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彥秋

稚嫩與狂熱

與保定結緣，始于19歲那年考入保定的河北農(nóng)業(yè)大學。保定高校多，學生也多，只要公交線路上有高校，公交車上就一定溢滿青春荷爾蒙氣息，古城保定也因此更顯年輕有活力。

我讀中學時一直過著兩點一線的日子，進入大學后，真像井里蛤蟆終于見著大天。第一天去報到時，人好多，樓好高，對只住過六層樓的我來說，15層高的宿舍樓足稱得上是“手可摘星辰”。從宿舍樓望下去，樓后一墻之隔有個人工湖，我簡直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驚喜，感嘆大學就是不一樣，連樓后荒地都有如此風光。后來時間長了才知道，我以為的人工湖其實是個結滿青苔的死水溝。

剛報到完，我就勸走了送我來學校的一路上嘮叨不休的爸媽，懷著些許惴惴不安和興奮，迫不及待開啟了人生新階段的探索。

我很快發(fā)現(xiàn)，保定生活沒那么簡單，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習。第一次到校外辦事是和一位學姐一起，我們拼命擠上了人肉罐頭似的公交，抬起頭來只能看到挨挨擠擠的腦袋，我心里打鼓：也看不到售票員，怎么給錢？而且學姐也沒給錢，難道如今大學生流行逃票，還是此公交免費？下了車，我忍不住對學姐說：“姐，剛才沒看到售票員，我也沒給錢。”學姐樂了，說：“我給了呀，市內公交沒有售票員，我一上車就把錢塞進門口錢箱了。”學姐的目光讓我覺得自己土得渾然天成，那時我家鄉(xiāng)小城的公交還是人工收費呢。

在陌生的保定，有時候格外想家。大一國慶節(jié)前一星期，我就張羅去火車站買票的事了。那時還不能在網(wǎng)上購票，也沒有自助取票機，在火車站售票窗口前不論站哪一隊都仿佛是排不到盡頭的等待，但我還是去了。排隊期間還發(fā)生了一次擁擠，后面的人一直往前推，我像月餅餡兒一樣被緊緊夾住，還好個頭高些，才不至于口鼻都貼在前面人的背上。同學勸我：“以后找代購吧，掏點錢人家就會送票到手?！笨晌覉?zhí)意自己買，不為省錢，而是在奔波的途中，我體會到一種為了回家而做出努力的幸福，以及那種不懼任何風雨的狂熱勁頭。買的何止是票，那是無價的滿足。

灌餅與面包

路過小吃攤，朋友對老板說，要一個“加腸的”。只見老板把雞蛋打在餅上，來回燙開，再抹些醬，放幾片綠菜葉和一根火腿腸。我不知這做的是何物，便說：“我要同樣的?！钡谝豢谝逻@貌不驚人的餅后，簡直好似入了天上人間，連連感嘆竟有如此美味。我一邊嘖嘖稱贊一邊問朋友：“真好吃??！這是什么呀？”朋友不解：“這不就是雞蛋灌餅么，你中學沒吃過?。俊?/p>

我中學一日三餐都在家吃，不想又當了一回“土包子”。于是下定決心“橫掃”學校的小吃街，將以前錯過的都彌補上。雞蛋灌餅、白吉饃、餅卷菜、肉夾饃、土豆粉、驢肉火燒、麻辣香鍋……有些名字已經(jīng)忘記了，但記憶里的味道卻會在舌尖上縈繞一輩子。不說校外，單說我們食堂，那飯做得真叫好。一句順口溜概括了保定幾個高校的特點：河大（河北大學）的美女，農(nóng)大（河北農(nóng)業(yè)大學）的飯，華電（華北電力大學）的帥哥滿地轉。我們農(nóng)大的飯是馳名保定的。兩個學期下來，以前的牛仔褲套在腿上就憋屈了，媽媽大贊我們食堂，對我的圓潤表示滿意。

只要在保定待過，沒人不知道鐘樓面包。不管什么時候去買，排隊的人都是一眼望不到頭。隊伍里什么人都有，上班的、上學的、退休的，鐘樓面包秒殺一切年齡層。有一次路過鐘樓，禁不住那讓人流哈喇子的香味的誘惑，我鼓起勇氣去排長隊。雖然等得腿都軟了，花都謝了，但吃到嘴的那一刻，感覺一切辛苦都值了。那次之后，有同學給我們吃她買的鐘樓面包，那么辛苦買來的美味還舍得分享，她成了我記憶里最大方的人。

友情與愛情

我的大學班長葉子是純保定大妞，很壯很高，實在又能干。她常跟我們說，在保定有啥不知道的問她就好。她到我們宿舍下通知：“今天把被子疊好，可能有人來查宿?！倍以缟蠌谋桓C里鉆出，晚上鉆進，從不疊被子，我行我素慣了，于是擺擺手說：“不疊了，太麻煩?！爆F(xiàn)在想來，真不給她面子啊。

第一次年終考試，開考前十分鐘，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帶準考證，老師讓我回宿舍拿。宿舍很遠，往返需要半個小時，這樣肯定耽誤考試了。我求老師通融，葉子也站出來替我說情，未果。我只好奔出考場，正火急火燎往前跑，發(fā)現(xiàn)身后追上一人，正是葉子。她說陪我回去一起取，還一路安慰我?；茧y見真情，我沒被自己的粗心大意和老師的拒絕打倒，差點被葉子感動得流淚。路上寒風刺骨，可我心里暖得像團火。那一刻，陌生的城市因為她變得溫暖無比。這保定大妞夠義氣！那以后，她說什么我都堅決擁護。

每次從家到保定，我都拎一個大包，里面被媽媽塞滿了吃的、用的、穿的，死沉死沉。每次看到其他女孩的男朋友幫忙把東西拎到宿舍樓下，我就無比羨慕，想著也找個男朋友幫我拎。朋友打趣：“你是找男朋友，還是找搬運工？”

其實我心里早有所屬，是同系另一個班的班長柱子。大學四年，我傾慕了他四年，未有勇氣開口。本科畢業(yè)后，我在保定另一所大學讀研，他則在保定工作。上班之余，他兼職代人寫論文，時不時提供給我些活兒。我樂得幫他，從不計較報酬。于我，能幫上喜歡的人就很開心了。

原以為我倆就這樣了，直到我發(fā)了次急病，悲觀之際想，至少讓他知道我喜歡他呀，就算明天死了也沒遺憾。正好趕上他又在手機上找我聊天，我們從晚飯聊起，繞了一大圈，最終聊到正題。我才知道，他也對我傾心，只是我們在感情里都少了些勇氣。沒想到，成熟如他，感情上也彷徨退縮。而我，在生病的刺激下勇敢一回，竟讓彼此的念念不忘換來了幸福的回響。在保定，我的人生得到極大圓滿。

過客與主人

考上研究生的那年假期，我利用閑暇又考了導游證。得了“有證免票”的便利，便經(jīng)?；问幱谑兄行牡膬纱缶包c。莊嚴肅靜的直隸總督署和富麗靈動的古蓮花池，對別人來說是景點，對我來說更像公園，不用掏錢嘛。

那時我學業(yè)還很輕松，常坐在古蓮池的池邊，曬著暖陽，一耗就是一上午。有一次，幾個外地游客竟然把我當成導游，硬叫我給他們講解講解，我便帶著他們逛園子。離開時，他們要請我吃飯以示感謝，我婉拒了，說：“歡迎再來保定?！痹捯怀隹?，我竟一怔，什么時候開始，在這座城市我也有了主人的姿態(tài)？

讀研的時候，跟剛考來保定的研究生同學相比，我已是在保定待過四年的老人兒了。他們要去哪里，我可以很快告訴他們坐哪路公交，怎么轉車，以致他們都以為我是保定人。課余時我也做兼職，以導游的身份帶團，游覽保定下屬縣的風光，龍?zhí)秿{谷、滿城漢墓、滿城草莓園……自我感覺算得上是保定的旅游文化傳播者啦。

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除去其中一年在外地實習的時間，保定定格了我最寶貴的六年青春。還記得大二那年，班長葉子組織班級去龍?zhí)秿{谷，春光正盛，我們沒有華服，不帶妝的臉上盡是滿滿的蘋果肌。我穿著紅色上衣，梳著兩個小辮，如同嬌艷又樸實的紅花綻放在白云綠水間，隨便一站就是青蔥歲月里最美的風景。而如今，當我以主人公的姿態(tài)回首往日的歲月時，真想甜蜜而驕傲地說一句：“你好，保定，請多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