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少家長信奉挫折教育,他們認為多批評孩子會使他們進步。目前已有的研究成果表明,長期的言語暴力能永久改變孩子大腦的生理結(jié)構(gòu),影響他們的語言能力和智商。不過,有些家長和老師并不吼孩子罵孩子,而是用語言打擊他們的自信,說他們這兒有毛病,那兒有毛病,不停挑孩子的刺。這種非暴力的重復打擊兒童自信會有什么后果?80年前的一個實驗給出了殘酷的答案。
1939年,美國愛荷華大學的知名語言病理學專家Wendell Johnson招募了22個孤兒。他找這些孤兒來,是為了驗證自己的一個獨特理論,那就是不斷地批評一個兒童,比如批評他們“說話結(jié)巴”的話,那么一個完全正常的兒童就會因為心理壓力而向著被批評內(nèi)容的方向發(fā)展,變成一個真正的“結(jié)巴”。
全世界有5%~10%的兒童患有口吃。當時,愛荷華大學是世界上知名的口吃研究中心。為了研究口吃的治療方法,患有口吃的研究生們還把自己的手臂綁起來,因為當時盛行的理論認為,是手部的活動干擾了語言信號。
Wendell Johnson
不過,Johnson自有另一套學說,他的觀點來自童年的痛苦回憶。在他5歲時,有個老師告訴他的家長,他有口吃的傾向。漸漸地,他開始過分關注自己的言語,說話時開始停頓,并且開始重復一些詞。后來,他果然變成了口吃。
因此他深信口吃和生理無關,而是后天習得的習慣。他說:“口吃并不來自孩子的嘴,而來自家長的耳朵?!?/p>
當時這是一個全新的理論,如果被證實,將會對口吃的矯正起到無與倫比的作用。可是,孤證不立,Johnson沒法用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為這個理論作證。他需要做實驗。如果任何正常的孩子都可以被誘導成口吃,那么就可以證明口吃的源頭和生理無關,而是后天教養(yǎng)和學習的罪過。1938年秋天,Johnson讓這個故事的另一個主角、22歲的碩士研究生Mary Tudor來做這個實驗。
在愛荷華州的達文波特市,有個叫做軍人及水手遺孤之家(The Iowa soldiers and Sailors OrphansHome)的孤兒院。1939年正值美國大蕭條時期,這家孤兒院有超過600個孤兒,愛荷華大學和這家孤兒院有合作關系,Tudor就被派去那兒開始做實驗。
不過,Tudor沒有告訴孤兒院自己是來做實驗的。她的說辭是為這些孩子提供語言評估和治療服務,并選取了10個口吃的孩子和12個正常孩子。
Wendell Johnson和孩子
10個口吃的兒童被隨機分成兩組,一組(IA組)被告知:“你不口吃,你說話挺好的,你以后會比現(xiàn)在說得好得多。不要在意別人怎么說你,他們不知道這只是人發(fā)展的一個階段而已?!?/p>
另外一組(IB組)則被告知了真相:“你說話口吃。”
對于12個正常兒童,6人(ⅡA組)受到了言語打擊:“專家認定你說話很有問題,你表現(xiàn)出了口吃兒童的許多癥狀。你現(xiàn)在必須馬上停止說話,直到你能好好說話之前,你就別開口了。”這6人最小的只有5歲,最大的15歲。在實驗過程中,研究者不斷告訴他們發(fā)音有問題,必須要立刻糾正。為了維持實驗的效果,Tudor還欺騙孤兒院的老師們,這些孩子有口吃的癥狀。每個月,Tudor都會讓孤兒院的老師和院長給這些孩子重復貼“口吃”標簽,讓這些孩子意識到自己有問題。此外,她要求老師們在這些孩子說話不連貫的時候打斷他們,并要求這些孩子在好好說話前別開口。
剩下的6個正常孩子則是實驗對照組(ⅡB組),他們被告知自己沒有口吃,并且在發(fā)音良好的時候會得到贊揚。
就這樣,實驗從1939年1月一直持續(xù)到了5月。Tudor每隔幾周就要去孤兒院和每個孤兒進行45分鐘的對話。
那么實驗結(jié)果如何呢?
半年內(nèi),在6個被無端打擊的孩子(ⅡA組)里,5人開始出現(xiàn)口吃的癥狀。
Tudor在研究報告中寫道,ⅡA組的兒童很快就對負面評價做出了反應,所有孩子都變得寡言少語,而且說話速度明顯變慢了,句子也變短了。2個年紀最小的孩子盡可能用1個單詞回應問題。從個性上來看,6個孩子都變得更加害羞,并且承認自己說話是有問題的。
比如,5歲大的Pugh“開始不愿意開口,盡管此前她說話很流暢”。另外一個9歲大的孩子Romp“也不愿意說話了,大多數(shù)時候都用手擋住眼睛”。而15歲的Potter“開始變得很內(nèi)向,也不愿意說話了”并出現(xiàn)了口吃的癥狀。這很不尋常,因為大多數(shù)口吃患者都是在2-5歲之間首次出現(xiàn)癥狀的。
Tudor還注意到,當Potter在說話的時候,會有很多的“啊”,她還會煩惱地玩弄手指。Tudor問她:“你為什么要玩手指?”Potter回答:“我害怕我要說‘啊?!焙髞碓诮邮懿稍L時Hazel Potter回憶:“當時我和誰都不太親,那段日子里我很沉默?!敝钡匠赡旰蟮乃€討厭說話,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怪胎。
所有被無端打擊的孩子的學習成績也開始下滑。其中一個男孩子開始不愿意在課堂上背誦課文。11歲大的Fifer也覺得自己無法說話,“話就卡在那里了,說不出來”。
12歲的Korlaske開始變得孤僻,甚至不愿意和好朋友說話。2年后,Korlaske從孤兒院里逃跑了,后來被另一家條件更差的孤兒院收留。2003年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Korlaske表示:“這個實驗完全毀了我的人生,我不想聊更多?!彼惠呑佣枷嘈抛约河醒哉Z困難,心中充滿了不安。
那么那些本來就口吃的孩子呢?在IB組,也就是實際口吃,并且被告知了真相的5個孩子里,3人說話更結(jié)巴了。與此相反,在IA組,也就是實際結(jié)巴,但是被鼓勵了的孩子中,只有1人的口吃情況變嚴重。
6個本來正常的孩子出現(xiàn)口吃不容忽視,孤兒院不得不聯(lián)系Johnson。在Tudor給Johnson的信中也提到一些正常的孩子開始說話結(jié)巴。
看到自己的實驗造成的嚴重后果后,兩個研究人員后悔不迭。良心不安的Tudor在研究結(jié)束后的幾年里一直回訪這些孩子,勸慰他們,試圖為受到影響的孩子進行康復性的輔導。
所幸成年后6個孤兒并沒有真成口吃。后來學術界才明白,口吃是身心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Johnson預言的心因性口吃固然存在,但一些人確實是因為腦部疾病才口吃的(神經(jīng)源性口吃)。
而且大部分兒童期的口吃會“自愈”,四分之三的口吃兒童長大后不再口吃,這種情況被稱為發(fā)育性口吃。
不過,這些被無端打擊的孩子,許多在成年后郁郁寡歡,對言語表達也很沒有自信。顯然,Tudor的后續(xù)干預并沒有起到預期的作用。
由于這項實驗太過違背人道,Johnson害怕被當作納粹,所以從未公開這個研究。實驗記錄就在愛荷華大學的檔案室里塵封了62年。
2001年,報紙報道了研究助理的證言之后,孤兒們才得知當年的實驗真相,此時他們已經(jīng)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了。愛荷華大學公開道歉,同年這些孤兒對愛荷華州和愛荷華大學提起了訴訟。原告的律師表示:“我相信法官同意,他們的人生遭受了打擊。”2007年,這些孤兒共得到了115萬美元的補償。愛荷華的州檢察長表示,補償是“公平的、合適的”。現(xiàn)在還有多少孩子依然在受到這樣的魔鬼教育
這項證明負面評價會導致孩子口吃的實驗,被后人冠上了“惡魔研究”(Monster Study)的惡名??墒?,現(xiàn)在又有多少孩子,正在接受類似的惡魔教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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