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鑫業(yè)
驚蟄第一天,桃花開了。
這一天,老師在課堂上說,人的思維有三層。一層是你看見了桃花,二層是你在書里讀到了桃花,三層是你在鏡子里看見了自己讀桃花的樣子。
博爾赫斯寫了一部小說,他約另一個同樣住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也叫博爾赫斯的人見面,地點在中央公園。他懷疑那個人是個贗品,沒想到,這個人的童年和自己一模一樣。住在同一個門牌號碼里,有同樣會講故事的奶奶,同樣知道書櫥第三格的錫罐里裝的是彈子跳棋。
驚蟄這一天,你置桃花于不顧。你忙于選種,修理一把鋤頭,把釘子一錘一錘釘進木頭里去。驚蟄這一天,你忙于讀書,做筆記,寫下“一候桃花,二候杏花,三候薔薇”這樣的文字。
驚蟄第十天,黃鸝叫了。
黃鸝叫,是求友。就是,兩只鳥,在兩棵樹上通個電話,發(fā)個短信。黃鸝的求友,不是求朋友。求朋友是人類的事,動物們不做,嫌矯情。黃鸝的求友,名為行茍且之事,實為繁衍后代,是百年的大計,千年的盤算,是三百年一遇,五百年一遇。
世界上,偉大的人物都有一個偉大的母親,黃鸝也是。求偶,交配,筑巢,孵蛋,捉食,喂鳥,伴飛。
我曾經想把一個電臺的呼號稱為“紅粉電臺”,有人反對。我說了黃鸝的故事,這個人不反對了。報批時,一個領導反對,問我怎么回事。我說,從《詩經》的年代到民國,“紅粉”都是個褒義詞,人類種群的進化百分之七十依賴的是女性,這個領導也不反對了。
我還曾經在一個下雨天,遭遇過雷擊,那也是一個三月天。當時雷聲把我的優(yōu)柔寡斷和選擇綜合癥治好了。后來明白了,你,優(yōu)柔寡斷,因為你有時間,你從容不迫,而且,你還矯情,你三步一計,你十步三十計,你還要減掉二十九計,你累啊,你活該!
所以說,雷聲是個很偉大的東西,能憑空中,突然地發(fā)出一個東西來,突然地出類拔萃,突然地振聾發(fā)聵,突然地把你喚醒,突然地告訴你,你是誰,你現(xiàn)在在哪里,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該懸崖勒馬、幡然醒悟了。譬如,你是個拜金主義者,或者,你是個無情論者,你是個沒心沒肺的主。
驚蟄第十五天,也就是最后一天,鷹長出了尚不能進食的柔嫩的喙。
這個喙,是一片軟骨,白白嫩嫩,尚不能撕咬,啄食。就像十八歲那年,你愛慕的女子舍棄了你,嫌你過于斯文,不切實際,但過了驚蟄,情況就大不一樣了。你英姿勃發(fā),你鎮(zhèn)定自若,你甚至指點江山,頤指氣使。
三十年后的一天,你與這位曾經愛慕的女子路遇。你繞著她走,你甚至期望有個地方能躲一下,你慌不擇路。因為你發(fā)現(xiàn)了她邋遢的美,被平庸丈夫寵愛的美,被生活拖垮的美。
這讓你想起海明威的那句話,火車比馬快,時代就前進了嗎?你活得比她光彩,你就一定比她輕盈嗎?鳥比蜻蜓活得壯實,飛得遠,鳥就一定比蜻蜓知山水嗎?
驚蟄第十五天,你花三萬美金買了一輛福特超級工廠生產的皮卡,你載著你的愛人去追雷聲。愛人也是個驚蟄迷,是雷聲的粉,是三月天的鐵桿票友。你們從蘇州出發(fā),一直到漠河,像采蜜一樣地采集雷聲,像采蜜一樣地采集雷的光譜。
回到蘇州后,你們兩口子開始研究雷聲,發(fā)現(xiàn)雷聲能對三種人有效。一種是久病不能起床的善人,一種是有錢不敢存銀行的惡人,一種是沾過血光惶惶不可終日不善也不惡的人??上В茁曃ㄒ粚煞N人無效,那就是渾渾噩噩的人和沒心沒肺的人。
當然,按《黃帝內經》的話說,生于漠河的人,北方之北的人,毛孔細淺,雷聲的作用不大。而生于蘇州的人,南方之南的人,毛孔深邃,雷聲的作用巨大。譬如,能促你辨是非、明事理,包括,提醒你做人。
陽春三月,中國大部分地區(qū)進入春耕季節(jié)。這意味著,牛的季節(jié)到了,牛對雷聲置之不理。因為俗語說“這個世界,有一種智慧正在借牛說出來,那就是‘人活著就應該木訥而又無所畏懼”。這個道理,人做不到,牛做到了。
陽春三月,中國大部分地區(qū)進入花季。這也意味著,花的季節(jié)到了,花對雷聲同樣置之不理。因為花有自己的雷聲,這個雷聲就是我在詩歌里說的“控制住天下的所有樹葉,你就可以在有風的日子里,為所欲為”。這個道理,人同樣做不到,花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