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揚
孫儒僩和李其瓊,名字很陌生吧?說來慚愧,我也是無意中才知道他們的。那,是在敦煌。
去敦煌采訪,有機會在莫高窟盤桓數(shù)日,突然,在一排小平房里,“遇見”李其瓊先生。
那是一個樸素的展覽,名曰“心燈——李其瓊先生紀(jì)念展”。李先生已于2012年9月仙逝了。2014年,敦煌研究院慶祝建院七十周年,在這個隆重的時刻,研究院辦這個紀(jì)念展,充分顯示出李先生在同仁心中的分量。
展覽的主體,是李先生臨摹的敦煌壁畫。畫臨摹得自然是極好的,但更打動我的,是兩張照片:一張,李其瓊梳著一對大辮子,正值青春;另一張,她已是滿頭銀絲。兩張照片,地點一樣,都在敦煌洞窟;姿勢一樣,都在臨摹壁畫。是的,李其瓊先生就是這樣畫了一輩子。除老院長段文杰先生之外,她是敦煌臨摹作品最多的畫家。其實,退休之后,她仍未放下畫筆,一直畫到了生命的終點。
孫儒僩先生,是李其瓊的丈夫,也是敦煌研究院保護研究所的第一任所長,他今年九十歲了。在妻子的畫展上,他說:“是光照千秋的敦煌藝術(shù)的偉大火炬點燃了她這盞心燈,這盞心燈照著她去探索敦煌藝術(shù)的奧秘,去摸索敦煌藝術(shù)的源流和藝術(shù)成就,同時也照亮了她藝術(shù)的一生,照著她走過艱難險阻?!?/p>
在敦煌研究院七十周年院慶時,孫儒僩先生作為工作六十年以上的兩位成員之一,受到表彰。老人家有一個發(fā)言,令人動容。孫儒僩先生發(fā)言中的諸多細節(jié),還是令我感到震驚——
冬天的莫高窟,零下一二十?dāng)z氏度,滴水成冰??墒?,在前三十年,研究院幾乎沒有取暖設(shè)備,就靠身體硬扛。莫高窟大泉的水,不僅苦,喝了還要拉肚子。怎么辦?也是靠身體慢慢適應(yīng)。直到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才用上自來水。上世紀(jì)四十年代,他們每天只吃兩頓飯,持續(xù)近二十年。
莫高窟沒有醫(yī)療條件,生病也只能靠自己扛。1955年,李其瓊生第二個孩子,遭遇難產(chǎn),院里有輛舊車,還發(fā)動不起來,靠男職工推,總算啟動了,到敦煌城里請來醫(yī)生、護士,此時已過去數(shù)小時,總算未出大事。而另一位姓竇的同事,就是自己給妻子接生的。
這些生活上無比艱苦的細節(jié),是孫先生說出來的,還有更大的艱苦和磨難,他沒有在院慶的歡樂時刻說。不過,樊錦詩先生在“心燈”紀(jì)念展的序言中告訴我們——
1957年,二位遭受不公正待遇。白天李其瓊被罰去勞動,晚上偷偷鉆進洞窟臨摹?!拔母铩逼陂g,二位雙雙被下放到四川新津縣農(nóng)村,但仍心系敦煌。1975年落實政策,李其瓊回到敦煌,又投入到臨摹、研究工作中。
憑借對藝術(shù)研究事業(yè)執(zhí)著的愛,憑借一個知識分子的骨氣,先生將其一生都奉獻給敦煌,獻身于敦煌藝術(shù)。
可以說,無意中撞見孫李二位的人生故事,是此次敦煌行的一大收獲。孫儒僩和李其瓊的一輩子,是一部大書,一篇短文未能道其精神于萬一。我們中國,像他們一樣愛國家、愛事業(yè)、有骨氣的知識分子還有很多很多。他們,正是國家的棟梁和寶貝。
【原載《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