已經具備了對應的制度保障,司法責任制的推行儼然已將類案認定和類案檢索的重要性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對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統(tǒng)一法律適用加強類案檢索的指導意見(試行)》第二條規(guī)定的擬提交各類會議討論的、缺乏明確統(tǒng)一裁判規(guī)則的、依審判監(jiān)督管理權要求進行檢索的案件,辦案人員應當運用融貫式類案認定標準進行類案檢索。除上述實體標準的應用以外,類案檢索還需要在一定的程序要求下展開運用??傮w來講,融貫式類案認定標準在類案檢索過程中的運用,可以分為檢索和論證兩個主要環(huán)節(jié)。
基于人工智能技術與大數據應用的不斷擴大,各類判例檢索平臺和系統(tǒng)相繼問世。中國裁判文書網、法信、北大法寶、Openlaw等或官方或商業(yè)化的判例檢索平臺,以及各法院自行建立的審判案例數據庫,都充分運用現代信息技術對裁判智慧進行了整合,是進行類案檢索的有效媒介,也是融貫式類案認定標準發(fā)揮作用的重要舞臺。檢索方法的選擇與檢索平臺的識別規(guī)則的契合度之高低,對于類案檢索結果的匹配度和質量具有決定意義。
類案檢索平臺需要編寫更加適當的識別規(guī)則模型,后繼檢索人員據此調整檢索方法和檢索范圍,方能得到更為優(yōu)良的檢索結果。其一,關于“案由”標準,可以將民事案由規(guī)定、刑法分則罪名、行政行為類型、程序規(guī)則所涉及的案由字段預先錄入數據庫,并初步根據其所屬部門法進行數據歸類,但這些案由或罪名的劃分略顯粗糙,為了提高檢索精度,有必要對錄入的案由名稱數據進行擴充和細化,可以結合前沿的理論成果和裁判經驗,將更進一步的類型劃分所對應的字段作為次級數據條目來填充數據庫?,F有的知識體系式類案檢索系統(tǒng)——法信平臺所開發(fā)的“法信碼”——便是充分發(fā)揮了“案由”標準的檢索優(yōu)勢,依托我國成文法律體系的條文列出大綱,在部門法項下根據不同的法律關系、訴訟標的性質等提煉更為細致的法律知識元,實現案例、法律、司法觀點的結構化串聯(lián)和系統(tǒng)化聚類,檢索效率大大提高。其二,關于“基本事實”標準,可以借助標簽維度的檢索,將行為、過錯、訴訟標的屬性等事實元素提取出來作為標簽進行標注,與案件中對應的實體事實相聯(lián)結,借助“標簽識別、實體識別、實體鏈接”[19]等程序,構建類案基本事實的識別知識圖譜;同時,法官需要從展示行為人過錯、因果關系、數額、情節(jié)和構成要件的事實進行選擇,明確待決案件的基本事實究竟為何,才能選擇更合適的事實字段或句段進行檢索,從而借鑒類案中可行的認定事實的方法和采信證據的標準。其三,關于“爭議焦點”標準,可以將“爭議焦點”四個字或爭議焦點對應文字表述中的關鍵字段,錄入類案檢索平臺中爭議焦點方面的數據庫,并進行聚類和歸類,以便后案法官能夠通過輸入關鍵詞得到真正對應的檢索結果,并在同一類爭議焦點的數據之中,運用案例關聯(lián)檢索等方法找到其他類案,有針對性地借鑒歸責裁判的尺度。其四,關于“法律適用”標準,可以將法律條文的內容、調整對象及其條款數目以法條句段或關鍵詞字段的形式錄入檢索數據庫,并在具有承繼關系、衍生關系、分立或合并關系的法條之間形成鏈接,從而使類案檢索平臺可以識別出那些形式不同但實質相同或相似的法條,在法律規(guī)則的理解和適用方面呈現出可供參照的內容;同時,也要將法條背后的規(guī)范意旨的常規(guī)表述字段導入數據庫,讓法官也可以使用規(guī)范目的進行有效檢索,以便法官更好地把握歸責裁判的尺度。除此之外,還需要運用大數據算法匹配,依據詞權重、詞向量、同近義詞表等進行自然語義分析,從而通過文書輸入即可實現關鍵詞精準識別與關聯(lián)鏈接推送。
法官在檢索時也需要注意判例檢索范圍和檢索順位,可以采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統(tǒng)一法律適用加強類案檢索的指導意見(試行)》第四條所明確的做法,按照指導性案例、生效的典型案例、上級法院和本院的生效判例的順序進行檢索,并且要基于指導性案例的正式法律效力及其所蘊含的特定意圖[20],承認指導性案例具有優(yōu)先的檢索地位,將更多的精力和資源投入到對指導性案例的檢索之中。除此之外,類案檢索的對象選擇也要遵守該條第二款關于時效的規(guī)定,“除指導性案例以外,優(yōu)先檢索近三年的案例或者案件”,人為地選擇生效時間較近的判例,可以減少經濟發(fā)展、理論更新、觀念改變等外部干擾因素,盡可能保證就法律和事實本身展開純粹的類似性比較。
經過上述檢索識別的過程,法官可以依賴類案檢索平臺獲得一系列具有類似性的判例。但并非所有存在類似點的判例都應被視為類案,在檢索結束以后,法官還需要就其選定的類案進行對比式論證,確認其是否真正屬于類案。論證環(huán)節(jié)需要將主要精力放在裁判的釋法說理上,通過公開展示形成裁判結論的正當過程,用詳實的說理論證提高裁判的可接受程度。就此,法官可以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釋法說理的相關文件,參考如下的邏輯思路,對所選類案的類似程度進行確認和論證。
第一步,確定類案認定的類型化基礎,融入裁判者的生活經驗,判斷待決案件與目標案件是否歸屬同一案由,為類案認定劃定更為精準的判斷區(qū)域。第二步,明確“爭議焦點”的相似程度,通過對比原告主張和被告辯點,提煉出待決案件和目標案件各自的爭議焦點,參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加強和規(guī)范裁判文書釋法說理的指導意見》第三條的做法,縱攬訴訟主張、訴訟爭點和庭審情況展開繁簡適度的說理,發(fā)掘案件爭鋒點和疑難點進行相似程度的精準比較。第三步,援引類似“法律適用”提示構成要件和裁判方向,這與《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加強和規(guī)范裁判文書釋法說理的指導意見》第二條所要求的“釋明法理”相呼應,聚焦于作為裁判依據的法律規(guī)范及其得以適用的理由。通過檢索法律規(guī)范明確案件相關的類型化大前提,對比兩個案件的法律規(guī)范是否相似,既可以明確待決案件的裁判法律依據、從法條角度分析案件類似性,又可以幫助識別蘊含案件本質的關鍵事實、助力事實角度的類似性判斷。第四步,借助爭議焦點和規(guī)范構成要件識別“關鍵事實”的類似程度,通過說明裁判中的事實認定及其理由來“闡明事理”,逐一對比兩案中展示行為人過錯、因果關系、數額、情節(jié)和構成要件的事實,并融入基于案件的爭議焦點和法律規(guī)定的合法性邊界的價值判斷,識別關鍵事實。只要實質相似點的影響力大于實質不同點,即可認定存在類案。第五步,利用“規(guī)范目的”輔助檢驗案件的類似性,檢驗兩案是否存在相似的立法意旨、希望通過法律擬實現的目的追求是否一致,以確保類案認定結論與法律意志相契合。若上述五步皆對案件類似性導出肯定性結論,則經過整合的數量優(yōu)勢可以有力保證兩個案件之間類似性的信度。由此所得出的類案論證文本,既可以整合事理、法理、情理和文理從而給出有力的論證說理,在隨后的各種會議討論和評議中獲得認可,又可以充當可供參照的類案做出類似的裁判,提高裁判的預期接受度和公信力。
類案檢索機制作為大數據時代智慧裁判的新型實踐,能夠在為司法裁判減負的同時提高裁判質量和接受度,實現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有機統(tǒng)一。而類案認定標準作為類案檢索機制的重要組成部分,彰顯了法治建設在兼顧公平與效率的基礎上對裁判信賴利益的司法回應。我們依然需要對類案認定標準傾注足夠的好奇、關注與研討,在認定類案的具體實踐中審時度勢、融貫考量,融入更多的信息化、智能化、便捷化的運作元素。判例制度與智能數據庫、智能應用手段結合,可以在減少類案認定的人力物力成本的同時實現更為良好的認定效果,已然成為未來智慧司法建設的趨勢,后續(xù)的司法改革要努力讓人工智能技術發(fā)揮更加強大的力量。本文有關類案認定標準的探討僅作為一次初步的探索與嘗試,關于類案認定標準的集中探討依然有待深入,亟待更多文章進行后續(xù)觀點爭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