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

油菜花開了，不多的幾棵，長在人家檐下的花池里。這是城里的油菜，絕對不是長著吃的，而是長著看的。

跟他說，油菜花開了呢。他一臉驚喜，說，找個時間看油菜花去。這是每年，我們的出行里，最為隆重的一節(jié)。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城里人興起看油菜花熱，每年春天，都成群結(jié)隊的，追到城外看油菜花。一些地方的油菜花，因此出了名，譬如江西婺源的油菜花，云南羅平的油菜花。

有一年秋，我對婺源著了迷，收拾行裝準備去。朋友立即勸阻，說：“你現(xiàn)在不要去呀，你等到春天再去呀，春天有油菜花可看呢。”我笑著問他：“婺源的油菜花，怎樣的好看？”他說：“一望無際地燃燒呀，就那樣燃燒呀?！?/p>

笑。哪里的油菜花，不是這樣燃燒著的？所有的油菜花，仿佛都長了這樣一顆心，熱情的，率真的。一朝綻開，滿腔的愛，都燃成艷麗。有坡的地方，是滿坡油菜花;有田的地方，是滿田油菜花。整個世界，親切成一家。

我是油菜花地里長大的孩子。故鄉(xiāng)的油菜花，成波成浪成海洋。那個時候，房是蕩在油菜花上的，人是蕩在油菜花上的。仿佛聽到哪里噼啪作響，花就一田一田地開了。大人們是不把油菜花當花的，他們走過油菜花地，面容平靜。倒是我們小孩子，看見油菜花開，瘋了般地拋灑快樂。沒有一個鄉(xiāng)下的女孩子，發(fā)里面沒戴過油菜花。我們甚至為戴油菜花，編了歌謠唱：“清明不戴油菜花，死了變黃瓜。”現(xiàn)在想想，這歌謠唱得實在毫無道理，油菜花與黃瓜，哪跟哪呀?？赡菚r唱得快樂啊，蹦蹦跳跳著，死亡是件遙遠而模糊的事，沒有悲傷。一朵朵油菜花被我們插進發(fā)里面，黃艷艷地開在頭上。

也去掃墳。那是太婆的墳，墳被油菜花圍著，是黃波濤里蕩起的一斗笠。想太婆日日枕著油菜花睡，太婆是幸福的吧。

這個時候，照相師傅背著照相器材下鄉(xiāng)來了。他走到哪個村子，哪個村子就過節(jié)般的熱鬧。女人們的好衣服都被翻出來了，穿戴一新地等著照相。背景是天然的一片油菜花黃，襯得粗眉粗眼的女人們，一個個嬌媚起來。

讀過一首寫油菜花的詩，極有趣：“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痹娎?，調(diào)皮的孩子，追逐著一只飛舞的蝴蝶。蝶兒被追進油菜花叢，留下孩子，盯著滿地的油菜花在尋找，哪一朵油菜花是那只蝶呢？

張愛玲的外國女友炎櫻，曾說過一句充滿靈性的話：“每一只蝴蝶，都是從前的一朵花的靈魂，回來尋找它自己。”若果真如此，那滿世界的油菜花，該變成多少的蝶？這實在是件美極的事。

【賞析】

油菜花會燃燒嗎？會的，在作者的眼中，油菜花是有生命的，它們長著一顆顆熱情、率真的心，把自己生長的地方，燃燒成艷麗，如此擬人化的手法，讀來倍感親切。描繪完油菜花的美，文章由景及人，聯(lián)想到幸福地沉醉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哪怕是安眠于地下的太婆。面對此情此景，還有什么能阻止我們幸福呢？曠達超然的主旨，便自然地展現(xiàn)了出來。

劉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