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敬君
月光皎潔。我與穿一身白色連衣裙的女友漫步在馬路上。女友名字叫鈴蘭。鈴蘭,真好聽,那是一種美麗潔白的花兒啊,在我老家山谷就有,純白的小鈴鐺,搖出串串幽香。
迎面走過來兩個中年女人,低聲竊語隨風(fēng)飄來:“白瞎這姑娘了,咋嫁給這么個玩意啊?!迸崖牶?,咯咯笑:“生氣不?”“夸我媳婦好,我驕傲,不生氣?!蔽业哪槺瘸菈?。
不到半年,我們結(jié)婚了。
可糟嘍,生活在一起我才發(fā)現(xiàn)媳婦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好。她不會做家務(wù),屬于“生活不能自理”那一伙的。吃糧不管穿,眼里沒有活,還振振有詞:“當(dāng)初都告訴你了,我不會干家務(wù)的?!编?,記得,是說過那么一嘴。那是第一次到她家拜見岳母大人,老太太語重心長地說:“俺家閨女一直在讀書,不會做家務(wù),你可想好了?”我不是看中人家姑娘了嘛,拍著胸脯保證:“那都不是事。家務(wù)活,我會干?!碑?dāng)時,我以為岳母也就是謙虛客氣罷了。哪承想,結(jié)婚后媳婦橫草不捏豎草不握。不行,過日子來日方長,得抓緊培訓(xùn)媳婦的家務(wù)能力。
做飯時,我讓媳婦幫著洗菜,她一根一根地洗。菜葉都擺弄蔫了,一小盤菜還未洗完。我看得氣悶,搶過來說:“把菜浸泡在水槽里,用手這么來回倒騰。再換水,再倒騰。懂嗎?”讓媳婦切點蔥花,她兩手握住菜刀,如臨大敵,使出渾身解數(shù)一陣亂砍。蔥花砍成一段段圓柱體,四處蹦跑;再看看菜板,被砍得傷痕累累。嘖嘖,板若有情,板也惱。我炒菜,讓媳婦遞調(diào)料,她慌得手忙腳亂,不停地問:“醬油在哪呀?醋在哪?味精在哪……”鍋冒黑煙了,急死我啦。還不如自己來呢。“行啦,你出去吧。幫倒忙?!?/p>
香色味俱全的飯菜擺了一桌,媳婦坐沙發(fā)上看電視,硬是不吃。這是生氣了,嫌我訓(xùn)斥她。我和顏悅色、好言好語哄著,像攙扶老佛爺那樣殷勤地請到餐桌用膳。一落座,媳婦架不住菜香誘惑,甩開小腮幫子大快朵頤。吃罷,不忘夸我?guī)拙洌骸班?,飯菜不錯。戒驕戒躁,尚需努力?!蔽疫@個氣呀,有這么夸人的嗎?
不做飯,洗碗可以吧?她卻伸出一雙秀窄修長、豐潤白皙的手,說:“你媳婦就這雙手美麗,你忍心讓油污侵蝕???比我大好幾歲,一點哥哥樣都沒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唉,誰讓俺是哥哥呢。最終 ,碗還是得我洗。媳婦哼著“咱們老百姓呀,今天可真高興”的小調(diào),悠然看起電視。
望著媳婦那張“飽讀醫(yī)書”的文靜臉龐,我無奈搖搖頭。罷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媳婦擅長治病救人、撰寫論文,不能要求她樣樣都在行。家務(wù)是媳婦的短板,何必難為她呢。洗完碗,我自覺地將蘋果削皮、切成小塊,再扎上一個牙簽,端給媳婦享用。
一個家庭,從結(jié)婚那天開始,打下啥底就是啥底?,F(xiàn)在在家里,我就是個廚子。平素,我是丈夫,也是父兄。我常常與媳婦開玩笑:“上床,你是媳婦;下床,你是大女兒。”
談戀愛時,媳婦曾問我:“你家是農(nóng)村的?”我理解問話的含義,忙解釋:“嗯,但家不管我,我不管家。”媳婦聽到這句話才下決心嫁給我。沒想到,過起日子來壓根不是這么回事。家倒是不管我,我卻時常需要管家。媳婦罵我:“你就是個騙子?!焙俸?,俺是個碼字的,說的話是文學(xué)語言,表達一種理想與期許,不能僅僅從字面理解呀。媳婦賭氣說:“我真是欠你家的。你說吧,我啥時候能把欠你家的還清?”我開玩笑說:“我爺爺那輩,俺家是大戶人家。你爺爺跟俺家借過好多錢,一直沒還上?,F(xiàn)在,就拿你這個喜兒來頂債的。”媳婦握起拳頭捶我:“這么說,我得讓你騙一輩子唄?”
說歸說,做歸做。媳婦第一次跟我回老家時,看到母親穿一件舊毛衣,暗暗記在心里。休息日跑了好幾個商場,才買到滿意的毛線。別看媳婦廚藝一竅不通,卻會一手漂亮毛線活??椀拿鹿吹拿弊訜o不精美絕倫。她加班加點鉤織,一件毛衣、一頂帽子不久就成品了。深秋,我們回到老家,媳婦給母親一穿一戴,大小肥瘦正合適。母親穿著新毛衣,戴著漂亮帽子,走街上逢人就說:“這是兒媳婦給俺織的。”這些年,媳婦時不時買些衣服送回老家,母親的穿戴幾乎都是媳婦購置的。
結(jié)婚第二年開春,68歲的母親從撫順大姐家回老家,乘坐長途汽車時山路顛簸,致使腰椎壓縮性骨折。母親躺在炕上兩眼發(fā)呆,心想這下糟了,還不得癱瘓啊。我與媳婦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回老家,將當(dāng)?shù)蒯t(yī)院拍的片子拿到沈陽大醫(yī)院讓專家給看,說是腰椎1/3壓縮骨折,無手術(shù)指征,也無特殊藥物治療,建議臥硬板床靜養(yǎng)即可。媳婦從同事那兒得知一個中藥方子,便買了好幾斤黃瓜籽,工作之余用藥碾子將黃瓜籽碾碎,再灌裝膠囊。母親服用后不到百日就痊愈了。
母親老了,有些慢性疾病時常反復(fù)發(fā)作。好幾次都像快燃盡的蠟燭,幾近熄滅,每每都是媳婦趕去診治,蠟燭才又重新燃燒起來。
母親89歲那年,髖骨骨折再也沒能起來。媳婦就將所有的藥買好送去。媳婦每月都去看幾次,跪在炕上幫母親換尿不濕。有一次,母親好幾天不能進食,說話含糊不清,昏昏沉沉。大家以為不行了,準(zhǔn)備后事。媳婦趕到,詳細(xì)詢問近況,仔細(xì)查體,迅速做出診斷,拿出治療方案。一周后,母親居然緩了過來。臥床后期,我二嫂與我大姐天天護理她,她卻認(rèn)不得她倆,但媳婦去了,她卻能叫出名字。
媳婦嫁給我后,不僅是母親的保健醫(yī)生,家族的人凡是涉及看病事宜,都要找她。平時,電話咨詢不斷,媳婦耐心解答指導(dǎo);需要到沈陽來看病住院,媳婦幫助聯(lián)系醫(yī)院醫(yī)生,甚至領(lǐng)著他們?nèi)メt(yī)院掛號診治。說實話,媳婦辛苦著吶,我很過意不去。
結(jié)婚之初,某單位挖我去工作,為我描繪了美好前程的藍(lán)圖,我沒去。我這人惰性大,戀舊,且不愿意動彈。沒想到十幾年后,我工作的單位——一個偌大省級公司卻轟然倒下。勤勤苦苦已度過半生,忽然,又走入風(fēng)雨,我倒成了下崗大軍中的一員。媳婦同事的老公不是大學(xué)院長,就是研究所科學(xué)帶頭人,我這樣的老公實在讓媳婦難堪,真是汗顏。我時時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媳婦鼓勵我,勸慰我,我才慢慢走出心理低谷。精神振作后,有公司向我伸出橄欖枝,我整頓狀態(tài),又有了在職場上奮斗的信心。
我的職務(wù)是財務(wù)總監(jiān)。每每看見昔日的窮光蛋靠外財變成大款,就不免眼熱。曾經(jīng),我也徘徊過,媳婦卻對我諄諄告誡:“錢這東西,多就多花,少就少花。不是你的千萬不要動,平平淡淡才是真。咱們有個好家庭、好心情,就足矣?;ㄅK錢、喝量酒,早晚是塊病。你從前堂堂正正,現(xiàn)在更要清清白白?!币痪湓捵屛覐氐状蛳丝膳碌哪铑^。
特別是經(jīng)媳婦一提醒,我發(fā)現(xiàn)自己每天都有好心情——工作不錯,媳婦不錯,女兒也不錯。
也許,我這一生做了很多個錯誤抉擇。但當(dāng)初選擇與媳婦結(jié)合卻一定是無比正確的。媳婦與我同甘苦、共患難,能與我同心同德將生活的小舟拼力劃向幸福的彼岸。
鈴蘭的花語是幸福。傳說,只要收到潔白的鈴蘭花,就會受到幸福之神的眷顧。我娶到我媳婦,自然是幸福之神對我最大的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