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周生

《百合花》是我國現(xiàn)代作家茹志鵑的著名短篇小說，收錄于高中語文教材蘇教版必修二“和平的期盼”專題;小說塑造了小通訊員、新媳婦等鮮明的人物形象，在“我”的娓娓敘說中表現(xiàn)出主人公的人性美與人情美。而對新媳婦的人性美人情美的品析是文本的重點與難點，值得我們細讀與分析，并“在感受形象、品味語言、體驗情感的過程中提升文學欣賞能力”（《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

社會心理學告訴我們，當人們遭遇到意料之外的事件后，那種突發(fā)性往往會改變?nèi)藗兊恼J知、判斷、態(tài)度，在經(jīng)過自我思考與分析后，使之改變自己的心理角色。而新媳婦在對待小通訊員的前后態(tài)度變化中，她的自我也經(jīng)歷了心理角色的成功轉(zhuǎn)變，由“因為我是新媳婦，所以……”（被動）到“雖然我是新媳婦，但是……”（主動）的積極心理暗示，讓她的人性美與人情美體現(xiàn)得更加熠熠生輝。

下面，筆者就從新媳婦的心理角色與轉(zhuǎn)換來簡單分析一下她的人性美與人情美。

一、因為我是新媳婦，所以我對是否出借被子有點猶豫矛盾

一開始，新媳婦牢記自己的身份或角色，因此在“是否出借新被子”這個問題上有點糾結(jié)，有點猶豫，有點不舍，有點矛盾。她的心理歷程主要有以下幾點：

1.“新被子，借還是不借？這是個問題?！薄驗槲沂莻€結(jié)婚才三天的新娘子，這條被子是我唯一的嫁妝，我要不要出借還要容我考慮一下;這也屬于人之常情，無關(guān)覺悟的高低。

2.“這個問題，最好與丈夫商量一下”——因為我是個新媳婦，丈夫又不在家，面對我們結(jié)婚用的被子（共同財產(chǎn)），我如果出借了，丈夫回來，會不會怪我，因此我猶豫了。我想丈夫基本會是同意的（丈夫在文本沒出現(xiàn)，身份可能是戰(zhàn)士或者是如鄉(xiāng)干部那般為支援前線而忙碌的群眾，結(jié)婚三天就離開家離開了新婚妻子，看起來覺悟也不會低的），但我還是有點猶豫，最好聽聽他的意見，但他現(xiàn)在不在。

3. “男女授受不親”——因為我是新媳婦，而你是毛頭小伙子，我把自己蓋的新被子借給你，別人知道了會怎么說，你讓我怎么說得清？所以我猶豫了，我很矛盾。其實，你走后我就后悔了，也就想通啦。所以，后來那位大姐來借被子，我就愿意借了，我一點也不猶豫了。

4. “我就氣氣你，誰讓你不會說話”——我是新媳婦，我是個愛笑的新媳婦，誰讓你借被子時那么嚴肅，那么不會說話;我就與你開了幾句玩笑，你就被我氣走了，實在有趣。你看，那位大姐說話的語氣多溫和，我們聽了心里就舒服，所以，我心甘情愿借給她;小同志，不是我“死封建”，而是你自己太執(zhí)拗。

因此，我們要理解她的角色，因為她是新媳婦，她有難處，有矛盾心理，但她也有愧疚與后悔，因為看到小通訊員轉(zhuǎn)身就走時一不小心將“衣服掛住了門鉤，在肩膀處，掛下一片布來，口子撕得不小”;不過，這也為她后來在傷員中馬上認出他來，埋下了伏筆。

二、因為我是新媳婦，所以我對給陌生男人擦身感到害羞

因為她是個新媳婦，更是個長在封建意識濃厚的農(nóng)村的婦女，難免受到舊思想教育的影響與熏陶，但她們支援前線為革命部隊做事的熱情不會受到影響;當然，要她給傷員們“拭臉洗手”，能吃的喂他們飯吃，帶著背包的，就給他們“換一件干凈的衣裳”，這些都沒什么問題，可是，有些傷員“還得解開他們的衣服，給他們拭洗身上的泥血漿”，她就有點害怕害羞了，因為從小父母教育她們，與陌生男人話也要少說，手也不能隨便握，現(xiàn)在要擦身，真的做不到。別說她這個新媳婦了，就是年紀較大的村里的老姐姐們也不行啊，他們也是“又羞又怕”，放不開手腳，這主要是她們心里有疙瘩沒解開。因此，大家搶著去燒鍋。后來，還是“我”這位大姐反復(fù)與她做思想工作，因為講得多了，她也覺得不太意思了，于是“她才紅了臉，同意了”，不過只答應(yīng)做下手，也許這樣可以不直接接觸到男士兵的身體。我們應(yīng)該能夠理解，因為她是新媳婦，她的思想還不夠開放，因此，在這件事上，她很猶豫，更害羞。

三、雖然我是新媳婦，但是我有責任讓英雄體面地離去

雖然小通訊員不會說話，但他來借被子沒有錯，更何況，她是有意氣他，“他可受我氣了”！她覺得對不起他，所以，她一來包扎所，就想找他，想當面向他道個歉，可是那個“同志弟不是這里的，他現(xiàn)在到前沿去了”，她感到很內(nèi)疚，而且，這種愧疚將變成永遠的遺憾了，因為小通訊員犧牲了;這也為新媳婦心理角色的轉(zhuǎn)變作了鋪墊。

前方戰(zhàn)事很緊張，有傷員不斷下來，新媳婦“啊”了一聲，顯然，她很驚訝，因為她看到了“一張十分年輕稚氣的圓臉。原來棕色的臉色，現(xiàn)已變得灰黃。他安詳?shù)睾现?，軍裝的肩頭上露著那個大洞，一片布掛在那里”，這可以證明這個傷員就是小通訊員了。后來她又聽躺在擔架上的傷員說了小通訊員“叫我們快趴下，他自己就一下?lián)湓凇笔至駨椛狭耍瓦@樣為了救戰(zhàn)友的命，犧牲了自己寶貴的生命。聽完故事，新媳婦又“啊”的一聲，顯然，她被他的英雄事跡深深感動與震撼了，她的愧疚越加嚴重了。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新媳婦的心理產(chǎn)生了極大的震蕩，她把剛才的忸怩與害羞轉(zhuǎn)化為對英雄的崇敬與熱愛，她的心理角色發(fā)生了很大的轉(zhuǎn)變。她不再忸怩，不再害羞，不再被動;她可能會說，我雖然是新媳婦，是個女人，但我首先是個人，是個有感情的人。面對她的“同志弟”為了救戰(zhàn)友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她還會猶豫、害羞嗎？——不會！而且，要馬上行動起來。于是，只見“新媳婦已經(jīng)輕移過一盞油燈，解開他的衣服，她剛才那種忸怩羞澀已經(jīng)完全消失，只是莊嚴而虔誠地給他拭著身子”……當“我”和醫(yī)生拿了針藥趕來，新媳婦正側(cè)身坐在他旁邊，“她低著頭，正一針一線地在縫他衣肩上那個破洞。”醫(yī)生在診斷后知道小通訊員已經(jīng)犧牲了，說“不用打針了”，也意味著不用再縫衣服了;而她像什么也沒看到，什么也沒聽見，依然拿著針，細細地，密密地縫著那個破洞?！拔摇碧嵝阉安灰p了”，但她對“我”異樣地瞟了一眼，低下頭，還是一針一線地縫……文本運用了動作描寫，寫出了此時她那種悲痛的心情，她將自己的愧疚與遺憾一針一針地縫上，將她對他的特殊情感一線一線的串起來。顯然，她那動作不是多余的，而將那復(fù)雜的心理全寄托在那一針一線中了。我們知道，古有母親“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今有新媳婦“最后密密縫，千言萬語在其中”，相信小通訊員必會知道姐姐的心意，原諒姐姐讓他受的氣。

四、雖然我是新媳婦，但是我愿意用百合花被陪伴小兄弟

如果說新媳婦為小通訊員擦身與縫衣，將小說情節(jié)推向了一個高潮，那么，她把自己的新被子墊在棺材里蓋在他身上就是又一個高潮，是高潮中的高潮;這舉動出乎許多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你想想，這么個害羞的小通訊員能夠做出保護同志犧牲自己的壯舉，那么，新媳婦她為何不能轉(zhuǎn)變自己的思想，為他擦身縫衣，甚至把新被子送給他。而且，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充滿真情。你看，“衛(wèi)生員讓人抬了一口棺材來，動手揭掉他身上的被子，要把他放進棺材里去。新媳婦這時臉發(fā)白，劈手奪過被子，恨恨地瞪了他們一眼。自己動手把半條被子平展展地鋪在棺材底，半條蓋在他身上”，這時的新媳婦似乎一點兒也不近情理，但動作卻很堅決，也不管別人怎么看，因為她認為這是值得自己做的事，而且必須要這么做，才對得起小通訊員，對得起自己的內(nèi)心。因此，當衛(wèi)生員為難地說“被子……是借老百姓的”時，她氣洶洶地嚷了半句“是我的——”;是啊，既然是她的，是她的嫁妝，她就有做主的權(quán)利。棺材里躺著的不單是一個普通戰(zhàn)士，還是一個舍己為人的英雄，乃至是為人民的幸福犧牲自己生命的千千萬萬戰(zhàn)士的化身。她的行動是老百姓對人民英雄熱愛的集中體現(xiàn)，因為百合花“象征著純潔與感情的花”，而繡著百合花的被子象征了民眾對偉大軍人的一片溫暖的心意，一份濃烈的情意;這樣的被子蓋在小通訊員身上，不但體現(xiàn)了純潔的姐弟深情，更體現(xiàn)了濃厚的軍民情。顯然，她將自己唯一的嫁妝作為禮物獻給了最可愛的戰(zhàn)士，獻給了偉大的英雄;因為他用自己的生命救了同志的生命，那么她還有什么理由不舍得自己的被子？

綜上所述，新媳婦對小通訊員的情感變化是在她完成心理角色轉(zhuǎn)變中一步步完成的。她在“不愿借被—愿借被;不愿擦身—主動擦身、縫衣;別人拿掉被子—主動蓋上被子”的行為中逐步走向成熟，又從“愧疚—驚訝—崇敬—親人般的愛”的心理變化中逐漸升華了自己的情感。這是一種不是愛情的特殊情愛，或者說演繹的是一首“沒有愛情的愛情牧歌”，新媳婦在心理角色的轉(zhuǎn)變中充滿了人性美與人情美。

[作者通聯(lián)：浙江嘉興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