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澤

1

“我吃蔬菜過敏?！遍h佳佳兩手捏著一個牛肉漢堡朝我們說。

那是我們幾個兼職老師第一次聚餐。我環(huán)顧了一下其他老師的反應，Monica和三山老師同時停下筷子“額”了一聲，大家陷入了短暫的寂靜。為了不讓尷尬的氣氛繼續(xù)蔓延，我指著桌子上的酸湯肥牛、青椒雞塊、云南小炒肉等幾盤葷菜說：“那你就吃肉，你看這么多肉呢?！?/p>

“那也不行，這些肉里有綠色的蔬菜，湯里也有油鹽醬醋，我都吃不了的?！?/p>

那次聚餐，閔佳佳果真一筷子都沒動，自己干啃了一個漢堡。飯后Monica和三山把我拉到一個只有我們?nèi)齻€人的小群里， Monica在群里說，倒要看看她能裝幾天嬌弱的“豌豆公主”。

我兼職的這家藝考機構(gòu)是一家傳說中的夫妻店，雇員只有閔佳佳、Monica、三山和我四人，分別負責文員接待、舞蹈形體、攝影以及影視創(chuàng)作課。因為要把上課用的課件匯總到閔佳佳那邊，所以辦公群加上了她。下意識地打開她的朋友圈，最前面的幾條分別是配有午夜大哭文案的水彩作品、和山大舞蹈系男朋友的合照以及在鼓浪嶼拍的礁石照片。閔佳佳早早就開始把生活經(jīng)營成了小說中女主角的樣子，但是她說自己吃蔬菜會過敏，這玩笑開得就有點不著邊際了。

2

除去說自己吃蔬菜過敏這一條，閔佳佳其實是個挺招人喜歡的女生。因為長期吃維生素，她的皮膚隱隱透出一種化妝畫不出來的亮黑色。大家課多的時候，她就在前臺呆呆地坐一整天。我從二樓教室望下去，像是北京798某個美術館墻上掛著的憂郁少女油畫。奇怪的是學生們都莫名喜歡她，一下課就往她工位上跑。

這天中午，一個學生家長搬了一箱甜瓜到辦公室，老師吃不完把剩下的分給了學生們。閔佳佳在大堂的工位照例被這群高二的男孩女孩們圍住。

我們坐在辦公室，聽見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緊接著一聲接一聲的女孩尖叫響了起來。我和三山慌忙跑出去，看到閔佳佳像一塊橡皮泥一樣癱在地上，有個男生手里還拿著一個切成兩半的香瓜不知所措地看著毫無知覺的她。Monica跑去喊校長，校長室卻死死地關著門。我跟三山把她抬到路邊，招了很久才打上一輛出租車。

我抓著她的手，濟南接近40℃的晌午，她的手竟然是冰涼的。三山老師看著我欲言又止，我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說出口。前排的司機不住地從后視鏡往后瞟，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好在學校距離醫(yī)院不遠，閔佳佳很快就被送進了急救室。我和三山舒了一口氣，才發(fā)現(xiàn)襯衫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了。

閔佳佳沒過多久就從休克中醒了過來，醫(yī)生囑咐還需要掛水住院觀察。三山老師回學校上課了，Monica買了一份炸蝦條和兩個漢堡帶來喂給她吃。

Monica早就聽三山說人沒事了，所以一進病房就朝她哈哈大笑，“你還真暈過去了，以前我還以為你是故意裝文藝少女呢?！蔽依onica讓她不要再說下去。

閔佳佳卻一點都不在意，“我聽學生說香瓜籽很甜，想著籽應該沒有葉綠素吧，結(jié)果還沒咽下去身體就脫力不聽使喚了?！?/p>

那個下午，我們?nèi)肆牧撕芏?，閔佳佳的體力好像從閑聊中汲取了巨大的能量迅速地恢復了過來。Monica提議接著去吃燒烤，我們喊老板單獨要了一份沒有加鹽和孜然的串，老板開玩笑說什么都不加做起來會更麻煩呢，得加錢。

Monica今天親眼看到閔佳佳吃了一顆香瓜籽休克后，她一改之前對佳佳的戲謔，反而有一點羨慕和嫉妒在里面。

“你們也知道，舞蹈學院的女生除了跳舞蹦迪勾引有錢的老男人真的什么都不會，哪像你們，懂得又多，一出生就比我們這些俗人起點高——竟然天生一吃蔬菜就休克，我在小說和電視上都沒聽說過，上帝真的是太偏愛你們了?！?/p>

閔佳佳坦然地說：“其實不是天生的，是因為他?！?/p>

他，是指閔佳佳的爸爸——閔智傲。

3

閔佳佳老家在清平縣，這里盛產(chǎn)各式各樣的蔬菜。清平縣蔬菜全國聞名只是這兩年的事情。前些年，蔬菜最多能走到濟南，再遠菜就壞了。濟南去的進貨商給的價格也不高，所以清平縣的生活水準一直很低。

閔智傲生在清平，二十多歲的他幾乎拼盡了半條命才打拼到了北京，并順利安下身來。但還沒等他從擺脫農(nóng)身的喜悅中緩過勁來，國家打造鄉(xiāng)鎮(zhèn)蔬菜基地的計劃書就下來了，領導以他就是清平縣人為由將他又分調(diào)回清平縣。閔智傲沒有機會在北京這塊中心版圖上繼續(xù)涂抹自己的政治油彩，也無法享受身在都城的頂級待遇，他又回到了這個四處彌漫著牛糞與腥剌剌地菠菜味的清平。

回到清平的他好像突然癟了，像是漏氣的氣球一般慢慢蔫了下去。不到三十頭發(fā)就開始半白，皺紋也一層疊一層地堆了起來。雖然整個人都佝僂了，但是脾氣卻一天大過一天。他從不與以前的同學、朋友來往，有了閔佳佳后，也堅決不允許她在任何方面差于清平其他的孩子，哪怕是體育課。

有次體育課，閔佳佳感覺身體不太對勁，小腹一直隱隱有些墜脹。體育八百米測驗沒有拿到第一。冒雨回家的佳佳還沒放下書包就被他拉起來順著山路瘋跑訓練。他的手指細長，用力地絞住佳佳的手，骨關節(jié)頂在她的手掌，像是一塊塊鐵疙瘩一樣硌著手心。佳佳的肚子又開始疼了起來，但是雙腳卻被拉扯著停不下來。終于她感覺一股濕熱的液體順著大腿流到腳下，是血。她大喊，“血，爸爸，血……” 閔智傲終于停了下來，看著被雨水和血染紅的地面沉默了很久，然后把她扛起來背回了家。

從那時候開始，閔智傲再也沒有過分要求過她什么，但或許是慣性吧，閔佳佳還是盡力拿遍了所有學科的第一名。

閔智傲對佳佳的成績越來越冷淡，無論好壞。

閔佳佳高三的時候拿著全A的會考成績單給他看，他回：“你的對手只是清平而已，什么時候跑贏了清平人是值得驕傲的事情了？也不嫌丟人！”

“丟人”這個詞，開始頻繁地出現(xiàn)在閔智傲嘴里。

弟弟閔任平降生后，閔智傲眼里嘴里，再也沒有閔佳佳三個字了。

Monica托著腮問：“這跟你吃蔬菜過敏有什么關系？”

佳佳說：“就是那次吧，班級聚餐之后?！?/p>

4

將要高考時候，佳佳班組織了一次戶外聚餐，地點就在離學校不遠的蔬菜大棚。雖然大家從小在清平長大，卻都沒有參與過這種現(xiàn)摘現(xiàn)做的活動。

閔智傲正抱著閔任平在魚塘釣魚，后來他的朋友老徐放下漁具跟閔智傲打招呼，“老閔，聽我家閨女說他們班今天下午組織去鎮(zhèn)南邊的大棚聚餐，我家閨女覺得浪費時間就沒去，你家佳佳也沒去吧？哎呦這可快要高考了，一寸光陰一寸金吶……”

過了一會，閔智傲不動聲色地收起了魚線，拎著桶抱著閔任平回了家。

回家后的閔智傲冷靜地走進廚房，洗菜，擇菜，切菜，把它們擺滿了廚房。

閔佳佳他們洗擇好了蔬菜，每個人都要做一道拿手菜。不過佳佳什么菜都不會做，尷尬地坐在一邊，想要插手幫忙卻不知道要做什么。閔智傲雖然平時對她很嚴厲，但是從小就沒有讓她動手干過活，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她能在學校讀好書。班長王皓把佳佳按在座位上，讓她不要插手安心等著吃就行。大家都在起哄：閔佳佳王皓在一起！在一起……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有些人還在喊，有些人回頭看。閔智傲陰鷙地走進來。王皓那一刻是驚慌的，恨不得自己能突然消失。佳佳已經(jīng)渾身麻木了，雖然起哄的內(nèi)容并非確有其事，但她想這一刻爸爸心里一定又是失望的。

愧疚的佳佳被閔智傲抓回了家。閔智傲把她扯到廚房，一只手按在案板上，一只手抓起案板上的菜丁往她嘴里塞。佳佳奮力地掙扎，不斷地被菜丁嗆到。慢慢地佳佳嘴里只剩下葉綠素被攪碎的腥味，在她的身體變軟之前，耳朵里只剩下閔智傲冷靜而恐怖的“丟人的東西”這句話在不停地回放。

事后，閔智傲跟佳佳媽媽說只是不想讓她墮落，只是為了讓她能考出清平去。

佳佳覺得這事怪自己，高考前還出去跟同學玩，所以她從來沒有恨過爸爸。只是從那之后，佳佳再也沾不得綠色蔬菜了。

而她的高考，像所有小說里寫的那樣，一直以來的優(yōu)等生，考砸了。

佳佳最后只能在省內(nèi)讀了一個二本的文學專業(yè)，而老徐家的閨女，和佳佳在同一學校，卻讀了更熱門的金融專業(yè)。閔智傲大發(fā)雷霆，警告佳佳混不出名堂再也不要踏進家門半步。

5

Monica的眼淚把她的妝沖得像雨后的黃土地，“你也太慘了吧，天呢，你真的不是編的？”

我尷尬地看了一眼Monica，對她說：“你可能不太懂背負著父母期冀長大的人吧?！?/p>

Monica說，我爸爸對我也不好啊，他在外面風流成性，回家用甜言蜜語把我媽騙得團團轉(zhuǎn)。有時候我都恨得要罵他。有次我很煩躁，他躺在沙發(fā)上光著腳蹬我的頭玩，我讓他滾，我喊了很久滾，最后把他嚇跑了。Monica說到這里哈哈大笑起來。她一會哭，一會笑，惹得旁邊的人頻頻朝我們這邊看。

我理解閔佳佳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承受的壓力，Monica所抱怨的，在閔佳佳和我看來，倒像是炫耀一樣。

時候不早了，我結(jié)了賬打車送她們回家。佳佳的男朋友汪洋早在樓下等著了，果然和照片一模一樣，皮膚白皙、穿著有品、大長腿，不愧是山大舞蹈系的藝術生。Monica私下跟我說，這是閔佳佳的第二十個男朋友。

6

第二天，校長要在周末進行正式開課前的最后一次招生宣講，要所有的老師動員起來打掃衛(wèi)生，擦桌擦窗。Monica、三山和我因為是正經(jīng)大學生兼職老師的身份，拒絕參與保潔工作，只有佳佳提著桶拿著抹布，自在地四處打掃。

我問佳佳以她的學歷完全可以應聘教師崗啊，為什么要做沒有技術含量地前臺、文員、保潔……佳佳說：“我接受不了自己變成說教的人，擦擦桌子拖拖地也很充實嘛?！?/p>

最后一次招生結(jié)束后，閔佳佳被校長辭退了，理由是曠工數(shù)次太多影響惡劣。但大家都清楚，招生結(jié)束了，前臺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當初佳佳的打卡軟件經(jīng)常出故障她也不理會，最后顯示一個月有二十多天是缺勤狀態(tài)。我原以為她會再爭取一下，Monica也跑到辦公室為佳佳求情，但佳佳什么話都沒說，安靜地收拾好東西就走了。第二天班里有二十多個學生跑到校長室要求退費，佳佳把他們帶去了另一家機構(gòu)。

校長萬萬沒有想到平日里只會在前臺發(fā)呆的小姑娘會有這么一手。送佳佳離職，我問佳佳為什么不用這個做籌碼跟校長談一下，而是直接把人帶走。佳佳說：“只是想趁自己還能肆無忌憚輸?shù)闷鸬臅r候敢做一點，畢竟我現(xiàn)在一無所有啊。”

我心里想說：“你不是還有一個優(yōu)秀的男朋友嗎？”

佳佳離職后，我們鮮有聯(lián)系。只是看她的朋友圈隔三岔五就會更新和男朋友的合照，和她自己手繪的水彩以及旅行照片，還知道她養(yǎng)了一只流浪狗。佳佳的男朋友停留在第二十個上再也沒變過，至少在我離開濟南三年又回來的這段時間里，我是這樣以為的。

7

這段兼職經(jīng)歷發(fā)生在二〇一五年我在濟南讀大三的暑假。這個暑假不想回家。不想回家的原因有很多，不想看見脾氣愈加暴躁的父親，也不愿意聽母親催我找女朋友的嘮叨。在宿舍躺了兩天后我決定出去打工賺錢。其實暑假開始之前同學們已經(jīng)紛紛有了計劃，旅游、準備考研、打工都是熱門選項。綜合考慮自己的情況后我準備投一下簡歷找個活干，畢竟二〇一五年的物價與二〇一二年相比已經(jīng)有了飆升，但我爸抱著男孩必須窮養(yǎng)的信念每個月僅僅打給我八百塊錢。

我了解他，如果如實告訴他我暑假準備打工賺錢，他一定會覺得丟臉，然后朝我吼：“是我沒給你錢花還是怎樣，要浪費寶貴的時間去做這些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那你大學讀個什么勁！”

所以我謊稱自己要準備考研。

父親聽說后果然非常激動且熱切。當初我沒有聽從他的話復讀，選擇了一所普通的師范學校，這讓他在書畫圈和高官朋友堆里好幾年都抬不起頭來。他教訓我要好好讀書，爭取考到北京，再也不要回我們礫州這個小城市。電話掛斷沒過多久我就收到了五千塊的轉(zhuǎn)賬，緊接著銀行收款短信后面，爸爸的短信飛過來：不經(jīng)歷磨難不見彩虹。

我苦笑，因為我從沒有達到過他為我預設的高度，也并不想爬到那么高。我想畢業(yè)了就在礫州找一家雜志社或者出版社，雖然工資低廉，但我覺得這反而會消解你的欲望，至少每天還能順著礫州海岸線走一走。

這個假期結(jié)束后，我想離開濟南出去逛逛，正好看到閔佳佳的朋友圈動態(tài)是在秦淮河的船上拍的。于是我拿著五千塊的工資以及爸爸給我的五千塊去了南京。

南京和濟南的風貌相差不大，但芙蓉街寬厚里的小吃種類與口味遠遠趕超夫子廟的同款食物。

秦淮河邊的人太多了，一個一個目光炯炯地聚焦在河中心唯一的一只小船上，船上人高聲吟唱著不知道什么曲種的曲子。后面幾天沿著閔佳佳曾經(jīng)走過的路線參觀了江寧織造局、總統(tǒng)府、中山陵、牛首山、雞鳴寺……夜晚降臨，我順著南大與南師之間的山陰路獨行。

李志有首歌唱道：南京的雨不停地下不停地下，就像你沉默的委屈，一轉(zhuǎn)眼，我們的城市又到了夏天，對面走來的人都瞇著眼，人們不敢說話不敢停下腳步，因為心動常常帶來危險，我多么想念你走在我身邊的樣子，想起來我的愛就不能停止，你是否還記得山陰路我八樓的房間，房間里唱歌的日日夜夜，那么熱的夏天你看著外面，看著你在消逝的容顏……

看著山陰路斑駁的樹影，我覺得這里的草木懂我此刻的心情。

后來我順利地考到了南京，讀研的學校就在山陰路上。南京一年四季都有可能連綿下雨，我在山陰路租了一間八樓的臥室。每日趴在潮濕的、長滿綠色植物的陽臺上抽煙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佳佳沉默的委屈，果然像極了這不停歇也不歇斯底里的雨。

三山去了北京繼續(xù)讀攝影研究生，Monica為了能享受到最新的整容技術定居在了上海。后來我們在南京、北京、上海分別聚過幾次，只是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閔佳佳。偶爾看一下閔佳佳的朋友圈，和幾年前的她無差。

畢業(yè)后我回到濟南，發(fā)了條朋友圈。閔佳佳留言說，現(xiàn)在去礫州出差了，回來后聚一下。

我說好。

8

我在她投資的舞蹈室門口等她，透過玻璃看到她與三個合伙人在激烈地爭吵。她據(jù)理力爭，其他幾個人無奈地攤手。她轉(zhuǎn)身走出舞蹈室，我趕忙扭過頭去假裝自己沒看到剛才的畫面。

三年未見的閔佳佳又一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她已經(jīng)不再吃維生素，皮膚變得非常白皙。相比于三年前她渾身透露著憂郁的狀態(tài)來說，現(xiàn)在顯得更有活力一些，或許維生素真的是慢性毒藥吧。

她尷尬地跟我說，和朋友合伙開的舞蹈室經(jīng)營出了問題，都是一群扶不上墻的家伙，好說歹說都沒用，一點都沒有經(jīng)營頭腦。算了不說他們了，我們?nèi)コ燥垺?/p>

我們進了一家魯菜館，我問：“還是不吃蔬菜嗎？”

她點了點頭，只點了一個軟炸蝦仁。

“今天在舞蹈室似乎沒見到汪洋呀。”

閔佳佳笑笑，“兩年前就是前男友了?！?/p>

“其實兩年前是嘗試過吃一點蔬菜的。那段時間我們還沒有分手，我的胃經(jīng)常一陣一陣地刺痛，本來想報復一下自己的胃喝幾口湯，卻發(fā)現(xiàn)喝過湯后胃安穩(wěn)了很多。那之后汪洋每天下班就會給我煲一點湯，有時候放冬瓜、玉米甚至是青菜。生理會因為心理作用產(chǎn)生變化吧?！?/p>

兩年前，閔佳佳和汪洋計劃開一個舞蹈工作室，老師、招生計劃、場地基本都定下來了，兩人似乎都能預想到工作室穩(wěn)定后結(jié)婚、生小孩的場景。之后閔佳佳帶汪洋回了趟清平，提到結(jié)婚的事情。那天閔任平吵嚷著要去游泳，閔智傲敷衍了他們兩句就要出門。閔佳佳第一次鼓起勇氣攔下他吼道：“在你心里，游泳重要還是我結(jié)婚的事情重要？”

閔智傲低下頭對她說：“你想和這個只會扭屁股跳舞的娘們結(jié)婚嗎？真是不要臉。”

從清平回到濟南，閔佳佳又開始吃不下蔬菜。工作室前半年一直在賠錢，閔佳佳看著自己曾幻想過的生活一點點碎成渣滓。閔佳佳突然對錢有了概念，也有了欲望。有沒有出息，不還是錢嗎？于是她又找了一份工作，整宿整宿陪領導參加飯局。有一次陪礫州來的領導喝酒，她被灌了兩斤多白酒。汪洋給她打電話打不通，通過查找iphone知道了飯店的位置。汪洋在樓下等到凌晨三點，才看到被一個男人扶著踉蹌走出來的佳佳。

佳佳淚眼婆娑地看著他說：“汪洋，我們不合適，我們分手吧?！?/p>

佳佳對我說，巨蟹座的人總是在追求安全感的路上，卻總也到不了終點。她曾以為頻繁換男朋友會彌補一直以來對家的渴望，但現(xiàn)在才知道沒有人能替代少年時所缺失的肩膀。

除了他。

只是清平，她再也沒有回去過。

9

回濟南后的我，租住在千佛山南面的山下，每天睜開眼看到的不再是礫州的?；蛘呤悄暇╆帩B滲的梅雨，而是一片林海和山峰。我在露天陽臺上安置了很多的植物，養(yǎng)了兩只貓和一缸魚。工作的原因，請師傅把一整面墻打成了書架，放滿了讀過的和沒有讀過的書。

我開始過自己曾憧憬過的日子。

只是不再習慣性地點開閔佳佳的朋友圈。

再一次見閔佳佳，是在她的婚禮上，她嫁給了汪洋凌晨三點接她那晚，扶她走出飯店的男人。那個男人和我是老鄉(xiāng)，婚禮就在礫州舉行。閔佳佳對我說，她等到了一個駕著五彩祥云來接她的男人。

原來上次我陪佳佳吃完飯沒幾天，她的工作室出事了。一個孩子在訓練時受了傷，孩子被送進礫州醫(yī)院。合伙人都躲了起來不敢露面，以前雇的舞蹈老師也都不辭而別。閔佳佳一個人帶了一萬塊錢到了礫州醫(yī)院，卻被人關了起來。她拿不出二十萬休養(yǎng)費，也吃不下每日供給她的一小碗青菜湯。她打遍可能拿錢來贖她的人的電話，在餓暈前，江盛打開門，把她抱了出來。江盛就是那個男人，他后來問過我認不認識山大學舞蹈的那個娘炮。我說不認識。

江盛給閔佳佳在礫州開了家寵物店，白天讓她在家喂寵物，晚上再陪她在海岸逛到擦黑。雖然江盛不懂水彩不懂鼓浪嶼的浪漫，也沒辦法理解塔爾科夫斯基的電影與現(xiàn)代舞的時髦，但實話說，只有他把閔佳佳拉出了清平的泥沼。

前幾天閔佳佳把Monica、三山和我拉進了一個小群，讓我們下個月去吃孩子的滿月宴。

或許是時間過去了太久，我已經(jīng)不再想，閔佳佳還是不是當初那個吃蔬菜過敏的女孩。

這一切，也歸于清平。

…………

當然，生活永遠不會給出一個完美答卷。

閔佳佳與江盛的故事只是剛剛開始，上面的結(jié)尾是我出于私心為她設定的。當我把閔佳佳的經(jīng)歷寫下來微信上傳給她時，她說，這個結(jié)尾一點都不好，你記一下，以后，我閔佳佳要賺很多很多錢，養(yǎng)很多很多男朋友。

我真的，再也不想過沒有錢的日子了。

我想了想，回了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