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寒
簡介:他曾無數(shù)次地想,干脆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抓住她的手,熱切地告訴她:碎碎,只要你肯向前踏出一小步,真的,只要一小步,我什么都能為你做。
(一)
“所以說,你和程清越在一起了?!”
“可以這么說吧?!币е滩栉艿纳倥c點頭。
“天哪,我記得我們讀大學的時候,他就在追你吧,高調得全校都知道。”田橙感嘆一聲,“那會兒你都不正眼看他的,現(xiàn)在竟然……”
黃碎瞇著眼睛笑了笑,低頭用吸管艱難地撈著杯子里的珍珠吃。
其實也不全是她的原因,前段時間忙著找工作,就投了一家金融公司的財務助理,不想第二天就收到了面試邀請,她當時還以為是運氣好,去了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對方設下的圈套!
那天她跟著導航走進一棟寫字樓,在門口登記好信息摁了電梯到十八層,電梯門打開的時候,一個高大筆挺的身影直直地擋在門口,她本能地抬頭一看,剛好就看到了那人正瞇著眼睛盯著她,那副神情,顯然是等候多時了。
黃碎只跟他對視了幾秒,立馬就認出了這人是誰,魂兒都嚇沒了,轉身就想跑,奈何在電梯里沒地兒可躲,她猛退兩步,只能僵在原地。
電梯外那人倒是沒什么表情,他頓也沒頓一下,直接抬腳朝電梯里走來。
隔遠了看不出什么,待他走近了,黃碎才看清他的表情,鐵青著一張臉,額角的青筋都起來了,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她,那眼神仿佛要立刻把她撕碎吃了。
黃碎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眼看著那人越走越近,她也來不及細想了,要是今天被這人逮到,鐵定吃不了兜著走。這么一想,她的動作先大腦一步做出了反應,直接上前猛地把門口的人撞開,慌不擇路地沖出電梯,一路狂奔。
那人猝不及防被她這么一撞,蒙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之前好不容易壓制住的情緒立馬崩裂,他轉頭朝著黃碎跑的方向爆吼了一聲:“黃碎!你再敢跑一步試試!”
這一聲暴喝簡直驚呆了一層樓的人,黃碎聽到他這么吼,嚇得腳都軟了,卻跑得更快。
那人見她腳步不停,二話不說就開始追,一層樓的人都目睹了他們老板暴戾地追著一個小丫頭滿公司跑的場面,簡直震撼到懷疑人生。
兩人一路從十八樓追到一樓,走的還是樓梯,關鍵是都這樣了,那人也沒有放棄,非要逮到她不可。黃碎死也沒想到,這輩子頭一次這么拼命地跑步,竟然是為了躲程清越。她胡亂地選了一條走廊,沒跑幾步就發(fā)現(xiàn)前面是一堵墻,她喘了口氣轉過身,那人已經(jīng)堵到了她跟前。
“冷靜,程先生?!秉S碎率先開口,喘著氣連連后退幾步,他的表情實在是太嚇人。
程清越陰沉著臉,二話不說直接上前來一把將她抓過來按到墻上。黃碎嚇得短促地低叫了一聲,本能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程清越冷笑一聲,俯身湊近她細細端詳,好一會兒,才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黃碎,幾年不見,跑路的本領越發(fā)厲害了啊?!?/p>
那雙眼睛恨不得在她身上鑿出個洞來,黃碎閉著眼睛都能聽出他言語間的咬牙切齒。
“你聽我說,你……”唇上猝不及防的一痛,溫熱的氣息近在咫尺,黃碎驚得連后面要說的話都忘了,眼睛瞪得滾圓。
“你干什么?!”黃碎用力推了他一把,胸腔里怦怦的亂跳令她嗓音都發(fā)著抖。
程清越伏在她耳邊喘了幾下,才勉強調整好情緒,抬起頭盯著她目光如炬,輕輕勾唇:“算賬。”
黃碎開始沒明白程清越所謂的“算賬”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程清越粗暴地一把將她扛起來就往外走,她才反應過來,嚇得動也不敢動。背著光她看不清程清越的表情,只能聽到他皮笑肉不笑的聲調,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我在你身邊浪費了七年,禮尚往來,那現(xiàn)在你把那七年還給我。”
黃碎一回想到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當時直到被帶回了程家,她才知道程清越的那句“把那七年還給我”是什么意思,她抬手搓了搓手臂上泛起的雞皮疙瘩,有氣無力道:“我能怎么辦,我也很絕望啊?!?/p>
田橙看了她一眼,伸手往咖啡杯里加了點兒牛奶,笑得意味深長:“沒看出來,你們家程少爺竟然是個情種?!?/p>
“他才不是情種?!秉S碎悻悻地將喝空的奶茶杯推開,繼續(xù)搓著手臂,“他就是為了報復我。”
報復她當年不告而別,負心而去。
黃碎垂下眉睫,沒再繼續(xù)說。
田橙本來還要再打趣她幾句,結果身后忽然傳來幾聲汽車鳴笛聲,她扭頭一看,一輛紅色的捷豹囂張地停在過道中間,駕駛座上戴著墨鏡的男人一臉不耐煩地按著喇叭。
哎喲,說曹操曹操到。這不,程公子找過來了。
“人家來接你了,還不過去?”田橙笑道。
黃碎看都沒看那邊的車子一眼,跟沒事人似的依舊坐在位置上無動于衷,直到那邊又按了幾下喇叭催促,她才磨磨蹭蹭地起身。
“玩兒高興了?家都不回了,是嗎?”
剛拉開車門坐進去,駕駛座上的人就開始表達自己的不滿。
“我又沒叫你來接我。”黃碎嗆了一句。
“誰來接你啊?”程清越立刻反駁,沒好氣道,“我,我只是下班剛好路過!”
他公司和這里明明是反方向好嗎?黃碎本想繼續(xù)跟他吵,扭頭看到他那副奓毛的樣子,想笑又忍住了,干脆閉嘴不說話。
程清越暴躁地摘下臉上夸張的大墨鏡丟到一邊,發(fā)動了車子。兩人一路上都沒什么話,回到家里時,張嫂已經(jīng)做好飯等他們了。
黃碎吃飯的時候喜歡看電視,這段時間新上映了一部恐怖片,她膽子小又忍不住好奇,趁著程清越在家,就干脆搜來看看。
吃飯看電視就算了,關鍵是看到恐怖處,她還要拉著程清越看,拿著筷子大呼小叫:“天哪,那只手,手伸出來了,清越你快看!”
程清越?jīng)]好氣地將她的飯碗往里挪了點兒,敷衍道:“趕緊吃飯?!?/p>
黃碎這才扭過頭來拿碗,十分自然地把不愛吃的配菜都夾給程清越,程清越一點兒不剩地全吃了。這畫面如果讓不熟悉的人看到肯定要覺得驚訝,原來程總還有吃人剩飯的癖好?但是兩個當事人早就習慣了。
兩人剛在一起的時候,一起吃個晚飯也不得安生。黃碎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挑食慣了,這不吃,那不吃,把餐盤里的胡蘿卜和西藍花挑得到處都是,她這些毛病在程清越面前從來不會收斂,甚至變本加厲。
“干什么?”程清越果然生氣了,“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到桌上。
吃飯也要管?黃碎咬著筷子不作聲,繼續(xù)挑盤子里的菜,偏要氣他。
程清越最看不得浪費,他小時候是苦過來的,哪能由著黃碎這么挑食?他黑著臉起身一把將面前的餐盤端起來,“哐”的一聲重重磕到黃碎面前,一旁打掃衛(wèi)生的家政阿姨都嚇了一跳,以為他要動粗。
黃碎也不怕他,仰著腦袋毫不避諱地跟他對視。
程清越看了她一會兒,咬牙切齒、恨恨地道:“不吃的都夾到我碗里來,我吃!”
一旁的家政阿姨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程家少爺總是雷聲大雨點兒小,面上瞧著兇巴巴的,實際上是個會疼人的主兒。
黃碎就是個小姑娘,哪兒能看明白這些?她以為程清越真的是喜歡吃胡蘿卜、西藍花,就一股腦兒地都倒給他吃了。
時間一久,竟然養(yǎng)成了習慣,她不愛吃的都往程清越碗里丟,程清越竟然也習慣了,面不改色地把她不吃的一一撿到肚子里去。
(二)
吃飯看恐怖片的后果就是,晚上睡覺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黃碎在床上滾了幾圈,打開手機一看,快夜里一點鐘了,一閉上眼睛就覺得陰森森的,像隨時會有雙手伸出來抓住她一樣,窗外月光凌亂、樹影搖晃,窗簾被吹得嘩啦響。黃碎整個人蒙在被子里出了一身的汗,最后熱得受不了,終于忍不住猛地坐起身來,隨手拿過一旁的毛絨娃娃抱在懷里,光著腳就跳下床踢踢踏踏地沖出房間。
程清越在臥室燈被打開的一瞬間就醒了,微亮的燈光刺得他眼疼,他伸手扶住額頭稍微遮了一下,抬眼看著門口穿著睡裙抱著個毛絨娃娃的女人。
黃碎站在門口沒有進去,猶猶豫豫探進個腦袋看著他。
程清越的目光落在她光溜溜的腳丫子上,微微皺了皺眉,啞著嗓子問:“怎么了?半夜不睡覺?!?/p>
“程清越?!秉S碎咽了口口水,試探著開口問,“你缺伴兒嗎?”
程清越被她這句話驚得瞌睡都醒了,不由得瞪大眼睛:“你說什么?”
黃碎扭扭捏捏地走進他的房間,把懷里的娃娃放到他床上,一邊伸手將衣架上才洗干凈的被褥扒拉下來在床邊的木地板上鋪得整整齊齊,一邊自顧自地小聲嘀咕:“我知道你一個人睡覺肯定害怕,今晚我打地鋪陪你吧,不用謝我,我就是想做點兒好事……”
程清越看著她不請自來,甚至自發(fā)地在他床前忙忙碌碌地打起了地鋪,一雙眼睛心虛地躲躲閃閃不敢往他這邊看,莫名覺得有點兒萌。
他知道黃碎的膽子一直都很小,又想起她之前偏要看那部恐怖片,這會兒應該是嚇得睡不著了才巴巴地找過來。他忽然沒忍住笑了一聲,反應過來后又立馬收斂住,換上一副不耐煩的表情。
“下不為例?!?/p>
黃碎點頭如搗蒜,連忙開心地爬起來,把她的毛絨娃娃抱到地鋪上做枕頭,然后鉆進了被窩里。
程清越看著她拾掇好了,伸手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看了一眼,已經(jīng)一點多了。他又偏頭看了一眼黃碎,她整個人都裹在被子里,只留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露在外面,看起來精神好得很。
程清越心里無奈,掀開被子起身下了床,沒一會兒端著一杯沖好的溫牛奶返回來。
“喝了好睡覺?!彼叩近S碎面前,伸手把牛奶杯遞過去,又不滿地嘀咕了一句,“小作精?!?/p>
他的不滿黃碎自然看在眼里,但是她理虧,也不敢回嘴,只得從被窩里爬起來,接過杯子小口地喝,喝了大半就不喝了,把杯子遞還回去。
程清越伸手接過來看了一眼,端著杯子晃了晃,問她:“還要喝嗎?”
黃碎搖搖頭。她從前家境好又是獨女,驕奢慣了,金貴得很,挑食不說,還喜歡剩碗底兒,喝什么都要習慣性地剩一些?,F(xiàn)在程清越跟她待久了,不知不覺就養(yǎng)成了喝她剩下的碗底兒的習慣。
程清越見她不喝了,端著杯子兩口將剩下的牛奶都喝了,才去關燈睡覺。
溫牛奶果然是有用的,沒一會兒黃碎就睡熟了。她本來折騰了半個晚上,精神一旦放松便陷入沉眠。
臥室的落地窗簾并沒有全部掩上,偶爾有街邊經(jīng)過的車燈折射進來,映出一層層淡淡的光斑,破碎地打在地鋪上睡著的人身上。聽著床側傳來均勻綿長的呼吸聲,程清越緩緩嘆出一口氣,翻身坐起來,赤腳踩到床下鋪好的被褥上。他蹲下身,沉沉地看著那張睡熟的側臉,只有巴掌那么點兒大,鼻翼小巧,睫毛濃密且纖長。
他伸手攬住她的腰,微微一用力,便將人抱了起來。
平時那么能吃,竟然還這么輕。嘖,都說了挑食不是個好習慣,偏不改。程清越心里嘆了一聲,轉身把她輕輕地放到床上,拉過被子給她蓋好。
微微凌亂的發(fā)絲遮住了她大半張臉,程清越伸手將頭發(fā)撥到她的耳后,手指在她臉頰上流連。
他突然想起好幾年前,兩人還在一起讀書的時候。黃碎小時候讀書早,又跳了級,比同年級的孩子都要小個一兩歲。那時候的黃碎比現(xiàn)在要胖一圈,有一點兒圓潤,又白又嬌貴。她出身好,長得又討喜,小小年紀斬獲一大批男女老少的心。
兩人高中、大學都是一所學校的,那時候程清越還不是現(xiàn)在這個一呼百應的程少爺,他從小跟著奶奶住,日子過得不算好,連自己父母長什么樣都不記得。沒人管教,性格自然就野,他做什么都一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唯獨對黃碎,他一直很上心。那時候,程清越很在乎隔壁班的黃碎,可人家完全不正眼看他。他卻越挫越勇,送花、送早餐,送水、送零食,一廂情愿還自得其樂。
是啊,那時候的黃碎怎么會在乎那時候的程清越呢,她高高在上,眾星捧月;他一無所有,低到塵埃。
但是如果當時了解他們的同學還在的話,對程清越的評價肯定是清一色的“專情”——七年,他在黃碎身邊待了整整七年。當年黃碎去哪里讀書,他就跟著去哪里,就連黃碎決定要讀研,他都陪著一起考,其間從沒移情過半分,四舍五入可不就是專情了。
那會兒,黃家還是A市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流,黃碎的爸爸更是A市呼風喚雨的人物。只是人世無常,就在他們考研那年,黃家敗落得猝不及防。一夜之間,這個曾經(jīng)萬人景仰的名流貴族消失得無影無蹤,據(jù)說黃家二老當晚就不明不白地雙雙自殺了,就剩下了黃碎一個人。后來警察去問她情況,她也呆呆傻傻的,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
來找黃家討說法的人都當她是嚇壞了,父輩做的錯事,如今都讓她這么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背著,也著實殘忍,也就漸漸不再為難她。
當程清越聽說了這件事的第一時間,就去找了黃碎。黃家出事之后,住的房子都被盡數(shù)查封,他找到黃碎的時候,她一個人在一間小旅館的隔間里不敢出門。她不哭也不鬧,就呆呆地坐著。程清越心疼得緊,卻又毫無辦法,那是他第一次這么痛恨自己的無能。但是離考試就剩半個月,這個節(jié)骨眼上,他不可能讓黃碎就這么放棄。于是他家也不回了,給小旅館續(xù)租了半個月,形影不離地守著她。
結果就在離考試還有三天的時候,一群人突然找上門來,說是程家的人,要帶程清越回家。程清越根本不認識這群人,死活不從。直到后來,他的父母親自找上門,他才知道,原來是他的父母回來認親了。
程清越的父母之前生下孩子后不久,便將孩子丟給他奶奶,出遠門了。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反正這些年混出了名堂,才想起來還有個兒子。這不,程清越就這樣一下從一個不著邊的小混混變身成了某財閥的貴公子。
當時他父母要帶他走,他死活不肯,直到他父親告訴他了一些黃家的事。黃家的風浪明面上雖然過去了,但是這些年黃家在發(fā)展的過程中樹敵無數(shù),家底也不太干凈,跟許多不法分子的關系盤根錯節(jié),雖說如今倒臺了,但由于黃家二老自殺有公安機關介入,那些人不敢動手,等過一段時見,人家自然是不肯放過的,會加倍報復回來。
“你不強大起來,怎么保護那個姑娘?”這是他父親的原話。
程清越當時其實是動搖了的,可他怎么可能放心黃碎一個人在這小旅館里?當晚他就跟黃碎說,讓她跟他走,跟他一起出國。
當時黃碎聽了他的話,沉默了很久,點頭應了。程清越這輩子都沒那么開心過,抱著黃碎轉了好幾圈,結果他沒想到的是,第二天黃碎就消失了,怎么都找不到人。他急得發(fā)瘋,卻什么辦法也沒有,最后他被父母強行送往了國外。這一過,就是五六年,終于等他翅膀硬了能夠回國的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物是人非了。
他不知道黃碎當年究竟有沒有去考試,考的又是哪所學校,所以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去查,萬幸的是,那年她去考了當年她想考的那所學校,于是他才終于有了她的消息。
想到這里,程清越不禁勾唇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啊,他就是這般沒有出息,十年如一日地愛著黃碎,死性不改,無可救藥。
夜已經(jīng)很深了,窗外的街道上少有車輛經(jīng)過,取而代之照進屋里的是層層月輝。月光灑在一躺一坐的兩個人身上,溫溫涼涼。程清越伸手輕輕地撥開睡著的人額前的碎發(fā),俯身印上了一個吻。
(三)
窗邊有雀鳴聲傳進來,黃碎醒得比程清越早,她迷迷糊糊地從床上坐起來,習慣性地發(fā)了會兒呆,才清醒過來。手上傳來的觸感軟軟的,不像地鋪那樣硌人,她猛地反應過來低頭一看,她可不就是在床上嗎!她怎么睡了程清越的床?!
黃碎如遭雷擊,連忙往旁邊看,床上除了她沒有別人。
程清越呢?!
她心里猛地一跳,飛快地翻身爬起來,連滾帶爬地跳下床。她這一下跳得好,剛好踩到地鋪上睡著的人。黃碎腳下一絆,幸好那人手快接了她個滿懷,沒讓她摔個四腳朝天。
“一大早的折騰什么?!”程清越閉著眼睛困倦地嘟囔了一句。
天哪,怎么程清越睡到地板上,她倒睡到床上去了?黃碎蒙了。
程清越動了動胳膊,勉強睜開眼睛不耐煩地說:“你要壓死我嗎?”
“哦,哦。”黃碎這才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起來,膝行兩步爬到一邊端端正正地坐好,看著程清越皺著眉坐起身。
“你、你,我……”黃碎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磕磕巴巴地不知道要怎么說。
“你還好意思說?”程清越說起這個,眉毛皺得更緊,似乎氣不打一處來,“是誰睡到半夜非要扒拉著爬上我的床?趕都趕不下去,我能怎么辦?”
黃碎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絞盡腦汁也死活想不起來她昨晚什么時候醒來霸占了程清越的床,她偷偷看了一眼程清越,那氣憤的樣子不像是假的,難道她……夢游了?
黃碎想了半天,也只有“夢游”這個理由最合理,她艱難地咽了下口水,理虧到無話可說。
程清越看著她那副心虛的小樣子,破天荒地沒再為難她,而是起身出了臥室。只是黃碎光顧著心虛了,沒看見他出門的時候不自覺上揚的嘴角。
難得黃碎今天乖巧,一頓早飯吃得規(guī)規(guī)矩矩,出門的時候還等著程清越一起。
黃碎雖然和程清越住在一起,班還是要上的,原因無他,之前程清越噼里啪啦甩給她一堆卡,讓她覺得自己活得太沒有尊嚴了。她辛辛苦苦讀完研究生,就是做咸魚的嗎?當然,如果她沒喜滋滋地收下這些卡的話,還能顯得她這話有那么丁點兒骨氣。
好在程清越不怎么限制她的自由,做什么都由著她。
她投出去的簡歷基本都石沉大海,這不,就只有程清越公司的那個財務助理的職位給了回應。對于程清越就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她頂頭上司這件事,黃碎一直耿耿于懷,但是程清越每天都開車載著她去上班,總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吧。
今天也跟往常一樣,程清越毫不避諱地直接送她到公司樓下,放她下了車,才自個兒掉頭去車庫。公司里的人都見怪不怪了,自覺分成了兩派,一派知道她和老板關系不一般,可勁兒地巴結她;一派覺得她用了下作的手段,可勁兒地為難她。所以黃碎雖然是財務助理,卻從來不讓她碰文件,辦公室里煮咖啡、泡茶、擦花盆的事兒天天都是她的,黃碎倒不太計較,反正新人從雜活開始,慢慢熟悉工作流程和工作環(huán)境也是正常的。
但是程清越不樂意了,今天第四次在茶水間碰見黃碎之后,他直接拉著她走到辦公室,當著所有人的面黑著臉宣布:“今天我就說清楚了,她現(xiàn)在是公司的財務助理,請大家接納和尊重,要是以后再有類似的情況發(fā)生,誰做的誰就收拾東西走人?!?/p>
眾人一聽都倒吸一口氣,顯然黃碎也沒料到他會為了這事公然發(fā)脾氣,呆呆地仰頭看著他。眾人面面相覷,最后目光又落到兩人身上。
老板,您確定您這陣仗是為了財務助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官宣總裁夫人呢!
鬧了這么一出,辦公室里總算消停了,現(xiàn)在誰都知道黃碎是老板罩的人了,誰還敢跟她過不去?
下午下了班,兩人一同回家,程清越不愛喝咖啡,所以他常常自己動手榨果汁。黃碎倚在料理臺邊上看著他一絲不茍地往榨汁機里加水果,輪廓分明的側臉映在燈光下,顯得特別專注?;叵肫疬@些日子程清越的舉動,黃碎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心里有個想法悄悄地冒出了頭。
“之前我還在想,以前讀書的時候你追了我那么多年,后來我騙了你,現(xiàn)在你把我圈在身邊應該是為了報復我,可是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不太像?。俊秉S碎上下打量著他,露出一抹戲謔又得意的笑,湊近他半真半假地說,“程清越,你該不會又愛上我了吧?”她本來想說“你該不會是還愛著我吧”,話到嘴邊又覺得有點兒自負,于是拐了個彎兒。
程清越聽她這么說,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樣,差點兒把杯子打翻,他暴跳如雷:“誰愛你?。慨斈昴愣疾幌矚g我,現(xiàn)在我會喜歡你嗎?你算哪塊兒小餅干?”
黃碎聽了他的話微微挑眉,仔細一琢磨,也是這么個道理。當年黃家還沒倒臺的時候,她也是正經(jīng)的名門千金,許多人望塵莫及,她自然看不上程清越這樣的小流氓;現(xiàn)在風水輪流轉,程清越一朝翻身成了商界的鉆石王老五,而她卻變成了落魄的丑小鴨,程清越?jīng)]有喜歡她的道理。
“不喜歡就不喜歡,兇什么啊?”黃碎嘀咕了一句,轉身走出廚房。
結果這句話不知道哪里觸到了程清越的逆鱗,他突然就不高興了,黑著一張臉不搭理人也不說話,一連好幾天都這樣。
黃碎實在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想方設法地逗他,他也理都不理,她干脆也不再說話了。
程清越雖然生著她的氣,但是吃飯的時候,依然會把她不愛吃的東西挑出來,上班的時候,就算那天他出差,也會早起去送黃碎上班,反正平時要為她做的事一件也不會少,真是“口嫌體正直”。
直到第四天,兩人一起吃晚餐時,餐桌上都很安靜,只聽得到刀叉碰到餐盤的聲響。黃碎不愛吃西藍花和洋蔥,但是每次煎肉的時候又必須要放,口味極其刁鉆,就跟去蛋糕店買草莓蛋糕不要草莓一樣。
程清越坐在對面,靜靜地看著她把盤子里的西藍花全部撥到一邊,心里微嘆,這么刁鉆金貴的丫頭,到底哪里好呢?
“黃碎?!背灾灾?,程清越突然開口。黃碎愣了一下,笑著“嗯”了一聲。
“如果,我是說如果……”程清越放下刀叉,目光落到她的臉上,兩人四目相對,“如果我說我愛你的話,你會愛我嗎?”
黃碎被他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問蒙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慢慢地放下手里的叉子,看著他一時半會兒沒有說話。
“如果你會愛我的話,我或許可以考慮愛你?!彼曇舨淮螅瑤еc兒別扭和高傲。
黃碎頓了一會兒,似乎是被他逗笑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幼不幼稚啊,程清越?!睈矍檫@玩意兒還能對等著談條件嗎?你愛我我就愛你,這是什么邏輯?
但程清越似乎犟著一股勁兒,仿佛誰先承認愛了,就會輸?shù)靡粩⊥康厮频?,就像當年。一想到當年,那仿佛是戳在他心里的一根刺,讓他時刻看到自己的卑微和一廂情愿的結局。
他曾無數(shù)次地想,干脆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抓住她的手,熱切地告訴她:碎碎,只要你肯向前踏出一小步,真的,只要一小步,我什么都能為你做。
可現(xiàn)在看來,跟一個不喜歡他的女人說這些做什么呢?他已經(jīng)熬成了瘋狂的海洋,她卻永遠是冷靜的月光,看著像握在他的手里,其實一直高高地掛在天上,他再怎么不息地伸手,也只能徒勞地生出悲涼的空響。
程清越沉默地站起身,走之前腳步頓了一下,留下一句:“西藍花不想吃的話,倒掉吧?!闭f完就轉身上樓了。
黃碎靜靜地注視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末了,她淡淡地勾唇笑了笑,自顧自地吃飯,嘴里慢慢地咀嚼著,其實西藍花也不是那么難吃。
程清越和黃碎這回算是徹底冷戰(zhàn)了,就連黃碎不去上班,程清越也沒有管。黃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跑去田橙家里住了幾天,其間,程清越問都沒問過一句。
(四)
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黃碎有一搭沒一搭地攪著面前的咖啡,整個人因為天氣太熱顯得有些懶散。
“所以,你和程少爺分手了?”田橙有一點兒唏噓,表情跟那天聽到他們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消息如出一轍。
黃碎沒說話,沒肯定也沒否認。
“我說黃大小姐,好端端的作什么呢?程少爺他不好嗎?”田橙“嘖”了一聲,有點兒恨鐵不成鋼,“你覺得程清越把你圈在身邊真的是為了報復你?你見過有誰為了報復一個人,能把她慣得跟個祖宗似的無法無天,要啥都滿足,干啥都護著?誰會這么報復?。克胁??!”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田橙越說越同情程清越,喜歡誰不好非要喜歡這么個沒心沒肺的丫頭。
她這話說了有一會兒了,也沒聽到黃碎反駁,擱平常她早就蠻橫地為自己開脫了。田橙有點兒意外地抬頭看向黃碎,她卻依舊低著頭攪弄著面前的咖啡。
“你覺得……”好半晌,黃碎才慢慢地開口,“我要是不愿意,他困得住我嗎?”她的語氣很輕,又很隨意,仿佛是在漫不經(jīng)心地討論今天的天氣。
田橙猛地一怔,半天說不出話來,她幾乎都要忘了,黃碎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五年前黃家突然敗落,父母雙亡,黃碎一夜之間從千金小姐跌入萬丈深淵,常人像她這樣的有幾個經(jīng)得住,偏偏只有她,平時看起來最嬌弱、最金貴的大小姐,竟然一個人扛到了現(xiàn)在,表面上沒心沒肺,卻又層層設防。
誰知道程清越不在的這些年,她是怎么過來的呢?或許只有在程清越面前,她才會做回原來的自己。
“那你當初為什么不跟他走……”田橙輕輕地問了一句。
“走什么?”黃碎笑了一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半是開玩笑半是戲謔道,“讓他帶著我這個一身麻煩又什么都不會的大小姐去當拖油瓶???”
如果不是她眼眶紅了的話,田橙真的以為她只是在說著一個無關緊要的玩笑話。
黃碎嘆了口氣,她不是沒期待過來日方長,只是所有期盼過的來日方長,最后都是遺憾收場。說什么來日方長呢?也就是給自己留個幻想和安慰罷了。以后的日子里,且不說歲月不等人,明天和意外誰先來臨還不知道呢,如果他的生活里突然闖進了另一個人,或者他有了別的愛與選擇,無論是哪一種意外,都不會再與她有關。
傻子才會苦苦地等著來日方長呢。黃碎想。
“可是你倆這么相互試探也不是辦法?。 碧锍葒@了一聲,心里很不是滋味。
黃碎沒再說話,她兩口把杯子里的咖啡喝了,說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就起身先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晃晃悠悠地在街上胡亂地走,反應過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這是她以前養(yǎng)成的習慣,覺得壓力太大了,心里憋得慌的時候,就開始走路,不知疲倦地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腿上超負荷再也挪不動。
她伸手從包里翻出手機準備看看時間,發(fā)現(xiàn)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她抬頭看了看天色,應該是很晚了,田橙這么長時間都聯(lián)系不到她應該要著急了。她抬頭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有個二十四小時便利店,準備先進去給手機充個電。結果剛過到馬路三分之一的位置,一輛摩托車飛速沖過來,她躲閃不及被擦了一下,直接摔倒在地,疼得她半天沒爬起來。只是她還沒反應過來傷了哪兒,就有人火急火燎地沖過來了。
“死丫頭!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黃碎只覺得身子一輕,被人抱了起來,她后知后覺地抬頭一看,竟然是程清越的臉,他的表情是暴躁的,是不安的,最后都匯聚成心痛的模樣。
黃碎看得愣了,一時半會兒忘記了說話。
“還有哪兒疼?”程清越慌亂地扶著她的臉,看了看她臉上的擦傷,又俯身到處檢查,“還有哪里傷了沒有?”
黃碎呆呆地搖搖頭,任由他擺弄。
程清越這才覺得方才跳出來的心臟稍稍落回胸腔里,他伸手捧著她的臉惡狠狠地親了一口,用力把她按進懷里,罵道:“你是不是要整死我才甘心?。磕憔筒荒芄砸稽c兒嗎?!”
他罵了半天黃碎也沒反應,他急忙把她從懷里挖出來,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她眼淚已經(jīng)流了滿臉。
程清越立馬慌了,連忙一邊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一邊認錯:“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哭啊,不哭……”
他越哄,黃碎哭得越兇,眼淚跟開了閘似的止都止不住。程清越嚇了一跳,伸手把她攬進懷里拍她的背,心都揪緊了:“碎碎,別哭,我錯了行不行?”
她哭得不能自已,他也跟著心酸得不行。
看吧,十幾年過去了,這個人依然能夠不費吹灰之力隨便碾壓他的心,他認輸還不行嗎?
程清越手上用力把她抱起來,往對面停著的那輛車走過去。他接到田橙的電話之后,就開著車出來找黃碎了,找到之后不遠不近地跟著她走了一段,結果遇上了這茬兒事。
黃碎坐到車上的時候還在哭,她哭得太兇,鼻子有點兒堵,一抽一抽的,看起來丑萌丑萌的。
“紙……”她瞇著哭紅的眼睛委屈巴巴地向他伸出手。
程清越將紙盒遞過去,看著她擤了鼻涕,又翻出碘伏給她臉上的擦傷消了毒。
黃碎哭了半晌,終于抬起頭努力止住哭聲,啞著嗓子哽咽著問程清越:“你之前的話還算數(shù)嗎?”
“哪句?”程清越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說如果我愛你的話,你也考慮愛我……”
程清越愣了一下,隨即苦笑著勾唇,那句話當然不作數(shù),就算你不愛我,我還能不愛你了嗎?
只是不等他開口,黃碎又吸了吸鼻子,聲音低低的,自顧自地往下說:“那你好好考慮一下吧……”
程清越開始沒有反應過來,頓了好久才聽懂了她的意思。
程清越懷疑是自己理解錯了,他愣愣地抬起頭,張了張嘴正要說話,黃碎忽然湊過來,堵住了他的唇。程清越只頓了一秒,立刻反客為主,兩人吻得激烈又纏綿,車廂里的溫度急劇上升,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那么熱烈的,滾燙的心聲翻涌成河。
這么多年的意難平,解不開的心結,達不成的夙愿,在這一刻通通化成了熱流,頃刻間就要沖破地平線洶涌而來,融化所有的冰凍。
“你說的啊,不能反悔了,碎碎。”程清越緊緊地將她抱在懷里,聲音沙沙啞啞的,他將臉埋在她的肩窩里,不讓她發(fā)覺自己臉上的濕意。
回程的時候,程清越開了一個小時的車都還沒到家,黃碎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底走了多遠的路。她看了一眼時間,已經(jīng)快凌晨四點了,現(xiàn)在坐在車里,終于覺得又累又困,雙腿酸痛到下不了地。
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到家的時候是程清越把她背回去的。
天邊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再厚的云層也遮不住那金燦燦的光芒,新的一天開始了,萬物生輝。
“碎碎,醒一醒。”程清越背著她顛了顛,腳步所過之處驚掉了一層清晨的霜落。
“嗯?”黃碎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睜開蒙眬的眼睛,立刻就被金燦燦的陽光刺得又閉上了,可她還是忍不住睜眼去看那么炫目的、熱烈的陽光,原來日出這么美。
耳邊傳來程清越愉悅的聲音。
“看啊,太陽升起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