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承軍
1935年12月18日,為聲援北平一二九運動,以國立中央大學(簡稱“中大”)學生為主體的3000多名南京大中學生走出校門,前往國民政府、行政院和教育部請愿,并在主城區(qū)舉行游行示威,由此拉開了南京一二九運動的帷幕。筆者在以往親歷者回憶基礎上,對當年運動初期的組織準備、策劃實施及請愿游行等細節(jié)從幾方面略做補正。
北平一二九運動的消息傳到南京后,最早作出響應并付諸行動的是中大學生,而他們是怎樣得知這一消息的?《“一二·九”運動在南京》一文中寫道:
……沒幾天,南京中央大學學生薛葆鼎就從王昆侖、狄超白那兒得到消息。這時,北平同學也給中大學生后文瀚寄來一份《晨報》,用紅筆標出了北平學生被鎮(zhèn)壓的報道。薛葆鼎、后文瀚連夜將《晨報》有關北平學生運動的消息剪下,貼在校門口的布告欄內(nèi)。
薛葆鼎(化工系1934級)和后文瀚(又名后奕齋,電機系1934級)似應是最早得知消息的學生,且在全校進行傳播。但此說法缺乏當事人印證,經(jīng)查薛、后二人所寫回憶一二九運動的文章,其中并無相關記載。
后文瀚的同班同學藍毓鐘則另有一說:
那時報紙上三天兩頭有報道,同學們看了,真是義憤填膺,摩拳擦掌,要行動?!逼健耙欢ぞ拧笔录]有幾天,我們就得到了消息。
顯然,同學們是從報紙上獲知一二九運動的消息的。其實,只要查閱當時的報刊便知,對于北平學生“一二九”和“一二一六”兩次游行示威消息,除以宋哲元為首的平津當局采取封鎖消息手段,嚴禁北平各家報紙報道外,上海、南京、杭州等其他大中城市的報紙均將此作為新聞焦點進行實時報道,從而讓這一重大事件迅速傳遍全國。北平一二九運動主要領導者之一姚依林回憶道:“那時國民黨的北方勢力與南京勢力也有一些矛盾。國民黨蔣介石在一定條件下贊成這個運動,企圖把學生運動納入他許可的軌道?!瓘膱蠹埳纤鶊蟮赖漠斕煜⒖?,北平各報均不做報道,報紙上開了天窗,南京、上海則是頭版頭條報道?!痹偃?,全國大中學校中第一個奮起響應北平學生的是浙江大學學生。據(jù)黃繼武回憶,市區(qū)本部學生于1935年12月10日晨即從當天杭州出版的《東南日報》上得悉“北平學生于昨天(12月9日)舉行抗日示威的消息”。另一親歷者施平則回憶,市郊農(nóng)學院的學生于同日下午“在閱覽室讀到(上海報紙)這個緊急消息”。
南京抗日救亡運動領導人狄超自
幾位親歷者的回憶表明,時逢國家艱危時刻,對內(nèi)憂外患形勢極為關注和敏感的大學生,不會不在第一時間通過報刊了解北平學生這一愛國壯舉。而南京作為首都,報刊出版數(shù)量僅次于上海,對于北平學生“一二九”和“一二一六”兩次大游行,《中央日報》《南京日報》《新京日報》《朝報》《新民報》《中國日報》《扶輪日報》《大華晚報》《救國日報》等多家官方、半官方或私營報紙,均予以實時報道,或刊發(fā)一些肯定和同情學運的文章。換言之,中大學生的最早消息來源與浙大學生并無二致。北平“一二九”次日(12月10日),只要進出過中大圖書館報刊室的學生,都能從報上讀到有關報道。
1935年12月18日和19日,南京學生連續(xù)兩天舉行請愿游行,有關組織發(fā)起者情況,在中大親歷者回憶文章中有所記述。
南京一二九運動主要領導者后文瀚
李庚(社會學系1934級)是最早回憶南京一二九運動的親歷者,他在《憶“一二·九”時期的南京學生運動和南京學聯(lián)》一文中寫道:
中大的學生自治會抓在CC派手里,金大的學生自治會抓在復興社手里……我們的動員組織工作剛剛開始,狡猾的國民黨反動派卻搶先一步,先以CC派控制的中央大學學生自治會為主,繼以復興社控制的金陵大學學生自治會為主,接連在十二月底搞了兩次全市部分學生參加的請愿。
季鐘樸(教育系1933級)是中大學運領導者之一,看法與李相似:
中央大學學運領導人藍毓鐘
當時中大比較復雜,開全校學生會議時,基本上是CC、復興社把持,什么楊博清、劉伯謙,他們這些人占優(yōu)勢。在召開學生大會時,后文瀚很活躍,被選進主席團。我平時不太出頭露面,但在那次大會上,完全是憑一股熱血,慷慨激昂地發(fā)表了自己的意見,以后他們把我也搞上主席團了,但起先會議還是由他們把持的,……第一次游行,是CC、復興社掌握,楊博清、劉伯謙這兩人在學生會里當領袖,領導游行,出頭露面。
后文瀚在《“一二·九”運動和南京秘密學聯(lián)》一文中則指出,“南京的游行請愿活動,開始是由中大工學院發(fā)起的”,經(jīng)他與藍毓鐘等同學商量后,“便發(fā)動全校學生開會討論這個問題”?!澳翘欤?7日),中大學生情緒非常激動,大家決定第二天游行。第二天,我們到行政院游行請愿,大家推舉了三十多位代表進去,我也是代表之一。翁文灝接見了我們,講了幾句不著邊際的話,外面學生的口號聲響成一片?!?/p>
與后文瀚看法一致的是藍毓鐘:
那幾天,讀書會幾個同學,幾乎天天碰頭。12月17日中午,后文瀚和我在飯廳里一邊吃飯,一邊和熟識的同學商量怎么辦。……我們在中午分頭到我們住的那一層樓各房間串連。下午3時,工學院二年級同學十多人在我們房間里商定,用工學院二年級同學名義邀請其他(各系)年級的同學代表于下午四點半到我們房間開會?!斕焱砩希W生代表二三十人聚集在飯廳一間平房里開會。后文瀚先講話,很有鼓動性,群情激憤,要求在第二天上午到大禮堂召開全體同學大會。
18日上午在大禮堂召開大會的主席是后文瀚,讀書會聯(lián)系的進步同學有組織地分布在會場的各個角落。會議開始,后文瀚介紹了形勢和北平“一二九”情況,他慷慨激昂地說,北平同學已經(jīng)流血挨打,我們一定要行動起來。工學院的同學喊叫起來:“我們要罷課!我們到行政院請愿去!”……當時會場各個角落發(fā)出要求罷課請愿的聲音。后文瀚主持表決,由于反動學生毫無準備,措手不及,大會通過了當天下午到行政院請愿的決定。
根據(jù)我的記憶,當時沒有能成立學生自治會。……當局根本不允許學生自治,校方對學生活動控制很嚴。在“一二九”運動中,我們是準備組織學生會的,但并未正式成立,領導運動的是各系科代表推選的主席團?!?8日下午的請愿游行,就是17日晚學生代表推選的后文瀚、季鐘樸等組成的主席團領導的。
究竟誰是請愿游行的組織發(fā)起者?分歧點在于,李庚、季鐘樸認為中大學生請愿游行是以國民黨CC派和復興社學生掌控的校學生會(或稱自治會)為主發(fā)起的。后文瀚和藍毓鐘則認定,請愿游行最初動議是由工學院和讀書會的一些進步學生牽頭商討,并在校內(nèi)各院系奔走串連、組織實施的。特別是17日晚召開的各系學生代表會議和18日上午舉行的全校學生大會,均為后文瀚等進步同學事先有準備,最終通過請愿游行決定。兩種說法哪一種更接近事實?筆者認為,作為被親歷者公認的南京學運主要領導人,后文瀚的說法比他人更具權威性。加之藍毓鐘的憶述更為連貫完整,能與之形成互證。故可認定,進步學生在請愿游行的組織發(fā)起階段掌握了較大主動權。
另外,是否有歷史文獻支撐,是檢驗親歷者回憶質量的重要因素。筆者查閱了保存在南京市檔案館里的一份標名為《中央大學學生自治會會議記錄(1935年12月)》的檔案文獻(以下簡稱《記錄》),其中記載,17日晚會議“討論事項”的第一條即為“學校是否需要組織案”,第二條為“學生會應如何產(chǎn)生案,議決,以代表會為籌備會辦理一切”。18日全體學生大會“代表大會決議之提案”的第三條為“應組織學生會案”,辦法是“由各系選舉代表一人,負責籌備一切,籌備會由今日大會主席團召集”??梢?,其時中大學生正處在商討籌建學生會時刻,學生會與學生大會主席團、學生代表會主席團之間概念不同。而藍毓鐘關于當年中大沒有成立學生會,領導運動的是各系代表推選的主席團的記述是準確的。
中大學生12月17日晚和18日晨緊鑼密鼓連開兩次全校學生會議,實為南京學生舉行第一次請愿游行之前奏,處于箭在弦上之際,但相關會議情況卻在親歷者回憶中鮮有提及。幸虧當時會議記錄人沈志平(農(nóng)業(yè)化學系1934級)等人執(zhí)筆的《記錄》手稿保存了下來,成為后人了解當時參加會議的各院系及人員、討論議題和議定事項等情況的珍貴史料。
《記錄》顯示,17日召開的各系學生代表會議,主席為劉海濤,記錄人是沈志平。主要議題有三項:
(一)討論事項。共六條:1.學校是否需要組織案;2.學生會應如何產(chǎn)生案;3.全體大會何時召集案;4.全體大會應如何召集案;5.主席團應如何產(chǎn)生案;6.征收會費案。
第一、二條事項,議決以學生代表會為籌備會,辦理成立中大學生會一切事宜。
第三條事項,議決18日晨8時召開全校學生大會。
第四條事項,議決組織成立學生大會主席團和糾察隊。
第五條事項,議決由工學院出2人,文科系各出1人,其他學院各出1人組成主席團。推選出主席團成員共16人,其中文學院1人(余效昌);理學院3人(李新民、陳鴻俠、丁緒榮);法學院2人(胡鑄玡、楊博清);教育學院2人(季鐘樸、徐詮);農(nóng)學院2人(劉海濤、閔允明);工學院4人(王諤、高乃聰、后文瀚、蔡靈山);醫(yī)學院1人(李賦蕭);牙科專業(yè)1人(易作人)。
第六條事項,議決由易作人負責保管。
(二)如何向當局請愿問題。首先是請愿要點,也即請愿要求。共制定五條:1.釋放被捕學生,賠償受傷同學的醫(yī)藥費及死者撫恤費;2.保障學生愛國運動,發(fā)揚民族精神;3.請政府明令討叛逆;4.收復失地;5.恢復革命外交。
其次是制定游行路線:(未定)
第三是明確請愿對象:1.教育部,2.行政院,3.國民政府。
(三)擬定請愿游行口號。1.打倒侵略中國的帝國主義;2.恢復革命外交;3.釋放北平被捕學生;4.反對華北自治;5.請政府討伐叛逆;6.保障學生愛國運動;7.擁護國民政府抗敵;8.中華民國萬歲;9.反對華北自治運動。
18日召開的全校學生大會,主要內(nèi)容有四項:
(一)開會秩序(略)
(二)報告要點。共三條:1.昨晚開會動機;2.今日開會的目的(討論支援北平同學、健全自身之組織與南京大中學擴大愛國運動、發(fā)揚中大同學愛國精神);3.應注意事項(守紀律、有始終、精誠團結)。
(三)代表大會決議之提案。共三條:1.通電慰問北平同學案(附電文稿);2.發(fā)表宣言,表示中大全體同學對北平學生運動之態(tài)度(附宣言稿)。3.為集中力量,以求團結,應組織學生會案。
(四)附辦法(前三條略):4.參加南京市大中學生聯(lián)合會案;5.一切對外行動用“中央大學全體學生”名義案;6.全體出發(fā)向政府當局請愿案。
綜上,值得注意的有兩點。其一,《記錄》顯示,請愿要點中的第三條原為“驅逐日軍出境,并討伐叛逆”,被劃除,改為“請政府明令討叛逆”。第四條原為“收復東北失地,請蔣委員長出兵北上”,劃除后只剩下“收復失地”四個字。第五條為“恢復革命外交”,原接有“廢除一切喪權辱國之‘華北協(xié)定、‘塘沽協(xié)定、‘中日親善三大原則等”,這幾句也一并被劃除。其二,或因時間緊迫,《記錄》中對于兩次學生會議三個要素——時間、地點和人數(shù)的記載不夠清晰全面,僅開頭記有“17th”(17日)字樣。好在數(shù)日后,參會者之一徐驚百(筆名李文,藝術系1933級)所寫《南京學生運動的復活》一文記錄:17日召開的各系代表會議,于晚8時在校會客室舉行,60余人參會,至次日凌晨2點結束。18日召開的全校學生大會,于晨7時左右在校大禮堂舉行,到會1000余人。徐文發(fā)表在1936年1月4日出版的《大眾生活》上,可與《記錄》及親歷者回憶互為補鑒。
如上所述,在12月17日和18日兩次會議上,中大學生討論并通過《全體出發(fā)向政府當局請愿案》。通過徐驚百、后文瀚、藍毓鐘、季鐘樸、李庚等人憶述和當時《中央日報》《南京日報》《新民報》《新聞報》等報紙的報道綜合分析,可還原18日下午南京大中學校第一次請愿游行概況。
18日上午中央大學全體學生大會結束后,由主席團派出20多名學生前往各中學聯(lián)絡,其他學生原地待命。下午3時,中央大學、南京中學、女子法政講習所、中央大學實驗中學、京華中學、成美中學、兩廣中學等校3000多人在中大操場集合,組織“南京市大中學學生請愿團”,并推選出代表80人負責請愿事宜。3時半,由2名學生高擎請愿團橫幅為前導的請愿隊伍出發(fā),各校組成的糾察隊維持秩序,學生們5人一排,經(jīng)成賢街、珍珠橋向行政院進發(fā)。中途打著旗幟加入游行隊伍的有匯文女中、東方中學等校學生。途中軍警未加阻止,但有便衣跟隨,圍觀市民很多。
下午4時,隊伍到達國府路后街警備森嚴的行政院門口,學生們鵠立于行政院外側大操場上,不斷高呼“釋放北平被捕的學生!”“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等口號。其間,又有安徽中學、鐘英中學、鐘南中學等校1000多名學生陸續(xù)加入進來,聚集在行政院外的學生達到5000余人。經(jīng)各校負責學生商議,決定從80人中推選出40人作為代表進門請愿,但官方以人多不利維持秩序為由,限定代表為5人。結果,再推中大學生李肇端(土木工程系1933級)、劉海濤(園藝系1932級)、劉伯謙(政治系1932級)、丁緒榮(物理系1933級)、楊博清(政治系1933級)五人作為請愿總代表進見行政院秘書長翁文灝。代表們向翁面呈請愿目的,提出立即致電北平地方當局,釋放被捕學生,撫恤受傷學生,保障學生愛國運動,請政府領導抗日等要求。翁回答態(tài)度平和,應允即電北平當局,調查釋放被捕學生與撫恤受傷學生事宜,讓大家等待,對于軌內(nèi)愛國運動可予保障。翁表示,政府當局對于維護國家領土主權當深切注意,自有決策,對應負責任決不推諉。希望學生諸君勿荒廢學業(yè),謹守紀律,使秩序安定,讓政府專心做事。
從到達行政院到請愿完畢,大操場上的各校學生已在寒風中苦等兩個小時。五位代表出來后將翁文灝的答復報告學生們,部分學生表示滿意,認為達到請愿目的;另一部分學生認為翁的答復回避實質問題,盡講些敷衍搪塞的空話,是欺騙行為。其時,夜幕降臨,請愿團在以中大為首的主席團領導下舉行了聲勢浩大的游行示威,5000人的隊伍由國府路出發(fā),一路高呼抗日救國口號,經(jīng)太平路、白下路、中正路、珠江路、唱經(jīng)樓、大石橋返回中大。行程幾十華里,相當于在鬧市區(qū)轉了一圈,途中仍有大批維持秩序的軍警,未發(fā)生沖突現(xiàn)象。學生們的愛國行動感染了不少南京市民,他們或在街道兩旁拍掌支持,或跟隨隊伍前進,一起呼喊口號,場景熱烈悲壯。
聚集在國民政府大門前請愿的南京學生
晚7時許,游行隊伍返回中大,隨即由中大牽頭召開南京中等以上學校學生代表緊急會議,商討聲援北平學生辦法。到會千余人,推選大會主席團7人,由劉伯謙任主席。討論議題為:1.更改口號案;2.應否自19日起全體罷課案;3.組織京市學生救國聯(lián)合會案;4.每校推舉代表兩人組代表會,以利會務進行案,代表會由中大負責召集;5.應舉行示威大游行,以喚起市民注意案,19日下午1時齊集體育場整隊出發(fā)。以上五項議題中,只有第二項未議決通過。會議開至晚10時5分結束。
親歷者回憶顯示,在南京“一二九”早期群眾運動階段,中大學運領導人中既有進步學生,也有CC派和復興社分子,兩種勢力為爭奪領導權有過激烈斗爭。但雙方的背景、立場和觀點有何異同,誰在關鍵時刻起主導作用,誰更多地得到群眾的支持?諸如此類細節(jié)問題,親歷者大多語焉不詳。
由于南京地下黨組織遭破壞,南京一二九運動沒有黨的直接領導,但有一些失去組織關系的黨員和外圍組織幸存了下來。如,曾任溧陽特支書記、領導過1932年中大學運的狄超白,與季鐘樸、后文瀚、薛保鼎、李庚等人聯(lián)系密切,對他們的學習和行動起到指導作用。南京讀書會、中日問題研究會、世界語學會、新文字研究會這些革命傾向明顯的左派團體,則在中央大學、金陵大學、南京中學等大中學校審慎發(fā)展會員,團結積極分子,介紹進步書刊,組織討論時局。這些個人和團體繼續(xù)活動,相互聯(lián)絡,對重聚革命力量發(fā)揮了重要作用。運動爆發(fā)前,中共“八一宣言”已傳到南京,中大進步學生輾轉得知其建立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基本內(nèi)容,進一步提高了思想認識。
中大的CC派和復興社分子,其政治背景為國民黨內(nèi)兩個派系的外圍學生組織——民鋒社和生路社(以下簡稱“兩社”)。如,劉伯謙、楊博清、吳祖芳等屬于CC系控制的民鋒社;劉海濤、陶永明、繆杰、陳清等屬于復興社控制的生路社。嚴格來講,這些學生當時并未正式加入國民黨,還不能算真正意義上的國民黨分子,然因有后臺而在校園里顯得勢力最強。
以現(xiàn)存史料客觀審視,當年無論中大進步學生抑或兩社學生,大多具有抗日救國擔當精神。運動伊始,盡管彼此背景不同,政見各異,但在聲援北平學生和要求政府抗日的原則問題上尚能保持一致。前溯細梳,雙方在請愿游行前后整個過程(12月17日至26日)中既合作又斗爭的這種態(tài)勢,主要在兩個問題上得以體現(xiàn)。
一是口號問題。前文已提到,《記錄》原稿中請愿要點的第三、四、五條存在劃除現(xiàn)象,實為會上兩種不同勢力在請愿口號提法上的爭論顯現(xiàn)。對后文瀚等人而言,他們于17日發(fā)動群眾,使得當晚各系代表會議能夠如期召開,這本身就是一個不小的勝利——搶占先機即意味著能在學運中掌握一定主動權。不難看出,刪除內(nèi)容正是進步學生不滿當局對日本步步侵略采取節(jié)節(jié)退讓的“不抵抗政策”而率先提出的主張,但遭到大會主席劉海濤等兩社學生的反對。其結果為后者相信當局自有辦法,避免與其在外交政策上不一致的意見占據(jù)了上風。不能不說,這是雙方爭執(zhí)和妥協(xié)的一個結果,但從一些親歷者回憶中也可看出,第二天游行時,仍有不少學生將劃除部分作為口號呼出,并摒棄了“打倒侵略中國的帝國主義”這一指向含糊的原定口號,勇敢地直接喊出“打倒日本帝國主義!”這句震撼石頭城人心的響亮口號。從實際效果看,還是進步學生占據(jù)上風。
二是罷課問題。綜合《記錄》和藍毓鐘、季鐘樸等人憶述來看,在18日上午舉行的全校學生大會上討論如何支援北平同學、發(fā)揚中大同學愛國精神及與南京各大中學擴大愛國運動等相關問題時,進步學生將罷課請愿動議提請大會通過。然而,兩社學生認為對待“罷課一事,要慎重”,“按法定程序,像罷課這樣的大問題,必須由三分之二的同學提出,立案以后才能提交大會討論”。表決結果,通過了下午到行政院請愿決議,但罷課要求被擱置。請愿游行結束后,當晚在中大召開的由劉伯謙任主席團主席的南京各校學生代表緊急會議上,進步學生提出自19日起京市全體學生罷課議案,仍遭否決。
面對在罷課問題上兩社學生占優(yōu)的情況,進步學生抓住部分同學認為18、19日兩次請愿行動表現(xiàn)軟弱的不滿心理,并通過幫助北平學生代表在中大禮堂向千余名學生成功宣講一二九運動,及在中大舉行記者招待會介紹南京學生聲援北平學生經(jīng)過等積極有效的工作打開了局面。12月25日,中大再次舉行全校學生大會,進一步討論罷課游行問題?!队涗洝凤@示,“出席者589人。此次行政院答復不能認為滿意,而在1月15日前,外交界正開談判時,吾國愛國工作不能停止,所以提議聯(lián)合南京市大中學校舉行總游行示威案。贊成游行示威與宣傳同時并進的,274票;贊成先宣傳后游行示威的,92票;贊成僅宣傳不游行示威的44票。結果:游行示威與宣傳同時并進”。
這一次,進步學生取得壓倒性勝利,劉伯謙落選,后文瀚當選為大會主席團主席,通過了罷課三天(26—28日為宣傳日),全校學生分赴市區(qū)街道向廣大市民宣傳學生抗日愛國行動的議案。緊接著,又召開全市各校代表會議,決定于26日舉行全市大中學校學生總示威游行。雖然這次行動因國民黨政府出動一個憲兵團包圍中大而夭折,但學運領導權自此掌握在進步學生手中,中大及南京各校學生愛國運動有了較大進展,并成立了南京學生界救國會(又稱“南京秘密學聯(lián)”),與一浪高過一浪的全國學生抗日救亡運動匯合成流。(責任編輯 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