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莫

李希貴是我國著名教育家，有著長期的學校工作經(jīng)歷。面對時代要求，他參考西方教育，對我國傳統(tǒng)教育做出深刻反思，并選擇“主動進化”——倡導“不唯學考，贏得學考”。也就是說，教育不要單純追求分數(shù)、過于追求分數(shù)，而要探索符合教育規(guī)律、符合孩子身心成長規(guī)律的分數(shù)之路，并在這個過程中讓孩子發(fā)現(xiàn)自己，喚醒自己，成為自己。

喚醒自己：讓孩子成為學習的主人

記者（以下簡稱記）：在我國的教學理念中，一直倡導“學生是課堂的主人”，還把這句話作為口號貼在了學校的墻壁上，以至于今天大家都感到無需再提，可您卻對此產(chǎn)生了疑問。請問，您為什么會對此產(chǎn)生疑問？

李希貴（以下簡稱李）：這個疑問是我到美國的哥倫比亞大學做訪問學者時產(chǎn)生的。為了交流中西方的教育成果，我?guī)チ嗽趪鴥?nèi)錄制好的中小學課堂教學素材。結(jié)果，我們眼里標準的課堂教學模式，遭到了美國教育專家的質(zhì)疑。比如，課程專家戴維先生問：“你們的攝像機為什么只拍老師，只見他在講臺上指手畫腳？”老師與學生顯然沒有處在一個平等的地位上。然后他又發(fā)現(xiàn)，課堂上老師總是“抓”著學生，一個個地提問題，影響其他學生學習。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要是讓我這樣上學，我可不干！”

戴維先生的點評，既讓我看到了美國人的率真，又讓我感到了思維的威脅。

課上完，接下來是國內(nèi)老師對教學環(huán)節(jié)點評的錄像。我們點評的精力大都放在授課老師身上。他們對授課老師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關(guān)心備至，對學生卻少有關(guān)注。

當看到一節(jié)小學數(shù)學《分類別》的課堂討論環(huán)節(jié)時，戴維先生又發(fā)言了：“看上去孩子們都挺高興，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不少東西或者產(chǎn)生了不少想法，可他們?yōu)槭裁床环窒沓鰜砟?？”是呀，我心里想，可我們的老師沒有這樣做，于是學生也不可能主動這樣做，因為沒有老師的指令，學生是不可以獨自行事的。這就是我們的課堂。

“很好，坐下。”接下來，戴維先生模仿了一位老師用手指往下一點的動作說，“學生回答問題后還不知道坐下嗎？為什么老師要這樣手指一點，說句‘很好，坐下呢？要知道，這樣做孩子太沒面子了！這會不會是在扼殺孩子的自主能力呢？”

我告訴他，中國的課堂是有規(guī)矩的，學生坐下去與站起來，都需要得到老師的允許。戴維更加驚訝了：“你們不是說學生是課堂的主人嗎？主人在課堂上還要這么小心翼翼嗎？”

我警惕起來。實際上，我們并沒有把這句口號當回事，可老外信以為真。我該怎么解釋呢？許多時候，我們對本該嚴肅的事只是說說而已。

我記得看過這樣一則報道，英國舉辦校園烹飪比賽，選手們要在90分鐘內(nèi)做出兩道菜，打分標準是看哪些菜能夠更吸引11歲的孩子。這與我們總喜歡請一些專家來評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在美國海軍學院考察時，看了一部介紹他們學校的專題片。這部片子講述了一個學生從入學到畢業(yè)的過程，畫面始終以學生為主。不像我們國內(nèi)常見的專題片，除了前來視察的各級領(lǐng)導，就是開拓進取的領(lǐng)導班子，剩下的就是名師獲獎證書的大薈萃、各種榮譽的大展覽，和孩子有關(guān)的，不過是一些出類拔萃者出來風光一下罷了。

我當時就想：什么時候，我們能用心對待說過的話呢？像“學生是課堂的主人”這句話，把它掛在墻上，不如把它落實在每一堂課上。這樣，我們才能真正喚醒孩子的主人翁意識，促使他們主動學習。

成為自己：每個人都可能是專家

記：中國自古以來，就有比較嚴重的等級觀念，對體力勞動和一線工作者在薪金待遇和社會地位上有所歧視。望子成龍的家長們，常拿清潔工當反面教材，教育孩子好好學習。對此，您怎么看？

李：這是非常不應(yīng)該的。我們整個社會包括學校、家長，都應(yīng)該尊重體力勞動者，并以平常心看待社會的不同職業(yè)。西方孩子不讀大學，從事體力勞動，家長和孩子都很坦然。

我在美國做訪問學者時，一天聊到了請哪些專家來對活動進行點評。我說，除了請專家外，還務(wù)必請一些優(yōu)秀的中小學老師，因為從他們那里能夠得到解決問題的具體方法。和我對接的馬格先生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說：“難道中小學老師不是專家嗎？對課堂教學來說，老師就是專家。我們說請專家，就是請他們??！”

原來這是中西方概念上的誤會。然而，這僅僅是概念上的誤會嗎？我們眼里的專家，往往不在第一線，而老師在世俗觀念里只是基層工作者。而且，老師自己也這樣認為，他們沒有或者說不敢有成為教育家的追求。

這是多么可怕和可悲的事情！教育孩子的老師們都不敢有更高的追求，僅僅希望“燃燒自己照亮別人”或者“鞠躬盡瘁”，那怎么教育我們的孩子擁有遠大的理想和抱負呢？

當時，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院主樓的走廊里掛著六幅很大的人物肖像照。根據(jù)經(jīng)驗，我以為一定是學院的歷任院長。然而，當我看了照片旁的介紹，才知道這些都是校工，包括清潔工和守門人。在他們看來，每個崗位都可以創(chuàng)造奇跡，理應(yīng)受到尊重。這種對小人物的尊重，讓我肅然起敬。

老師可以是專家，校工應(yīng)該受尊重，當社會各階層、各行業(yè)的人都能成為專家，都能獲得社會尊重時，人的潛能就會最大限度地被激發(fā)。而在這樣的氛圍里，孩子才會勇敢追求，真正成為他想成為的自己。

記：中國家長對孩子的愛舉世聞名，他們怕孩子吃虧、走彎路，想盡一切辦法幫孩子鋪路，替孩子選擇。這是否會妨礙孩子將來成為他想成為的自己呢？

李：家長根據(jù)經(jīng)驗，幫孩子鋪路，替孩子選擇，不僅會造成孩子能力的缺失，還會讓孩子養(yǎng)成不良的單調(diào)的思維方式。

許多家長不把選擇權(quán)交給孩子，是怕孩子做出幼稚的錯誤選擇，怕孩子為難。結(jié)果，孩子走上社會，不得不獨自面對選擇時，就會不知所措。那么機會就不再是機會，而是陷阱了。

其實，選擇和責任是連在一起的。當孩子擁有了自主選擇權(quán)，他才能學會選擇。人生就是不斷選擇的結(jié)果，而不會選擇，不懂選擇，面對機會茫然無措，不知道朝哪個方向努力，又怎么能夠擁有成功的人生？所以，家長千萬要給孩子歷練的機會。

記：聽說，西方一些國家考駕照80分合格，當你在計算機上答題滿80分時，計算機就會自動關(guān)閉，其他題目無需再答。這樣，即使你想考100分也沒機會。而且，學校也從不評選“三好學生”“優(yōu)秀干部”。

李：是的。他們的班級通常是沒有學生干部的。班務(wù)分給所有學生，大家定期輪換。中小學教室里，墻上貼著班務(wù)分工表：作業(yè)分發(fā)比爾、圖書管理員約翰、教學助理湯姆……每個學生都有自己要干的事、要擔的責。課堂學習，多以小組方式開展，沒有固定組長，召集人定期輪換。總之，所有措施都是為了確保孩子們平等，擁有同樣的機會，并通過形式上的平等，培養(yǎng)骨子里的平等意識。

反觀我們的教育。我認識的一個從幼兒園就開始當班長的孩子，在初二的一次班干選舉中落選，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感覺丟人，無法去學校上學。長期以來，我們的教育習慣把人包括孩子，分成三六九等，其中有些人習慣了“上流社會”，習慣了管理別人，一旦成了普通群眾就接受不了。而有些學校甚至還在強化這些東西，如依據(jù)學費的高低，把校服做成兩種顏色;而義務(wù)教育階段的實驗班，則完全是重點班的代名詞;老師對不同學生的關(guān)注不同，讓學生們明顯感覺到彼此之間地位不同。一次座談會上，有個學生自稱“平民學生”，讓在座的老師們聽了非常尷尬。后來我才知道，他上初中兩年，從未被老師在課堂上提問過。

發(fā)現(xiàn)自己：人生規(guī)劃要早些

記：您認為中國教育還有什么迫切需要改進的？

李：我們一定要重視孩子的人生規(guī)劃。

我曾到曼哈頓的一位朋友家做客，與他上初中的女兒聊了聊。她非常明確地告訴我，她希望將來學醫(yī)，而且要學兒科。

我在康狄尼格州一所小學搞調(diào)查，那些小學生對未來的構(gòu)想非常明晰。一個五年級的孩子說，他以后要上大學學習計算機專業(yè)，畢業(yè)后先去日本工作幾年，因為日本的機器人技術(shù)非常發(fā)達。他說他喜歡這個行業(yè)，且有這方面的天賦。說這話時，他那自信的眼神，讓我看了都羨慕。

在國內(nèi)，我也常問孩子們對未來有什么打算，可每每失望。我們的孩子不僅對未來十分茫然，就連自己到底有什么特長也渾然不知。每年高考填報志愿時，許多學生都表示聽家長的，自己想干什么，喜歡什么，一概不知！

其實，這怨不得孩子們。因為，我們沒有給他們提供了解社會、選擇理想的機會。盡管我們把“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批得體無完膚，可還是沒有真正領(lǐng)悟其中的危害。

西方國家的家長，普遍重視孩子對社會的了解。馬里蘭大學教育學院的博士生陳博瑞小姐告訴我，她從12歲開始打工到今年32歲，換了近50份工作。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做家教，教鄰居8歲的孩子，每小時兩美元;18歲她在眾議院謀得了議員秘書的工作。她告訴我，其實，打工的過程，也是不斷審視自我、不斷為自己定位的過程。

想想我們的教育，似乎這個階段的學習，只是進入下一階段的敲門磚，門敲開了，這塊磚就可以扔掉了。這不僅造成教育上的浪費，而且讓孩子們很不快樂。因為為了金錢、地位或者其他目的，捏著鼻子去干和出于真心去干，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所以，我建議家長朋友們讓孩子多參加社會實踐，并在實踐過程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興趣和愛好，同時認清自己的天賦與特長?？梢哉f，孩子越早發(fā)現(xiàn)自己，越早認清自己，走上社會后就越從容，對自己的選擇就越篤定。

【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