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
象牙,大象身上最堅固的部分,潔白、精美,一直被奉為神圣而高貴的物品,于是圍繞獵取象牙的活動在各國不斷瘋狂上演,平均每天有104頭大象因此喪命。動物學專家喬伊斯·奈爾發(fā)現(xiàn),不要百年時間,人們就再也不能從大象的身上獲取象牙,這并不是因為大象滅絕,而是大象的基因變化,讓它再也長不出象牙!
這并不是危言聳聽,因為在過去的150年的時間里,大象象牙的平均長度已經從1.2米降到了80厘米。“達爾文曾經強調自然對于物種進化的作用,可這次促使大象進化的原因竟然是人”。
喬伊斯·奈爾是非常出名的動物學專家,她大學畢業(yè)后就一直研究非洲象的行為,她可以安撫一頭受傷的野象乖乖接受治療,也能分開兩頭激戰(zhàn)正酣的公象,以至于同事們稱她能聽懂大象的語言,是大象矛盾的調解員。
2002年1月份,喬伊斯來到莫桑比克的戈龍戈薩國家公園,公園里有上百頭非洲象,可是第一眼看到這些象她就震驚了:80%的大象都沒有象牙。喬伊斯詢問管理員,是不是在接受這批大象的時候,它們的象牙被偷獵者割掉了?管理員無奈地說:“這些大象從出生就沒有象牙!”喬伊斯更加困惑了,她知道,大象分亞洲象和非洲象兩種,亞洲象公象有象牙,母象沒有象牙,非洲象則公母都有象牙。跟亞洲象相比,非洲象生活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較為復雜,獅子、老虎、豹子等捕食者很多,牙是重要的自衛(wèi)工具,同時象牙還能折斷樹枝、挖食物、挖水。“要是沒有了這‘武器,在非洲這個弱肉強食的地方,即使大象的身軀足夠強大,他們也不過是獵食者免費的午餐”。
2月的一天,就在喬伊斯翻閱公園大象的檔案時,突然接到了助手達恩斯打來的電話,“你快來,出大事故了!”喬伊斯趕到事故地點,眼前的情形讓她吸了一口寒氣,一頭上噸重的母象慘遭殺害,尸體啃得幾乎只剩下骨架?!罢l敢對龐然大物的大象下手呢?”一個星期后調查的結果出來了:下手的是一群鬣狗。喬伊斯不相信這樣的結果:“一定是搞錯了!”在她的印象中,鬣狗從來不敢招惹大象。“被殺死的大象沒有象牙,鬣狗會不會抓住大象的這一弱點?”助手達恩斯的話讓喬伊斯陷入了沉思。
之后幾天,喬伊斯翻閱了公園大象“非正常死亡”的檔案,發(fā)現(xiàn)大象死于鬣狗的事件之前一共發(fā)生了四起,分別是1972年、1986年、1996年和2002年,間隔從14年變成10年,再從10年減少到6年,喬伊斯憂心忡忡:如果真的是鬣狗敢對大象下手,這實在是太可怕了,今天是鬣狗,明天就可能是野狼……為了防止類似的事情再次發(fā)生,喬伊斯建議公園盡可能多加派巡邏,然而半年后慘劇還是發(fā)生了——一頭三十五歲的公象遭禍,根據(jù)公園安裝的監(jiān)控視頻,喬伊斯還原了悲劇發(fā)生的全過程:當時大象正準備到河邊喝水,埋伏在河邊的野狼突然竄了出來,由于沒有了象牙,大象根本敵不過前后夾擊的野狼,十二分鐘后,一只野狼死死地咬住了大象的喉嚨,掙扎了兩分鐘,大象轟然倒地,成為了野狼的美餐。
一個巨大的疑團籠罩在喬伊斯的心底:這些大象為什么沒有引以為傲的防守性武器象牙,而寧愿淪為獅子和鬣狗的盤中餐?就在喬伊斯百思不得其解時,一篇文章引起了她的注意:“在過去的一百五十年的時間里,非洲象的象牙已經從過去平均1.2米減少到了現(xiàn)在的80厘米,再過100年,大象的象牙很可能會淪為擺設,根本起不到任何保護作用,按照自然進化的原則,大象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這種退化……”喬伊斯知道,按照達爾文的自然進化原則,大象出于保護自己的需要,只會朝著象牙具有越來越強大的防御能力進化,可是現(xiàn)實的情形卻完全相反。
接下來半個月,喬伊斯對戈龍戈薩國家公園過去150年的自然環(huán)境進行了梳理,除了發(fā)生幾次較為嚴重的干旱之外,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氣候變化,顯然環(huán)境的改變促使大象進化并沒有直接的證據(jù),那又會是什么原因呢?就在這時,她從網絡上了看到了研究南極動物專家科索沃的一篇文章:由于人類對海豹和鯨類的大量捕殺,造成南極磷蝦“過?!?,迫使以魚類為主食的南極企鵝改變食譜,不得不以磷蝦代替魚類。而那些在自然保護區(qū)內的生物,自然選擇條件也受到人為因素的影響而改變,而選擇條件的改變將導致進化方向的改變。
“難道大象是受到了人類活動的影響,而實施了不得已的進化?”順著這個思路喬伊斯進行了調查,很快殘酷的真相擺在了她的面前:1977年的莫桑比克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內戰(zhàn),不僅造成大量的人員傷亡,原來居住在戈龍戈薩國家公園里的2000頭非洲象也不能幸免,這場內戰(zhàn)從1977年持續(xù)到1992年,為了籌集戰(zhàn)爭的費用,交戰(zhàn)雙方不約而同地把注意力瞄準到了象牙上,于是90%的大象慘遭屠殺,而剩下的10%大象全都是沒有象牙的母象。內戰(zhàn)結束后,戈龍戈薩國家公園雖然從全國組織了數(shù)百頭大象,但是這些大象的后代要么沒有象牙,要么象牙的尺寸比先前的小很多。
2003年2月份,正在圖書館查閱資料的喬伊斯接到助手達恩斯的電話,稱一群偷獵者潛入進了戈龍戈薩國家公園,喬伊斯立刻召集了公園的巡邏隊,可是趕到事發(fā)現(xiàn)場時,偷獵者早已沒有了蹤影,留下的是讓人慘痛的場景:被麻醉的大象象牙已經割掉,受傷的大象奄奄一息,而在受傷的大象周圍還圍了一群象,它們有的發(fā)出低吼,有的用鼻子卷起飛揚的塵土。作為研究大象的專家,喬伊斯自然知道這是象群通過這樣的方式送別即將死去的大象。
盡管喬伊斯和醫(yī)療隊對大象進行了救治,可是它傷得實在太重了?;氐睫k公室,喬伊斯?jié)M腦子都是大象絕望的眼神,她知道這些年大象最大的災難不是自然災害,而是人類偷獵者的獵殺,在整個非洲,大象的數(shù)量每年以5000頭的數(shù)量在銳減,偷獵者將象牙偷運到東南亞和美洲,賺取大量的錢財。喬伊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在動物界,大象有著豐富的情感,族群中如果有大象去世,象群的首領往往會收集這些大象的頭骨?!八鼈兡慷昧舜笙蟮娜ナ溃遣皇且庾R到象牙是它們慘遭屠殺的原因呢?”喬伊斯覺得這樣的猜測實在太荒唐了,大象實在不可能有這樣的高智商。
可是隨后發(fā)生的一件事情讓喬伊斯大跌眼鏡:兩頭公象為爭奪母象大戰(zhàn),一番鏖戰(zhàn)之后,公象是分出了勝負,可是最后母象卻選擇了和失敗的公象喜結連理。喬伊斯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就是母象選擇的公象象牙要比勝利的大象象牙短小。喬伊斯作出一個大膽的推測:母象知道和象牙更強壯大象交配的嚴重后果,出于保住種群的需要它只能退而求其次。為了證實自己的這一猜測,之后一段時間,喬伊斯密切注意著多個象群繁殖的情況,很快她發(fā)現(xiàn)了類似的情況:長象牙的公象并不受母象們的青睞,反而是那些象牙短小的公象更能贏得母象。
就在喬伊斯的研究有所突破時,她收到了好友伊恩·漢密爾頓的來信,伊恩是英國大象保護機構的專家?!坝捎隗w形更大、象牙更長的成年雄象遭到大量捕殺,象群自然繁育后代的行為發(fā)生改變,那些體形相對較小、象牙較短的雄象得以繁衍更多后代,隨著象牙越來越短,甚至消失,非洲象的生存系數(shù)也越來越大,這一方面是由于成年雄象數(shù)量減少,另一方面可能是因為基因遺傳的結果?!?h3>變異,百年后再無象牙
“看來大象一定是有某種特異功能,才能意識到招致殺身之禍的是象牙!”在給伊恩的回信中,喬伊斯提出了困惑。在等待伊恩回信同時,喬伊斯決定通過對一個象群的研究找到答案,她挑選了一個數(shù)量為100余頭大象的象群,母象74頭,公象28頭,小象9頭。接下來兩個月時,喬伊斯給象群建立了DNA數(shù)據(jù)庫,通過公園的資料庫,她還搜集到這個象群之前三代大象DNA記錄,通過對這部分DNA的研究分析,喬伊斯震驚地發(fā)現(xiàn),每一代大象之間都會有3%—5%的幼象和母象之間發(fā)生了基因的變異,正是這種變異導致了象牙尺寸的變化。
“可是這只說明大象代與代之間存在著基因的變異,有什么方法能證明人類的獵殺誘發(fā)了這種變異呢?”助手達恩斯提出了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把曾經失去“孩子”或者“老公”的母象集中起來,再對這些母象下一代進行研究。很快,在公園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喬伊斯挑選了12頭正處于生育期的母象,其中7頭母象目睹了孩子慘死在偷獵者的槍下,而其它的5頭則遭遇了“喪夫”之痛。喬伊斯發(fā)現(xiàn)這些母象和其它的母象相比,明顯不愛活動,而且經常獨來獨往。在發(fā)情期,喬伊斯更是發(fā)現(xiàn),這些母象更傾向于象牙短小的公象。
在隨后的十幾年時間里,喬伊斯對這些大象進行了跟蹤調查,這批母象一共生育了17頭幼象,其中3頭母象有象牙的,幼象已經沒有了象牙,而即使有象牙的14頭,有9頭出現(xiàn)了明顯偏小的癥狀。再通過對17頭幼象DNA的檢測,發(fā)現(xiàn)出現(xiàn)變異達到7頭,高達42%。至此,偷獵對于大象基因變異的嚴重后果變得清晰起來。找到了原因,喬伊斯的心情反而沉重起來,近三十年來,盡管非洲多個國家加大了對大象的保護力度,可是各種偷獵團伙在巨額的利潤驅使下還是蜂擁而至,甚至不惜和保護者血拼。特別是2014年肯尼亞非洲象王“薩陶”被盜獵分子射殺,震驚世界。
2019年8月份,喬伊斯將研究成果發(fā)布在《自然科學》雜志上,她在文章中列舉了阿多大象國家公園的慘況:公園成立于1931年,公園成立的時候,這里的非洲象已經幾乎被屠殺殆盡,最后只剩下11頭,而其中8頭僥幸存活下來的雌性非洲象中,有4頭沒有象牙,而如今,這里98%的雌性非洲象已經沒有了象牙?!霸谧匀坏倪M化里,這些缺少了象牙工具的象通?;钕聛矶己芷D難,幾乎等同于殘疾,但是它們卻奇跡般地存活下來,沒有象牙的非洲母象又把這個基因傳給了下一代,就這么一代代傳了下來,最終沒牙的母象,少數(shù)變成了多數(shù)。”
喬伊斯掩卷沉思,160年前,達爾文將進化論總結為“自然選擇”,然而沒想到,現(xiàn)在物競天擇的“天”,換成了“人”,偷獵者的貪婪和無知改變了這群非洲象的基因庫,這些沒有象牙,生存能力較弱的非洲象,反而在偷獵者的槍下成了生存能力更強的品種,如果,這一現(xiàn)象繼續(xù)下去,100年后,當后代的后代指著畫冊上的照片問“為什么這些大象都有長長的牙齒”時,又該怎么回答呢?
編輯/鄭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