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我們所討論的“認知障礙”不是指“智障”,而是文化程度差或思考力差所致的“認知能力低下”者。低到什么程度?低于常識水平。比如同學聚會,有同學很嚴肅地對人說,我老公事業(yè)心也極強的,有時候甚至沒日沒夜地讀書,只不過運氣沒你們好罷了,一直在企業(yè)沒有做成什么。他常常邊喝酒邊看書,每次都是三四個小時!另一位同學就問,他從事什么專業(yè)?她回答,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什么江湖上行俠仗義的武打書,為了他的事業(yè)我可是做出了很大的犧牲哦!
同學只得對視而笑。除了專業(yè)研究者,一般都把武俠小說歸為休閑讀物,她居然堅定地把丈夫的消遣怡情視作“正當事業(yè)”,并為之做出“巨大犧牲”,你還能對她說什么呢。
不言,就是極言。
視莽撞為勇敢,視蠻橫為強硬,視揮霍為慷慨,視淫蕩為浪漫……這就是認知力在常識之下,上海人所謂的“拎勿清”,或謂“腳高腳低”,網稱“腦殘”,而與其相反的人物則稱“人精”,領悟力居常識之上。
近讀《呂氏春秋》:“武王入殷,聞殷有長者,武王往見之,而問殷之所以亡。殷長者對曰:‘王欲知之,則請以日中為期。武王與周公旦明日早要期,則弗得也。武王怪之,周公曰:“吾已知之矣。此君子也。取不能其主,又以其惡告王,不忍為也。若夫期而不當,言而不信,此殷之所以亡也,已以此告王矣。”
這個故事翻譯成今天的語言,就是——武王進入殷都,聽說有個德高望重的人(殷長者),便去拜見,問他殷商之所以滅亡的原因。殷長者說:“您如果想要知道,就請定于明天日中之時?!蔽渫鹾椭芄┑诙焯崆叭チ耍瑓s沒有見到那個人,武王感到很奇怪,周公說,“我已經知道他的意思了。這是個君子啊。他本來就疏遠了暴君,現在又要把自己君主的惡行告訴您,他不忍心這樣做。至于約定了日期卻爽約,言而無信,愚弄百姓,正是殷商滅亡的原因,他不是已經告訴您了嗎。”
這里,武王因對方無故失信而覺得“奇怪”,是符合常理的,不能說他“拎勿清”,而周公旦就是“人精”了,見識在常識之上,問題是,殷長者此舉多少是“冒險”的,他的舉動在韜略學上乃是“不言計”,屬于最早的“行為學”,即用自己“蹊蹺”的行動來代替言辭,上海人叫“豁翎子”,怕就怕儂勿接“翎子”,發(fā)信息的,與接信息的必須對接,都要“拎清”,頗具姜太公釣魚的味道,你周公旦能懂是你國運,不懂也是你國運。
無獨有偶,奸相秦檜的“冷客計”同樣“不著一辭,盡得風流”。
南宋程厚擔任東宮中舍時,與秦檜來往密切。一日,秦檜邀程厚到相府。程厚到后,被帶到一間內室,陳設非常簡陋,桌上只放一本淡青封面外鑲紫邊的書冊,題為《圣人以日月為紀》的辭賦,書尾有“學生類貢進士秦塤(即秦檜孫子)呈”等字,文辭富麗,程厚不由坐下逐頁翻閱。在此期間,除了奴仆不斷送來酒菜,竟無人接待。至晚,程厚見秦檜仍未露面,只好告退,但心中一直不明白秦檜的用意。幾天后,程厚奉命主掌有關貢舉考試的事宜,才恍然大悟,便以那天相府所見書冊命題,果真讓秦塤高中第一。
不言,就是極言。無論殷長者還是秦奸相,一正一邪,不得不承認他們相當“識人”,亦即事先對人都有非常精準的料定——料定你是“拎清”的,“于無聲中”必然能“聽驚雷”的,否則一切豈不都是白忙活嗎?
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