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蒞
古人對讀書早已有了很好的研究,留下了許多寶貴經(jīng)驗,其中有一條就是讀書要分兩步走:即讀入書中,跳出書外。
我們用“出入法”來讀以上兩篇文章。
先看冰心的《談生命》。
寫這篇文章時,已過不惑之年的冰心以滿懷激情和詩一樣的語言,向我們述說了她對生命的感知和渴望。在本文中,冰心以其宏闊的目光和堅定的信念,用大河和大樹作喻,來談?wù)撍蛲娜松?/p>
她用冰山雪水喻生命之始,寫起點之高潔;用匯集細(xì)流,寫生命的成長;用穿過懸崖和沖倒巉巖寫人生的奮斗;用桃花芳草,寫人生的順境;用暴風(fēng)激電,寫人生的逆境;最后用匯入大海寫人生的歸宿。
在冰心心中,人生也應(yīng)該像一棵大樹。用冰雪下欠伸,快樂地破殼,寫生命之始;用穿枝拂葉,寫殺出重圍;用滿樹繁花,累累碩果,寫生命的奮斗;用空中的旋舞和大地的接引,寫生命的歸宿。作者不僅用大江大樹來寫生命的偉大,還用在雨點中升起,再沖石壁,再尋桃花與在果仁兒中破殼,再穿叢莽,再聽黃鶯,來寫對來生的期許,寫對整個人類生生不息的自信。
她這樣不僅寫出了對生命的禮贊,還寫出了由生命一滴一葉的活動才構(gòu)成了宇宙的進(jìn)化和運行。冰心告誡:不是每一道江流都能入海,不是每一粒種子都能成樹。生命只有在快樂和痛苦中才能成長,她希望生命的云翳來得更多。在這里我們能看到作者面對即將徹底變革的大時代,已做好了搏擊風(fēng)云的心理準(zhǔn)備。
至此,她已經(jīng)完成了從正面到反面對生命的論述。讀到這里,我們雖然合上書卷,在眼前依舊會有大江奔流大樹搖曳??v觀全文,冰心的側(cè)重點不是面對茫茫人海,主要筆觸都是在寫自己的一種向往、一種追求,表達(dá)了自己希望所有生命都偉大不朽的宏大愿望。
但跳出書外,細(xì)細(xì)審視,也不能不看到本文的紕漏與不足。作者在以大樹為喻說明人生的最后部分是這樣寫的:“終于有一天,冬天的朔風(fēng)把他的黃葉干枝卷落吹抖,他無力地在空中旋舞,在根下呻吟,大地莊嚴(yán)地伸出臂兒來接引他,他一聲不響地落在她的懷里,他消融了、歸化了,他說不上快樂也沒有悲哀!”
“冬日的朔風(fēng)把他的黃葉干枝卷落吹抖”,這個“他”還是用來比喻人生的那整株大樹;而“他無力地在空中旋舞,在根下呻吟,大地莊嚴(yán)地伸出臂兒來接引他,他一聲不響地落在她的懷里,他消融了歸化了”,這幾句中的“他”就已經(jīng)不是整株大樹,而是大樹上被卷落的黃葉了。作者在這一段也錯誤地把“葉落歸根”誤以為是整株大樹的“歸化”了,須知黃葉被卷落以后,整株大樹還在啊。這與之前和之后代表整株大樹的那些“他”顯然指代的不是一回事。作者在這兒違反了邏輯的同一律,犯了指代不清偷換概念的錯誤。
我們再來看《黃生借書說》。
《黃生借書說》是清代文學(xué)家袁枚所作。此文一經(jīng)行世,便十分引人注意,特別是選入中學(xué)語文課本之后,更是廣受好評。
此文闡明了借書與讀書的關(guān)系,以時不待人勉勵后世專心攻讀。作者在交代寫作緣起后,就提出“書非借不能讀也”的論斷,此觀點令人耳目一新,很有啟發(fā)性,引人深思。讀完全文之后,則會更覺得其深刻有理。
作者先以藏書不讀作為反證。皇家有《七略》之全《四庫》之富,各類書籍應(yīng)有盡有,“然天子讀書者有幾?”“富貴人家,藏書滿屋,然富貴人讀書者有幾?”至于祖、父輩積書,子孫輩棄而不讀,這種現(xiàn)象太多了。于是袁枚總結(jié)道,有讀書之便而無借書之苦的人“讀書者有幾?”,否定答案寓于反問之中。
袁枚接著由書及物,作了類比,指出人的普遍心理:借于他人,擔(dān)心別人索回,因此不住地觀摩玩賞;但一旦屬于自己,就會束之高閣,推說來日再看。這種心理狀態(tài)也說明了“書非借不能讀也”的道理。
袁枚再以自己的經(jīng)歷來現(xiàn)身說法,更增強(qiáng)了說服力。自己幼時家貧借書困難,但“有所覽,輒省記”,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說明了“借者之用心?!钡牡览怼:髞碜隽斯?,有條件買書,卻是“素蟫灰絲時蒙卷軸”,這進(jìn)一步證明“書非借不能讀”的觀點。
此文最顯著的特點是采用對比的方法論述問題。如將藏書者不讀書與借書者讀書對比,將自己家貧無書之時與有書之時對比,將黃生與自己對比。袁枚于對比中闡明自己的見解,期望讀書人珍惜讀書的機(jī)會,從而發(fā)憤攻讀,使學(xué)有所成。這樣不僅能夠鮮明地闡述觀點,也能加深讀者的理解,增強(qiáng)文章的說服力。
從文章中,可以看出作者袁枚是一位才子氣頗重、任性適情的人。他列舉天子與富貴人的例子,說明他敢于指責(zé)權(quán)貴、無視傳統(tǒng)的個性。他珍惜少年時代借書苦讀的歲月,并對晚輩諄諄告誡,表現(xiàn)出他極具人情味。
在這篇文章中,袁枚面對黃生以親切的口吻娓娓道來,如話家常,耳提面命,循循善誘,讓人感到了老人對黃生、對后學(xué)的一片深情;其行文論證,自然也是極其用心的。
然而掩卷之后,跳出原文,我們就會覺得袁枚雖苦心論證,但他的觀點還是有些偏頗了。
袁枚在這篇文章中,我認(rèn)為他有了“見物不見人”的偏頗。
“書非借不能讀也”是他的核心論點,我們且不說擁有四庫七略之書的天子,在那些學(xué)識淵博的太子太傅的教導(dǎo)之下,究竟讀了多少書;只說作者有關(guān)“汗牛塞屋,富貴家之書,而富貴人讀書者有幾”的論據(jù),就是根本站不住腳的。
舉天下讀書之人,像范仲淹者畢竟少而又少;而絕大多數(shù)讀書有成者,都出身于富貴、有書之家。如李白、杜甫、白居易、韓愈、柳宗元、歐陽修、蘇東坡等等,靠自家之書學(xué)業(yè)有成者是絕大多數(shù),是不勝枚舉的。
很顯然,作者只看到了書這一物質(zhì)條件,而忽略了人的主觀能動性。人如果有了讀書的主觀愿望和渴求,自家有書只能讀得更好、成才更早。
今天這個時代,人們生活普遍比較富裕,買欲讀之書已經(jīng)不成問題?;ヂ?lián)網(wǎng)信息時代,一部手機(jī)就相當(dāng)于一部詞典、一個老師、一個圖書館甚至是一所大學(xué),相信今天讀書成才的人會空前得多。袁枚老先生的“黃生借書說”,還是情長而紙短?。?/p>
持這些觀點進(jìn)行賞析與講解的,都只是讀入書中,還沒有跳出作者布下的云霧之外。因而讀書,是要分兩步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