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建秀
南國的春已經(jīng)肆無忌憚,北國的春卻仍是素面朝天。
行走在街市,突然發(fā)現(xiàn)了春的訊息——一株蜷縮在料峭寒風中的蒲公英,哆哆嗦嗦地露出頭,躲在陽坡曬太陽。周圍的小草,被融化的雪水從地縫里擠出來,剛冒出個尖,像沒出巢的待哺的幼鳥。
北方的春天零星地撒在了有暖陽的地方,那些不安分的植物的根,吃一點陽光便炫綠。
春天一直怠慢著北方人。孩子們在日記里失落地寫到:北方的人是后媽生的,這里的春天像端上來的剩飯,一點也不新鮮。我們這里沒有“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只有“北風卷地百草折”。
是呀,初春在我們這靜如處子、脫如狡兔,冬和夏之間沒有過度、醞釀,似乎一夜之間就來個急轉(zhuǎn)彎——夏,來了。
心急的孩子靜下來等一等,它會來的,或許與夏結(jié)伴而來。
春,從皚皚白雪里滲出來,從莽莽原野里鋪出來。經(jīng)過冬的孕育和陣痛,便滋生出姹紫嫣紅、五彩斑斕的春天。
我看到天空被暖陽洗藍;我聽到云彩相互摩擦的細微聲響;我聞到大地呼出的香味;我觸到了柳條的脈搏正隨著“春之聲”的節(jié)奏跳動。
春是季節(jié)的新娘,細雨是她的盈盈粉淚,暖風是她出嫁的香車寶馬,桃花是她迷蒙的粉紅蓋頭,鳥鳴是送親的樂隊……
大自然給她舉行了最隆重的婚禮。
春,你見或是不見它,它就在那里。
看,窗外的丘陵,被春染了。柳樹洗了臉,枝便婀娜起來;松樹更了衣,葉便豐滿起來;燕子回了家,雨便細了起來。
它鉆進種子的心田,就有了孕育。它溜進泥土的縫隙,就有了根須。它飄進候鳥的夢里,就有了遷徙。它闖入人們的眼里,就有了綠意。
韓愈的“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遠看近卻無”是不是染著它?杜甫的“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是不是掛著它?蘇軾的“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來時,綠水人家繞。”是不是畫著它?晏幾道的“小徑紅稀,芳郊綠遍,高臺樹色陰陰見?!笔遣皇呛??張孝祥的“問詢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東風吹我過湖船,楊柳絲絲拂面。”是不是載著它?
春是化妝師,只輕輕一描,遠山如黛;只輕輕一點,眼波流轉(zhuǎn);只輕輕一抹,唇紅齒白……
春是醫(yī)生,春風能吹散你的郁悶,春雨能融解你的憂愁,春雷能擊破你的煩惱,春情能殺滅你心中的病毒。包裹在春意里的女子們,你長斂的黛眉,早已被吹展了吧。
春,從漢雨唐風一路走來。
春天有白居易“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zhuǎn)入此中來”的喜出望外;有崔護“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黯然神傷,也有張若虛“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濃得化不開的鄉(xiāng)愁。
“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倍鸥υ谶@惜春;“春山暖日和風,闌干樓閣簾櫳,楊柳秋千院中,啼鶯柳燕,小橋流水飛紅?!卑讟阍谶@賞春;“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比萑粼谶@傷春?!吧嚼蕽櫰饋砹?,水長起來了,太陽的臉紅起來了”,朱自清在這畫春……筆酣墨飽只為春。
春之愛廣闊無邊,從不厚此薄彼。不管你是山中幽蘭還是街市牡丹,不管你是奇珍異草還是苦菜野菊。
春,充滿了哲理和禪意,無盡藏比丘尼嗅一嗅梅花就悟出了“春在枝頭已三分”。春袒露自己于眾生眼際,不管看它的人是美是丑、是富是貧、是達官顯貴還是一介布衣,總依然故我,寵辱皆無,無媚眼也無冷臉。
春坐禪于夏日,閉關(guān)乎萬物,用生長的姿態(tài)修行自我,以無聲的恩惠普度眾生。直到零落成泥,等待下一個輪回。
這豈不是春的禪意?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