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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大道147號

2020-03-11 14:47:17劉華
星火 2020年5期
關(guān)鍵詞:星火文聯(lián)文學

○劉華

這是江西省文聯(lián)原先的門牌號碼,當然,也是《星火》編輯部的。其實,那時它對作者并不重要,信封上只寫南昌市《星火》編輯部也能準確投遞,注明是稿件,還郵資總付呢,所以刊物版權(quán)頁直到1987年才出現(xiàn)完整的通訊地址?!缎腔稹吩v環(huán)湖路49 號,不知道是中蘇交惡之際隨省文聯(lián)一道遷于中蘇友好館與中蘇友協(xié)合署辦公呢,還是后來向其靠攏的。剛當編輯的我?guī)状螐沫h(huán)湖路舊址前經(jīng)過,很是疑惑,已經(jīng)身陷市井的它,怎么看也不像一座文學殿堂。

八一大道147 號則不然。臨街的柵欄泄露著滿園花的消息,漫步后門外的展覽路,林蔭下不時擦身而過的孤獨行人名叫靈感。一個鬧中取靜的去處。由八一大道入內(nèi),當門的雪松亭亭如蓋,前院左角曾有花房,居于院子中央的主體建筑為俄羅斯風格,皇皇氣派。大樓呈工字形,前棟三層分別為展廳、資料室、會議室及其他,高大而寬敞;后棟為兩層的宿舍,連接前棟的那一豎是小禮堂,從前當老大哥的蘇聯(lián)專家可由二樓宿舍直接進入禮堂觀影或者跳舞。三四十年后,我分得其中一套做住房,裝修恍若探秘—廚衛(wèi)原來是通達禮堂的過道,陰濕的主臥呢,則是后臺化妝室,難怪墻角常年墨色洇散;小禮堂下層有《星火》的多間辦公室,分別為詩歌組、小說組、評論組、編務組和主編副主編的辦公室。主編們其實是坐在剛剛出廠的一摞摞《星火》之間,從門外看過去依稀可見隱現(xiàn)于煙霧中的兩幀頭像。仿佛思想者。仿佛新刊的封面人物。

1982 年過完春節(jié),我走進編輯部最大的那間辦公室正式上班。小說組。遇見的第一人卻是詩歌編輯、趙丹之子周民,僅此一面,我前腳到他后腳調(diào)回上海。我的報到證附加有新婚的喜糖喜煙。糖是托列車員捎的,上海的大白兔和福州的各色硬糖。煙是當時還夠檔次的大前門,它比糖受歡迎,男性編輯少有不抽煙的。見習期里,我很快把食指中指熏黃了。近煙者黃。因為壯麗牌會不時從對面發(fā)射過來,老是抽伸手煙,怪難為情的,于是投桃報李,開始了稍遜編齡的煙齡。

八一大道于1989 年和1996 年兩度變換門牌,147 號而141 號再371 號。147 號所經(jīng)歷的新時期初始,是文學的黃金期,是期刊不算太短的蜜月。竟也奇怪,號碼一變再變,期刊愈見困窘。也不知數(shù)字犯忌呢,還是改換門牌的行為沖撞了哪路尊神。就像經(jīng)濟大潮興起后一些人認為大門里的雪松不吉利一樣。“門”字里有個“木”那是“閑”,“口”字里呢?于是,雪松幾度挨批評遭算計。最終,它得以幸存,要感謝147 號的老人,此院多長壽者,似得雪松神佑。雪松乃文聯(lián)的“風水樹”。另有兩棵招人疼愛的梅,它倆離去時,大家感傷了好一陣子。寫到這里,我鼻尖依稀暗香縈回,幽幽的。

是的,主編辦公室和編務組兼著倉庫。他們在堆積如山的文字里審稿或者畫版。地上一堆堆的,靠墻一排排的,墻面差不多都被又高又寬的文件櫥遮擋著,深色櫥子里使勁塞入了每期發(fā)稿的底稿、稿簽和年度合訂本,這還只是1973 年復刊以來的。一旦去翻尋什么資料,不免橫生杞人之憂:長此以往,只怕滿而為患,如何是好?

因為1966 年《星火》停刊。因為隨后省文聯(lián)被從147 號掃地出門。文聯(lián)及所屬單位的歷史灰飛煙滅,連人員檔案也是或缺失或散亂不堪。我做過人事干部,成天像肥碩的書蟲蠕動在發(fā)霉的檔案里,為了補齊工資歸檔材料。其時發(fā)現(xiàn)《干部履歷表》多有缺失,便要求補充填寫并取得相關(guān)證明,當事人挺不耐煩,有的還很委屈??蓱z見的,坐實身份關(guān)乎人的命脈曉得吧?最薄的檔案袋屬一位老人,只有幾頁工資表格和一句話的履歷:1951 年5 月參加工作,任《星火》助理編輯,1958 年下放九江賽城湖墾殖場,1979年落實政策,回原單位退休。我在1979 年的合訂本里意外翻得他的四首詞作,半頁篇幅,很小,卻是其精神皈依之所。一輩子卡頓于“助理”的老編輯,蝸居在孤獨中頑強活到九十有三,他的一生投映在我眼里,只是踩著急急碎步穿越八一大道趕來領(lǐng)工資的身影。

和人一樣,《星火》的歷史也有斷片,而且不止一次。我當主編后花了不少氣力才理出個大概—

1950 年6 月,省文聯(lián)籌委會創(chuàng)辦《江西文藝》月刊,定性為群眾性、地方性的通俗文藝綜合刊物;

1957年1月,在《江西文藝》的基礎(chǔ)上,《星火》文學月刊創(chuàng)刊,頭年秋天郭沫若先生應邀題寫刊名?!缎腔稹访科谟?shù)為八千冊,定價兩角,延續(xù)好多年后才上漲五分錢,我覺得用白菜來比喻它的價值比較直觀,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一塊錢可買一百斤白菜,一板車拉回家腌咸菜;

1958 年3 月,《星火》與《江西文藝》合并出刊,并標明合并出刊字樣。其時,出于編寫革命斗爭歷史的迫切需要,省委發(fā)號召,革命回憶錄寫作蔚然成風,投入人數(shù)之多、參與層面之廣、寫作成果之豐,今天難以想象。好些膾炙人口的篇章,均首發(fā)于《星火》,然后收入各種選本。信不信隨你,我剛長記性時就曉得“《星火》雜志”,才讀小學吧。因為我家鄰居訂了它,從時間節(jié)點來看,鐵路大修隊的青年干部一定著迷于星火燎原的歷史。

可是,已經(jīng)燎原的《星火》好景不長,為了“整頓編輯人員、純潔刊物內(nèi)部和提高刊物質(zhì)量,以及機關(guān)精減人員”,從1962 年起,改為雙月刊;到了1965年7 月,于??藗€月后復刊。至于頭年年底開始的斷片究竟緣何,未見記載。1973 年以《江西文藝》之名復刊,屬省文化工作室管,現(xiàn)在搜索省文聯(lián)辦公樓,或許還能找到那種明確宣示物權(quán)的暗紅色桌子櫥子,差不多夠得上文物級了;《江西文藝》于1979 年再度改名《星火》。由刊名、刊期、開本的反復倒騰,亦可清晰地窺見時勢。

147 號的老人告訴我,文聯(lián)不少財產(chǎn)歸屬編輯部名下,比如車庫,比如小車。我看過1980 年省財政廳下達經(jīng)費的文件,《星火》經(jīng)費單列,每年十五萬,整個文聯(lián)才四十余萬,更重要的是后面緊跟一句話:《星火》不足部分,從文聯(lián)經(jīng)費中調(diào)劑解決。牛吧?有陣地意識吧?人員編制也充足,一直不曾用滿,我加入時最是兵強馬壯,十八個編輯十八棵青松,小說組恰好占半。另有司機一人,駕駛?cè)毡具M口面包車,那時很土豪了,去吉安舉辦革命歷史題材創(chuàng)作研討會,在忽然飄起雪花的國道上跑起來耀武揚威的。

當年的十五萬元,用起來挺犯愁。我對主編們緊鎖的愁眉印象深刻,管財務的副主編還帶嘆氣的。要知道,到了年底,既不能突擊花錢,又不甘被財政收回去。怎么辦?書生氣十足的編輯部只好全體跟著發(fā)愁。財政撥款和郵發(fā)收入用不完,通過鐵路發(fā)行的款項也就不著急結(jié)賬了。干嘛跟錢結(jié)仇呀,初來乍到的我仗著與鐵路的關(guān)系,自告奮勇跑去跟人算賬。自辦發(fā)行是鐵路局一位詩人幫忙做的,他差不多成了《星火》的編外干部。提到熱心的他,我會想起一筆筆不小的發(fā)行數(shù)、一首首豪放的詩歌和他漂亮的雙胞胎女兒。

文學期刊衣食無憂的年代,編輯部的信條偏偏是:作者乃刊物的衣食父母。這句話成了編輯的口頭禪和座右銘。翻翻留存的底稿、稿簽,即清楚它對編輯意味著什么了。意味著反復研讀,意味著真誠溝通,意味著一絲不茍……每篇經(jīng)紅筆修改的底稿都滲透了編輯心血,擬發(fā)的稿件于編稿之后,還有叫人老眼昏花的三校。在我的人生字典里,有一個字令我終生惶惑,一朝和十年的惶惑,看到它不免臉熱心跳。當見習編輯那會兒,我把人家本來對的字改錯了。為此,我繼當知青、讀大學之后,第三次通讀《新華詞典》,并把容易錯的常用字輯錄下來,壓在桌面上。老編輯們眼皮底下也有類似警示。

稿簽反映對來稿的評價,上面有初審、復審和終審意見。因為小說組有組長副組長,編輯部有主編副主編,他們都得簽意見,發(fā)表一篇作品實在不易,編輯部流程真?zhèn)€是“過五關(guān)斬六將”。詩歌組曾收到一個大包裹—白布、報紙、紗布等材料,外三層里三層地裹著,臟兮兮的紗布,似有血腥。揭開來,乃一沓詩稿也。一個襁褓啊。一個呱呱墜地的嬰孩啊。作者真有詩心。

責任編輯簽發(fā)的稿件能通過的,當然只能是少數(shù)。盡管如此,初審意見仍然認真而全面,許多稿簽幾乎寫成了上千字的評論文章;如遇復審、終審有比較對立的異議,那么,稿簽簡直是作品研討會紀要,哪怕作者系名家。當年的名家似乎更尊重編輯,哪怕一家省刊,所以檢索《星火》歷史,同樣可以看到一長串如雷貫耳的名字。我和另一位見習著的同事赴京津約稿,登門拜訪當紅文學大家根本無須什么周折,找著門牌號碼便進了,平易得很。

送審稿并非都建議采用,有一部分乃出于慎重起見,慎重地對待某種傾向,慎重地對待某種風格和手法,毋庸諱言,也包括慎重對待某位作家、某篇作品。如今,若能匯攏當時一些有代表性的稿簽,想必能真切反映出新時期初始那種生動活潑的文學氛圍。

寫退稿信最費心思。其實,編輯部備有鉛印退稿信,填上日期、蓋上小說組章子即可。但是,對于重點作者、值得關(guān)注的作者,以及讀后有話想說的稿件,編輯一般都會親自寫信,即便以后有規(guī)定言辭錚錚:來稿一律不退。我當編輯的頭幾年,《星火》每月中短篇小說的自然來稿上千件,另有約稿和大量私信編輯的,每位編輯每天都要寫一些退稿信,或長或短。兄弟刊物某編輯老兄,喜歡把自己寫好的信件謄抄在厚厚的筆記本上以便留存,其遠見卓識和不厭其煩實在令人欽佩。我寫過一封近兩千字的退稿信,后來收入了評論集,我以為作者若花心思認真投入,身為鄉(xiāng)村教師的他或許能寫出來。我耐心等待著。豈料竟斷了聯(lián)系。多年后偶遇,他紅著臉告訴我,因為被家里催婚而擱筆了。也是,對于鄉(xiāng)下男兒,生計注定比寫作要緊。何況我并不能保證其發(fā)表。

就像我不能保證一篇退改的小說能發(fā)表一樣。聽貴溪文友說起,該縣已故衛(wèi)生局長是《星火》老讀者,可從來不曾在此發(fā)表作品。彌留之際,兒子聽得的最后遺言,惟有父親表達的這一終身遺憾。我心里一緊。接著告訴文友:也許避老鄉(xiāng)之嫌吧,他來稿從不寄給我,而他得病之前,恰好有稿子落在我手上,我寫信讓他退改,一二三四,提了具體修改意見,可他一直不回音。千真萬確,是退改,而非婉退。文友抱憾道:這個謙謙君子不愿為難你,拿退改當婉退啦!如若他真的改了,能合我意嗎?不知道。當編輯其實也挺折磨人的,如果他不冷血的話。

即便三審通過,也可能最終因故放棄。要知道,當年文學可是擁擠的小道或獨木橋。景德鎮(zhèn)一位農(nóng)民作者恰好遇到這種情形。連續(xù)讀到他的來稿,我感動了,于是坐火車轉(zhuǎn)汽車去了他的村莊。一個帶著幼女生活的中年鰥夫,不會農(nóng)活,沒有手藝,靠做小買賣艱難度日,家里一貧如洗。他的小說謄寫在最便宜的會洇水的稿紙上。也許正是出于對劣質(zhì)稿紙的同情、對端莊文字的尊重,他的一個短篇才被留用。我編那六千字花了整整一天時間。近年我在景德鎮(zhèn)忽然憶起往事,才得知其早已去世,不禁唏噓:當年若順風順水,他生活處境會不會有所改善呢?

確實,因文學而獲得機緣、改變?nèi)松睦硬粍倜杜e。比如,因作品發(fā)表并獲獎,供銷社職工成了文化館干部并逐步成長為縣級領(lǐng)導;比如,因作品發(fā)表且被選載,地道的農(nóng)民終于放下卷起的褲腿去文化館上班……在此,我必須點贊七八十年代的文化館,它的文學干部及其培養(yǎng)的業(yè)余作者,是新時期文學最重要的創(chuàng)作力量;而不少文學干部,恰恰是憑著公開發(fā)表的作品走進文化館的。于不經(jīng)意間,我獲知非常時期的編輯部有請工農(nóng)作者上門當編輯的歷史,比如銅鼓縣的省人大代表李南倫,比如寧都縣走紅當年的農(nóng)民詩人,也姓李,他不無自豪地告訴我,自己差點就留在了省里。李南倫和他都在與我相識幾年后去世,真心要給我留話似的。

回望七十年,不同名目的小說、詩歌青年作者專輯和譬如《第一片綠葉》等欄目,不知助力了多少新人,使之躋身于文學風景林,甚至長成搖曳生姿的一棵。將近四十年了,我才驚喜發(fā)現(xiàn),自己和知名學者楊劍龍曾攜手亮相于耀眼了一會兒的《新星閃爍》,連忙微信他:“原來我們曾一起冉冉的?!彼貜停骸熬壏职?!”這也是我們跟詩歌的緣分,跟青春的緣分。

是的,我同樣要感謝文學。我也算《星火》的老作者,始于復刊后叫《江西文藝》的時候。我手頭尚存有工農(nóng)兵文藝站贈送的小冊子,《學習參考資料》第四輯和《十個短篇小說》,前者收錄臧克家、艾青等詩人名作,后者是《班主任》《傷痕》等。小冊子是《江西文藝》編印的。前者簡易得像當年的活頁文選,叫“學習參考資料”再貼切不過了,其生動反映了復刊以后到撥亂反正時期,為繁榮文學計,一家省刊的智慧和熱忱。

來南昌讀大學期間,屢次下定決心,要親手把詩稿交給編輯部??墒?,徘徊在八一大道東側(cè),期期艾艾的,終是沒有膽量闖進147 號,只好繼續(xù)委托郵筒。很多年后,兼著《星火》主編的我,觸景生情寫下幾則短章,表達與文學經(jīng)歷有關(guān)的心情。比如,在新疆眼見沖下山的一群羊到家門口猛然打住,猶疑甚至退卻,我忍不住感慨道:“如我回家時的心情/腳下生風/以俯沖的姿勢/迢迢千里/僅僅一座山的高度/而抵達家的路邊門前/心總會莫名地不安起來?!辈话苍谝荒钪g。

有人膽大。贛南朋友告訴我,讀中學時他極崇拜以《紅線記》獲全國短篇小說獎的羅旋,小小年紀,還挺懂禮數(shù),買了水果糖作拜師禮,自個兒奔羅旋去了。想象那中學生小心翼翼從褲袋里一把一把掏出糖果敬奉老師的情景,我忍俊不禁。

羅旋曾是《星火》編輯,五十年代落戶贛南,成為一?;鸱N,影響了當?shù)貛状骷?。我同樣迷戀客家鄉(xiāng)土,從前小說組分片看稿,其間幾次調(diào)整,而贛南始終劃在我名下。我經(jīng)常以組稿名義往基層跑,縣城和鄉(xiāng)鎮(zhèn),林場和瓷窯,鎢礦和煤礦,還追尋過一直在追花奪蜜的蜂場,每次一去三五天,多則十天半月。第一次獨行,組稿目的地正是贛南,回來后向編輯部作了書面匯報,無非是見了誰干了什么活兒有何體會及建議而已。聽說文聯(lián)主席俞林同志得知此事,在主編面前表揚這一做法并要求提倡。

俞林同志并未當面鼓勵我,可他慈祥的眼神從來都有暖心的溫度。他來文聯(lián)上班,經(jīng)常由小說組第一個門進、第二個門出,穿堂而過,逐一問候各位編輯,再去過道更里面的黨組辦公室。他對《星火》的感情可見一斑。這位老革命、老作家,曾任中南作協(xié)副主席,“文革”前主編《星火》,于1979 年復出,兼著省委宣傳部副部長。編輯們見他進屋,紛紛起立,親切稱呼“俞林同志”。黑黑的膚色,厚厚的鏡片,親親的微笑,以及帶著河北方言的口音,這一切都令人肅然起敬。年輕著的我,傻傻的,竟然也隨大流稱“俞林同志”。至今憶起往事,我仍顧自叱問:為什么不叫“俞林老師”呢?

不過,當年的文聯(lián)乃至文學界,稱“老師”的真不多。算一算,同事之間喊得普遍的惟有陶孝國陶老師,對我而言,編輯部還有李耕李老師、伊剡伊老師、秦夢鶯秦老師。作為詩歌編輯,秦老師不僅有詩意的名字,還有詩境的美麗和詩性的溫存,深受作者敬重,如我。而更多的稱謂呢,要么直呼其名,要么稱“老”,老舒老吳老徐老鄭老涂。主編老舒是我老師,大學中文系書記,同學們喊他“舒書記”,那可是親的書記,后來我忽然覺得拗口,也“老舒”起來。當編輯才一兩個月,省委組織千名省直機關(guān)干部分赴各地,調(diào)查農(nóng)村實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的情況,老舒領(lǐng)著七八個人的文聯(lián)工作組在奉新跑了半個月,那是認識社會和時代的一次深刻體驗,一路上我還管他叫“舒書記”。而“同志”絕對是尊稱,當年文聯(lián)領(lǐng)導都是老資格的,比如毛澤民等烈士的戰(zhàn)友陳茵素同志,電影《紅孩子》的編劇時佑平同志,參加過新四軍、五十年代曾在《人民文學》發(fā)表作品的黃宗林同志,當過新中國永新縣第一任縣委書記的張濤同志。

編輯與作家之間亦如此,隨意而親密。即便有年長者,仍以直呼其名居多,幾乎沒有拿職務當名字的。不似如今,好些作者也當了官,見面稱主席大致不錯,即便不是的,也在等著下次或下下次換屆。我為什么要絮叨此事呢?前些年,以文學理論和批評為特色的名刊《南方文壇》,出奇地發(fā)表了關(guān)于文聯(lián)的田野調(diào)查,還讓它打頭,該文以昆明市文聯(lián)為例,對比當下與新時期之初,剖析文聯(lián)的演變。作為親歷者和見證人,我認同其列舉的事實。文聯(lián)日益被衙門化,似乎正是從稱謂開始的,或者說,稱謂是這一現(xiàn)象的重要表征。九十年代陳世旭主持工作時,倡導文聯(lián)去官氣,在大會上表揚《星火》的青年編輯說:她一個名牌大學的高材生,能喊我陳老師,我才激動呢。

文聯(lián)要有文氣和人氣。八十年代的人氣正是這樣形成的:敞開門來,讓作者成為編輯部的座上客;或者走出去,讓自己成為作者的好朋友。小說組可以算文聯(lián)大樓最熱鬧的所在了,當看稿困乏的時候,當議論某種文學思潮的時候,當能言善辯者臨門的時候。

辦公室朝南,三人為眾,桌子擺成三個群落。對門的墻上掛著一幅毛體:不尚空談。它下面坐著帶煙道的煤爐,可用來燒水、烤火以及烤紅薯??炯t薯的香味一度彌漫整幢大樓,怪刺激人的,被叫停了,但冷天大家仍喜歡圍爐而坐,點煙也方便,加上兩方暖陽投射進來,室內(nèi)挺暖和的;夏日也好,一樓蔭涼,當年周邊尚未被圍堵得水泄不通,時有清風徐來。關(guān)鍵還是文學有凝聚力刊物有吸引力編輯有感召力吧,文朋藝友可盡興在“不尚空談”的警示下,談談文學、社會、人生及情感,這些都很實在,一點也不虛空。

經(jīng)常光顧的不僅是小說作者和評論家,比如吳海、清海、雨時、江一魚他們,還有不少戲劇編劇,胡桔根、陳海萍、劉忠誠等,電影編劇則有畢必成、王一民、周毅如一大批,那時江西電影創(chuàng)作甚是輝煌,一個個大名鼎鼎,他們依然是《星火》的朋友,小說的朋友。其實,編劇差不多都起步于小說或詩歌創(chuàng)作甚至兼著詩人小說家,而隔壁詩歌組則常有拿國家大獎的詞作家出入。因為創(chuàng)刊和復刊定位為文藝綜合刊物,在很長一段時期里,《星火》也是發(fā)表戲曲、電影、民間文學、音樂、美術(shù)和攝影的重要園地,內(nèi)文和四封留有全省許多文藝名家的來時路。本世紀之初,有一部舞臺劇獲全國獎,我了解編劇其人,十多年前屢次退過他的小說稿,我甚至熟悉那臺戲的劇情,并懷疑它由某篇退稿發(fā)展而來,當然經(jīng)過脫胎換骨。退稿倒不是嫌其水平不逮,戲劇獲獎的理由之一是有新意,卻不知其新意早年在跟風創(chuàng)作的大量小說來稿里瘋長。觀劇座談會上,我只得噤聲。提起此事,我絕無輕慢編劇和戲劇之意,而是想說,文學是一切藝術(shù)之母的真諦,可通過一份省級文學期刊得到最好的驗證。還有,我欣賞編劇十年磨一劍的精神和改弦更張以突破重圍的智慧,所以跟他很嗨地喝過兩回。

詩歌組、評論組自然是詩人之家、評論家之家,“家庭”氛圍卻各各不同。詩歌組彬彬有禮,笑意盈盈,輕言細語。因為李耕和八十年代初開辟的《散文詩頁》,《星火》可謂是中國散文詩創(chuàng)作的重鎮(zhèn);評論組則慷慨激昂,高談闊論,朗朗笑聲伴著騰騰煙霧。煙霧會從辦公室撲出來,在長長的過道上彌久不散?!缎腔稹返脑u論骨干作者,基本構(gòu)成了省作協(xié)的評論委員會,大家經(jīng)常擠在評論組開會。前文我提到十八棵青松,其實,在江西當代文學史上它是特指,特指舒信波、吳海、吳松亭、周劭馨、陳俊山、陳公重等一批最活躍的評論家,其例會未必滿員出席,否則那間辦公室肯定坐不下,但核心成員一定在場,否則主編老舒怎會擠到評論組去辦公呢,否則小禮堂樓下怎會激蕩那么富有感染力的笑聲,那么嗆人的煙味呢?大約正是某次神仙會的動議,《創(chuàng)作評譚》于1988 年應運而生,其班底正是《星火》評論組。

教授陳金泉也是一棵青松。到了晚年,他竟出乎意料地寫成長達一百五十余萬字的歷史小說《千古風流》,當我獲知其寫作念頭萌生于半個世紀之前時,忽然對其緊貼創(chuàng)作實踐的評論特色有了“原來如此”的感嘆。他囑我為作品作序。事后,他再三電話致謝,并再三表示還要面謝。我回答:不用,應該的。絕對的大實話,當時應允下來我二話不說,痛快得很??呻娫捓锏穆曇粢伊耍簯摚渴郎蠜]有什么應該的。

好深奧啊,一句話害得我反復思考人生,終于頓悟。也是哦,“應該”,很多時候只受良知驅(qū)遣。

黃金期同樣一年四季、春秋寒暑,像氣候一樣自然。無須大驚小怪,也不必諱莫如深。文學期刊一直像春江游鴨,最能敏銳感知水溫和流速。編輯部參加全國文學活動、接待全國名家的記錄,很可以反映其時的風云流變。我剛當編輯時,華東和中南地區(qū)的各家文學期刊關(guān)系挺熱絡,先前聯(lián)合舉辦過為參與者津津樂道的活動,我從他們的唇齒之間感受到廬山含鄱口的霞光以及其余種種。

我趕上了廈門的活動,不過,分配給我的任務只是負責提前趕到鷹潭買火車臥鋪并在那里接站送站。去廈門必須到鷹潭轉(zhuǎn)車。先后接到《星火》《湘江文學》和《長江文藝》,一一把他們送上??吭诙九_的列車。每家去了七八位編輯和作家吧。當時買那么多臥鋪票真的很費勁,得把鷹潭站和前方大站的臥鋪票全都扣下來。俞林同志和老舒他們在站臺上笑吟吟地向我道聲辛苦。我未去廈門。關(guān)于廈門的訊息只有一則短訊《四刊聯(lián)合舉辦小說創(chuàng)作講習班》,沒有發(fā)表名家講課內(nèi)容,也沒有組織講習班作品專輯。破了先例。

之后,類似活動基本斷了,期刊間的交往也日益稀少。我只記得《福建文學》主編副主編一行人,浩浩蕩蕩,跑到江西來調(diào)人,調(diào)崇仁師范的女教師去當編輯,她的第一個短篇發(fā)表于《星火》即被《小說選刊》選載。人家眼疾手快。上門那陣勢,搶人啊。

直到1996 年,廣西做東,召開全國文學期刊主編會議,有企圖破解困局的意思。我發(fā)言稱,若全國圖書館都能訂閱,省級期刊足以養(yǎng)活自己;若沒有那么多選家,省刊訂戶會呈幾何倍增加。在叫苦連天的會上這算是驚人之語了,好幾家大媒體追蹤采訪我,我作過功課的,一一算賬給他們聽,都點頭稱是。殊不知,那種浪漫主義情懷其實很幼稚,人家圖書館和選家憑什么聽你的!

是的,從八十年代中后期起,文學期刊的蜜月不怎么甜蜜了,相互有所競爭,得考慮生存之道了。于是,1986 年《星火》突然決定改刊,專發(fā)革命歷史題材作品。突然,是一位普通編輯的個體感受。那時沒評職稱,我連助理都不是,其后不久我被抽去省出版系列職改辦,參與首次職稱評定的組織工作,等我拿到中級時,編輯部里副高一大堆。至于改刊,想必對于決策層應是深思熟慮的毅然決然。全國有不少名家鼎力支持,一時間甚為引人注目,市場反應也不錯,有幾期通過二渠道發(fā)行的數(shù)量以幾十萬計,叫人拍案驚奇。

聯(lián)系五六十年代革命回憶錄的辦刊特色,江西得天獨厚的“富礦”以及前三十年革命歷史題材創(chuàng)作獨領(lǐng)風騷的實踐,還有新時期文學繁榮語境下期刊“千人一面”的時弊,反觀那次改刊,似乎順理成章且匠心獨運。然而,由單一題材走向廣泛多樣,本來是江西文學進入新時期的重要標志,題材的拓寬恰恰象征著作家擺脫模式化的束縛,獲得了選擇題材的自由和勇氣,一大批中青年作家正是攜著反映現(xiàn)實生活的力作崛起于文壇。作為省文聯(lián)轄下的文學園地,似乎順理成章的改刊,也理所當然地遭到批評或抵制。當然,贊譽總是能夠衣冠楚楚地登堂入室,而非議往往喜好冷嘲熱諷、閃爍其詞或嘀嘀咕咕。

對于編輯,我覺得難堪的是,偏偏在改刊之際,全國革命歷史題材創(chuàng)作出現(xiàn)了如莫言《紅高粱》這樣的杰作,幾位軍旅作家由贛南出發(fā)沿長征路重走一趟,一舉拿出了《靈旗》《馬蹄聲碎》等幾部具有振聾發(fā)聵力量的中篇小說。作為此類題材的專刊,假如《星火》能有重量級作品的支撐,改刊或許就大功告成了??上]有。這一事實再次證明:出作品出人才,確實是刊物的立身之本。

堅持了一年,第二年悄悄地有現(xiàn)實題材加入,第三年終于回歸本來。以后,通俗起來;再以后,大文化起來。窮則思變,變也是為了堅守??墒牵恳淮胃淖?,必定丟掉一批郵發(fā)數(shù),丟掉一批老讀者,丟掉人們對傳統(tǒng)刊物日漸薄弱的信任。

《星火》全體同仁的努力其實是艱苦卓絕的,當經(jīng)濟大潮洶涌澎湃的時候。這群傳統(tǒng)的書生做了什么呢?早在1985年,刊物封底就出現(xiàn)了產(chǎn)品廣告;其后,面向大眾調(diào)整刊物內(nèi)容,每年編一二期合刊,積極開拓二渠道發(fā)行:協(xié)同省作協(xié)成立省作家企業(yè)家聯(lián)誼會,并聯(lián)合主辦《新潮報》以加強與企業(yè)的聯(lián)系;成立開發(fā)部,在省文聯(lián)破天荒以個人集資方式建起支撐著門樓的一家店面(這么說,該懂“閑”和“困”的真實語義了吧?如今八一大道透綠,店面已拆除,而當年它至少在文學殿堂里建筑了新的觀念)……可謂是崢嶸歲月。難為了當編輯的書生們,要知道,讀大學的時候,他們一些人已經(jīng)名聲在外,有的甚至在全國重要報刊上一組組發(fā)表詩歌!

七十歲的人,老了。七十年來,有人陸續(xù)走了,不在了。李耕老師為1996年谷雨詩會寫的朗誦詩《了字歌》,以直白的語言歷數(shù)當時文壇“了”了的現(xiàn)象,全場都被驚著了。久久的鴉雀無聲,令人窒息。而后,是爆破般的掌聲。詩中數(shù)到當時“不在了”的幾位人物,他說:“人世滄桑,難免又會緬懷起一些已去世的熟人了,/邵式平不在了,俞林不在了,文莽彥不在了,常為谷雨詩會唱歌的羅德成也不在了?!币换斡质呛枚嗄辍L招辉诹?,徐遠略不在了,汪自強不在了,伊剡不在了,李素馨不在了,丁慰南不在了。李耕自己也不在了,丟下兩三種癌癥和越來越糟糕的視力,丟下每天一首詩的寫作目標。沒有告別。沒有致哀。沒有鞠躬。以至于我經(jīng)過八一大道或展覽路時,老是想象前方拐角處的再次碰面,他將告訴我,自己又添了什么病,語氣漫不經(jīng)心,仿佛他家又來了一位訪客,只是耽誤自己些許時間而已。李耕真的不在了!他說過:“去見屈原、杜甫、李白、陶淵明或艾略特、泰戈爾時,他們能笑臉相迎就好了?!蔽蚁耄麄円欢〞罡蠋煙崆橄鄵淼?,因為,又一位詩人“終于撐著自己貧苦的生命,在詩的地獄報到了”。而稍年輕的徐萬明某日冷不防“不在了”。和我眼瞪眼坐了十余年、不斷發(fā)射壯麗紅梅或阿詩瑪?shù)纳涫郑詡€兒不知被什么擊中。嗚呼!

七十年的《星火》卻不老。一代代編輯的心血,原來是它返老還童的靈丹妙藥。我曾為草原上的臥馬寫過幾行文字,倒是切合我的祈愿和《星火》的當下:“匍伏在鞏乃斯草原/守護開花的過程/屏息凝視怕驚擾/每一朵花的綻放/諦聽花蕾撕裂的痛/和由衷的歡暢/如今還有這樣的詩人嗎?”

有。我正看著。同樣用凝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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