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慶福
那是1982年夏天。亮子記得清楚,因為一把折扇。
亮子在縣城讀高三。葉兒也讀高三,在另一個學校。葉兒來他家時,手里搖著一把折扇。那扇子做得很精致:扇骨是竹制的,光滑亮潔;扇面是紙質(zhì)的,正面畫著一枝斜出的梅枝,梅枝上臥著點兒薄雪,薄雪上怒放著幾朵梅花;背面是一首詠梅詞。
燥熱的周末讓亮子感覺漫長。葉兒的話很多,有點像老太婆。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葉兒把折扇送給了他。
回校后他把折扇藏在了課桌洞里。他不想讓別人看到。說透了是怕徐武看到。他了解徐武,看到折扇一定會搶了去,粗手大腳地打開來又合上。
他想把折扇送給一個女孩。那女孩叫梅兒,就像折扇上的梅,氣質(zhì)不俗。梅兒常問他數(shù)學題。他猜想梅兒大約是喜歡他。他也把梅兒引為知己。
可是晚飯后,他發(fā)現(xiàn)折扇不見了。他流了一身的汗。怎么回事呢?他看了看身后的徐武。徐武正為一道數(shù)學題而眉頭緊鎖。這種沒有證據(jù)的事,是不好拿來問人的。
梅兒走了過來,手里正搖著一把折扇??茨菐锥浜罚徽撬恼凵葐??她把折扇放到了徐武的課桌上。
“是他的,我只是借花獻佛罷了。”徐武一臉坦然,把折扇放回了他手上。
梅兒笑岔了:“徐武,你幾個意思呀?”
梅兒的話挺逗人。他卻沒想好就此說點什么,或做點什么。這事有點蹊蹺。折扇被他藏得嚴嚴實實的,徐武怎么知道?這小子還會借花獻佛,倒顯得他小肚雞腸了。
高考前的一天,梅兒找亮子問一道數(shù)學題。講解之后,他說起折扇的事,并說原本打算送給她的。
梅兒笑得眼淚差點掉下來:
“亮,你幾個意思呀?行行,我接受就是了?!?/p>
然而,事情糟糕得已讓他無法想象。那把折扇就像夏日里的一絲涼風,真需要它時卻沒了蹤跡。他那時特別怕見梅兒。梅兒好像也很在意,再沒找他問過數(shù)學題。
他后來考上了省城的大學,與葉兒同系同班。梅兒沒考好,去了一個普通專科學校。徐武落榜了,不久就參軍去了西藏。
他再沒找到與梅兒見面的機會。他知道其中的緣由。折扇的事讓她受了干擾,影響了成績。他收到過徐武的信,但沒有回。想到徐武,他就會想到那把折扇,他的心就會很疼。他思念梅兒,但他不敢寫信,他不知該怎么寫。他無法面對梅兒內(nèi)心受過的煎熬。他有過幻想,也許有一天依然是他為梅兒穿上嫁衣。
梅兒嫁給了一個小公務員?,F(xiàn)實的殘酷,讓他很長一段時間情緒低落。但他也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他和梅兒有緣無分。他向葉兒求愛了。他與葉兒被分到了同一個單位,并很快結(jié)了婚。
婚后他漸漸地發(fā)現(xiàn),他找上葉兒可能是個錯誤。葉兒雖然給他生兒育女,但每日的油鹽醬醋,嘮嘮叨叨,讓他幾乎要發(fā)瘋了。他于是想,梅兒也會這般庸俗嗎?
在一個飄著小雪的日子里,他與梅兒相遇了。梅兒還是那個樣子,從她口里還知道,徐武已在雪域高原安了家。
他又有了那種夏天燥熱的感覺。他與葉兒在一起時興趣全無。他其實還是想不明白,梅兒為什么嫁了個小公務員?他已經(jīng)把腦仁想得發(fā)疼了,卻沒有想出任何結(jié)果。他決定向梅兒挑明:他倆都有各自的家庭,沒有必要的活得這么累。
他給梅兒打了電話。
梅兒腦中一片空白,全然記不起什么折扇。
“亮呀亮,你到底幾個意思?”
他卻答非所問了:“不是怪徐武,挺想他的。”
折扇的事總算畫上了句號。亮子也漸漸習慣了葉兒的嘮叨。他終于把這段經(jīng)歷看淡了,徹底忘記了那年夏天里的故事。
然而有一天,那把折扇還是出現(xiàn)了。他在文博苑買了房子,搬家時在書櫥底角處發(fā)現(xiàn)了那把折扇——1982年的那把折扇。
“怎么在這里?”他有點懵了。
“一直記得它是不?高考后去你家串門,在書櫥里看到它,才知道你對我的珍惜。咱又上了同一所大學,你說是緣分不?”葉兒說這話時,似乎和他一樣回到了那個燥熱的夏天。
他大悟。那折扇經(jīng)歷了不知怎樣的曲折,卻一直默默陪著他。
“它是咱的寶貝,我可舍不得丟。咱結(jié)婚后,我便收在了書櫥里。1982年,多少年了?不能丟的,它是咱的寶貝?!?/p>
他眼角有點澀。葉兒已經(jīng)是滿眼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