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峰　胡建君　馬大勇　擷芳主人　吳瓊

螓首上的歲時風(fēng)景

對于日日相伴的頭飾，靈慧的古代女子順應(yīng)時序變遷，創(chuàng)造出一套與節(jié)令相呼應(yīng)的“插戴法則”，在鬢發(fā)間展現(xiàn)出一道道精雅的歲時風(fēng)景。那看似凝固的一花一葉、一鴛一蝶，穿越了時空的界限，表達著古往今來的女子對美好生活的憧憬與熱愛，也銘刻下光陰里的點滴過往與感動。

漢宮春曉圖（局部） 絹本設(shè)色30.6×574.1cm 明 仇英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妝罷立春風(fēng)

立春，意味著一個新的輪回開啟，從此萬物復(fù)蘇，萬象更新。這一天，久困深閨的女子都會著意打扮一番，參加熱鬧的立春慶典。南宋詞人辛棄疾在《漢宮春·立春日》中寫道：“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裊裊春幡?！泵利惖呐宇^戴迎春的小幡，在“熏梅染柳”的東風(fēng)里娉娉婷婷，款步而來，春的氣息仿佛—下子濃郁起來。

春幡，源于舊俗立春日掛幡，以示迎春?！秹袅轰洝酚涊d，宋人將春幡“相獻遺于貴家宅舍，示豐稔之兆”。除了插在各家門前，春幡還是心靈手巧的女子插于鬢發(fā)間的應(yīng)節(jié)頭飾。這些用彩絹、彩紙剪成的精致小幡，與金釵、翠鈿等飾物一起，構(gòu)成了女子立春目的“頭上春景”。

美好的春光喚醒了女性的愛美之心，簪戴春幡的她們也裝點了生機盎然的春光。宋代朱淑真《立春古律》云：“停杯不飲待春來，和氣先春動六街。生菜乍挑宜卷餅，羅幡旋剪稱聯(lián)釵?！绷⒋耗翘?，女詞人鳳釵上迎風(fēng)飄動的春幡，就像新春換新顏的雀躍心情。

“春幡春勝，一陣春風(fēng)吹酒醒。”被貶謫到海南的蘇軾也依然陶醉于春的氣息?！按簞佟笔敲磕暾鲁跗摺叭巳铡敝匾膽?yīng)節(jié)飾物。南朝《荊楚歲時記》對當(dāng)時江南一帶的人日習(xí)俗做了詳盡的記述：“正月七日為人日……剪彩為人，或鏤金箔為人，以貼屏風(fēng)，亦戴之頭鬢?！痹谶@一天，古人用彩紙、金箔等剪成人形，貼在屏風(fēng)上或者戴在鬢發(fā)間，作為裝飾的同時亦可辟邪。

“閨婦持刀坐，自憐裁剪新。葉催情綴色，花寄手成春。貼燕留妝戶，黏雞待餉人。擎來問夫婿，何處不如真。”唐人徐延壽的這首《人日剪彩》，寫婦女們持刀剪彩勝，或為人，或為花，或為燕，或為雞，然后炫耀般拿去問自家夫婿：“哪里不像真的了？”

在人日的宴席上，一位多情的少女走入北宋賀鑄的詞中?！扒杉艉蠚g羅勝子，釵頭春意翩翩?！惫媚镉昧_帛裁剪出精巧的合歡勝，系在釵頭上，帶來翩翩的春意。她歌唱、微笑，淺淺而拜，奉上一杯酒，“愿郎宜此酒，行樂駐華年”。詞中的合歡勝是由兩個菱形交疊而成，象征著同心相連，它既是女子美好的頭飾，也是情人互贈的佳禮。

也是在人日，誕生了一種令無數(shù)女子追捧的妝容。南朝《宋書》記載，某年人日，宋武帝劉裕之女壽陽公主仰臥于梅樹下，一朵梅花恰好落在公主額間，十分美麗。于是，宮中女子爭相剪梅貼額，后改為在額間描梅為妝，是為“壽陽妝”，也稱“梅妝”。“六宮爭肯學(xué)梅妝”，梅形花鈿遂成時尚。

金鬧蛾 明

妝靚仕女圖（局部）絹本設(shè)色25.2×26.7cm宋 蘇漢臣 美國波士頓藝術(shù)博物館藏

精巧美麗的頭飾和妝容，襯托出女性的美貌，承載著她們的自信。到了元宵節(jié)，在踏出閨房游玩之前，女子們都要“盛集寶釵、金釧”，更會簪戴鬧蛾、雪柳等特色頭飾，給節(jié)日帶來別樣的生趣。

宋人楊無咎《人月圓》詞云：“鬧蛾斜插，輕衫乍試，閑趁尖耍。百年三萬六千夜，愿長如今夜?！濒[蛾本是一種形似蝴蝶的飛蛾，常在夜間活動，且有趨光性，人們按照它的樣子做成頭飾，于元宵觀燈賞月時簪戴頭上，和燈火璀璨的美景正相呼應(yīng)。鬧蛾飾物多以絲綢、烏金紙等剪裁成形，再勾畫出蛾須、翅膀等細節(jié)，最后以朱粉點染繪成。

“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簇帶爭濟楚?！保ɡ钋逭铡队烙鰳贰ぢ淙杖劢稹罚┰诶钋逭盏挠洃浝?，元宵節(jié)總有酒朋詩侶相呼為伴出門游賞，出門前她必定要先戴好“鋪翠冠兒”，再拈一支精心制作的“捻金雪柳”插在鬢邊，妝飾一番。

也是在某個“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的元宵節(jié)，辛棄疾被一位頭戴“蛾兒雪柳黃金縷”的盛裝麗人所吸引，以至于在那個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的夢幻之夜，苦苦尋覓她千百度。

在解除宵禁的上元之夜，女子們獲得了暫時的自由，可以盡情地綻放自己，可以有所期待甚至是有所幻想。那些以絹花裝飾、金線捻絲的雪柳插在她們的發(fā)髻上，當(dāng)微風(fēng)襲來或是蓮步輕移時，雪柳旁的鬧蛾微微顫動，像是圍著花朵在飛舞。此情此景引人入勝，令人浮想聯(lián)翩。

三春花卉正芬芳。在女性的基因里，似乎藏著對花兒天然的親近感?！罢鄣妹倒寤ㄒ欢洌瑧{君簪向鳳凰釵?！碧迫死罱▌住洞涸~》中的句子，就是女子簪花的極好寫照。

在唐代，貴族仕女們曾興起“春時斗花”之俗。既是斗花，便要分個勝負，其規(guī)則是以女子頭上插戴“奇花多者為勝”。唐人施肩吾《少婦游春詞》云：“簇錦攢花斗勝游，萬人行處最風(fēng)流?！辈簧倥硬幌б粩S千金購置名花，“以備春時之斗”。

宋代女性簪花之風(fēng)尤盛。李清照在《減字木蘭花》中寫道：“賣花擔(dān)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鬢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被▋簩嵲谑敲利?，她怕丈夫看到后認為自己的容顏不如花，可心念一轉(zhuǎn)，她偏要將花兒“云鬢斜簪”，讓自己的郎君“比并看”。

宋人洪邁在《夷堅志》中記載了另一則故事。官妓嚴蕊被當(dāng)時的地方官員朱熹以“有傷風(fēng)化”的罪名關(guān)在牢里，朱熹調(diào)任后，岳霖重申此案。嚴蕊為了爭得自由，便寫了一首《卜算子》為自己求情：“不是愛風(fēng)塵，似被前緣誤?；ㄩ_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又如何?。咳舻蒙交ú鍧M頭，莫問奴歸處?！彼龑幵溉ヒ粋€不為人知的地方，在那里將山花插滿鬢發(fā)，從此自由自在。岳霖遂大筆一揮：“即日判令從良?！?p>

貴妃曉妝圖（局部） 絹本設(shè)色 41.1×33.8cm 明 仇英 故宮博物院藏

榴火照鬢云

光陰流轉(zhuǎn)，農(nóng)歷五月已近盛夏，由于毒蟲滋生、疫病侵擾，古代便形成在端午驅(qū)毒祛病之俗。

在這一天，女子們除了忙著用艾葉插門以禳毒，給小兒掛符以辟邪，飲雄黃酒以驅(qū)蟲，也會精心裝扮自己。明人《宛署雜記》記載：“婦女畫蜈蚣、蛇、蝎、虎、蟾，為五毒符，插釵頭。”本為驅(qū)疫的“五毒符”，也成了端午日女子的頭飾。北京市郊的明代武清侯李偉夫婦墓曾出土一支明代女性所佩的艾蝎簪，該簪底托為艾草形，上綴一蝎形飾物，這一組合正有驅(qū)毒辟邪的寓意。

在宋代的端午節(jié)，已婚未育的女子還會穿戴上“宜男”飾物，借以求子。詞人趙長卿《醉蓬萊·端午》就寫出了這一心愿：“艾虎宜男，朱符辟惡，好儲祥納吉。金鳳釵頭，應(yīng)時戴了，千般仡戲?！迸觽冇冒~剪成虎形，或綴在釵頭，或貼于羅衫，在驅(qū)疫之余還企望生個男孩兒。

農(nóng)歷五月正值石榴花盛開，榴花似火，極為奪目。唐人杜牧《山石榴》詩云：“一朵佳人玉釵上，只疑燒卻翠云鬟?！痹谟疋O上插上一朵石榴花，不僅美艷動人，也暗藏女子一番曲折心事。石榴百籽，果實密集，晶瑩可愛，素來被視作求子佳物?！兜劬┚拔锫浴吩涊d：“五月一日至五日，家家妍飾小閨女，簪以榴花。”這種簪戴榴花之風(fēng)或許就代表了人們多子多福的心愿。

卻坐圖（局部）絹本設(shè)色 146.8×77.3cm宋 佚名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形裁艾虎，更釵裊朱符，臂纏紅縷。撲粉香綿，喚風(fēng)綾扇小窗午?！敝馨顝槲覀儭袄L出”一幅佳人的端午節(jié)肖像。她頭戴艾虎朱符，臂纏紅色絲線，手執(zhí)喚風(fēng)綾扇。然而，盛夏才剛開始，于這位女子而言，或許正苦惱接下來的暑日里，該怎樣佩戴頭飾才能既美觀又清爽。

相傳，秦始皇曾命妃子在暑天戴“芙蓉冠子”。這種頭冠可能是以碧羅制成荷葉舒卷之狀，再以五色通草為花朵，使人在夏日里感受到簪荷之趣。宋畫《卻坐圖》里有一位頭戴冠子的仕女，其冠由片片碧玉雕成花瓣狀，花瓣飾以金邊，然后連綴成千葉蓮花的形狀，這大約就是“芙蓉碧玉冠”。明代唐寅《王蜀宮妓圖》中，也有一位妙齡女郎戴著蓮花小冠，冠外配以花箍，樣子甚是別致。

無獨有偶，隋煬帝也曾令宮人制“通天百葉冠子”。暑天里的女子戴上這種裝飾著花鈿、翠羽的冠子，再配上紫羅帔帶，就好像翩翩若飛的仙子。在五代周文矩的《荷亭奕釣仕女圖》中，也展示了貴族女子們各色輕盈通透的夏冠，隔著薄薄的冠紗，甚至能看清楚里面的發(fā)髻。

夏日里的女性也會簪戴各種鮮花。除了石榴花，宋代的杭州女子還喜歡簪戴幽香四溢的茉莉花?！痘ㄧR》中記載了一種開細小黃花的“醒頭香”，此花芳香，可以去除汗氣?！跋脑潞箽猓瑡D女取置發(fā)中，則次日香燥可梳，且能助枕上幽香。”

為了避暑，插秧的勞動女性還會戴一種“通簪”?！锻醯澽r(nóng)書》記載：“通簪，貫發(fā)虛簪也。”這種簪子取材于竹木，中間暢通，筒壁有孔，上有雕鏤裝飾，女子將其插于發(fā)鬢，可使空氣在發(fā)內(nèi)流通，既美觀別致又解暑降溫。

秋光插滿頭

農(nóng)歷七月初七為乞巧節(jié)，又名女兒節(jié)，是我國古代少有的女性專屬節(jié)日。在這一天，除了進行各類斗巧活動，女子們還會用乞巧飾物裝扮自己。

山茶仕女圖（局部） 明 唐寅 故宮博物院藏

古人將長腳小蜘蛛稱為“喜子”，只因蜘蛛的外形頓像雙“喜”字，“喜蛛應(yīng)巧”是女子在乞巧節(jié)重要的活動之一?！稏|京夢華錄》記載，七夕當(dāng)夜，女子將小蜘蛛置于盒內(nèi)，若次日蜘蛛網(wǎng)結(jié)得密而圓正，便是“得巧”。也因此，蜘蛛就成為乞巧節(jié)的吉祥物。南京中華門曾出土一支明代“嵌寶石蜘蛛形金簪”，簪首為蜘蛛狀，蜘蛛頭和腹部分別鑲嵌紅、藍寶石，再用金絲彎曲成蛛爪和雙眼，形態(tài)十分逼真。

嵌紅寶石蜘蛛形金簪 明 南京市博物館藏

玉兔搗藥耳墜 明

銀鍍金點翠嵌珠寶菊花簪清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如果說“喜蛛”是古代女子七夕的首選飾品，那么“玉兔”則是中秋的主打首飾。北京昌平定陵曾出土一件玉兔耳墜，一只白玉雕成的玉兔綴在金絲大圓環(huán)下，玉兔前肢持杵，做搗藥狀，腳下還有三朵祥云。這件根據(jù)“玉兔搗藥”神話設(shè)計的首飾，在中秋節(jié)佩戴真是再應(yīng)景不過。

如果現(xiàn)代人穿越回宋代，站在北宋汴梁或是南宋臨安的街頭，看到清晨“滿街叫賣楸葉”，女子和孩童爭相購買，“剪如花樣，插于鬢邊”，那么你一定要知道，這是立秋到了。由于“楸”字從“秋”，宋人簪戴楸葉以取秋意，以應(yīng)時序。

待到秋色深濃之時，若是你看到都城百姓舉家登高宴飲，酒杯里漂著茱萸，頭鬢上插著菊花，那一定是到了重陽節(jié)。在傳統(tǒng)文化中，菊花被賦予吉祥、長壽的含義，因此又名“延壽客”，為重陽節(jié)所簪之花。正如唐代杜牧《九日齊山登高》詩所云：“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p>

唐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以菊花為主題的頭飾，如陜西歷史博物館收藏的鎏金菊花紋銀釵。此后，菊花頭飾日漸流行?！短焖戒洝防镉涊d了明代大貪官嚴嵩被抄家時的清單，在他的藏品里就有金珠頂菊花簪、金菊花寶頂簪等飾品。在清代宮廷，菊花也是頗受歡迎的頭飾題材，加上當(dāng)時盛行的點翠工藝，點翠菊花頭飾就成為極具時代特征的應(yīng)景飾物。

釵寒又一年

《金粟閨詞百首》中有云：“昨夜西風(fēng)寒起粟，額妝明日戴新貂?！倍咎旌貎?，萬物蟄藏，古代女子各式精美的頭飾多數(shù)也要閑置妝臺，但也有半為頭飾、半為帽裝的臥免兒、抹額等閃亮登場。

金瓶梅·傻西門引新娘見醉客（局部） 清

十二美人圖·烘爐觀雪（局部） 絹本設(shè)色 198×184cm 清 佚名 故宮博物院藏

《金瓶梅詞話》第二十一回中有這么一段描寫吳月娘的話：“燈前看見她家常穿著大紅潞綢對襟襖兒，軟黃裙子，頭上戴著貂鼠臥免兒，金滿池嬌分心，越顯出她粉妝玉琢銀盆臉，蟬髻鴉鬟楚岫云?！边@里的“臥免兒”，是用貂鼠、水獺等動物的皮毛做成的一種頭箍，戴在額上，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兔子，因而得名。

在南方，女子則多系抹額。抹額一般用紗、羅、綢、緞等做成，前寬后窄，系在發(fā)髻下，也是一種實用且美觀的冬季頭飾。為了與眾不同，有些女子還會在上面繡些吉祥圖案，以表達對美好生活的祈愿。還有的女子會在抹額上綴上飾物，襯得人更加富貴雍容。

五代和凝《宮詞》云：“怪得宮中無獸炭，步搖釵是辟寒金?！边@是說當(dāng)時宮苑女子在冬季簪戴的步搖釵，是用傳說中能驅(qū)寒的“辟寒金”制成，以至于宮中連炭火都不用燒。和凝身為詞人，這種說法自然帶有夸張與美化的成分。

不過借助和凝的百首《宮詞》，我們仿佛還能看到那些深隱于宮苑的美麗倩影?！盎ㄏ仑澝ぐ俨?，不知遺卻蹙金蟬?！彼齻兓蚴墙鹋柘蠢w手，或是眉中分曉黛，就連“蹙金蟬”簪子遺失了也無所謂。因為，那些芙蓉冠子、碾玉蜻蜓連同她們自己，都被深鎖在重重高墻內(nèi)，從春到冬，她們只是隨著時光流轉(zhuǎn)在無望地裝扮自己，卻不知何時能博君王眷顧一回?！叭舻蒙交ú鍧M頭，莫問奴歸處。”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一次，她們是否仍愿如此？

明鏡半邊釵一股，此生何處不相逢——簪釵小記

與世間靈秀女子氣息最相近的飾物，也最貼近愛情的信物，大概就是簪釵了?！都t樓夢》中就以“金陵十二釵”代指十二位不凡的女子。簪釵貼近身體發(fā)膚，朝夕與人耳鬢廝磨，而其整體形制又像是決絕的利器，有種“美人如玉劍如虹”的濃情繾綣與冷艷癡絕。

鳥形骨簪 商

良渚文化錐形玉發(fā)簪新石器時代晚期

鑲骨環(huán)骨笄馬家窯文化馬廠類型

轉(zhuǎn)過回廊叩玉釵

納蘭容若的詞中，曾多次提起“回廊一寸相思地”這個有情的所在。當(dāng)年，公子在廊下遇到了心愛的女子，相顧無言，又恐被人看見，只得匆匆離別。轉(zhuǎn)過回廊，欲說還休，只見女子回頭取下發(fā)間的玉釵，輕叩竹欄以回應(yīng)。他將這一幕深情記下：“待將低喚，直為凝情恐人見。欲訴幽懷，轉(zhuǎn)過回廊叩玉釵?！?p>

金步搖 遼寧北票市房身村2號前燕墓出土

簪釵總與美人相隨，耳鬢廝磨，自然成為寄情的信物?？贾戳鳎⑹挤Q為“笄”，是一種較早的實用性發(fā)具。先民在穴居的年代，便已懂得束盤長發(fā)。最初的發(fā)笄材質(zhì)應(yīng)是羽毛、細竹條等，而后出現(xiàn)了骨笄、玉笄、銅笄等。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中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獸骨制成的骨笄，形制比較單一。紅山文化和良渚文化中，卻不可思議地出現(xiàn)了形制巧妙、打磨光潤的玉笄，頭部多呈鳥形。殷商之后，笄已普及到民間，多用骨、玉制作，人們還在笄上雕刻獸頭、鳥首等紋飾。赫赫有名的商王武丁之妻婦好的墓葬中就出土了發(fā)笄400余件，其上飾有夔龍、鳥雀等紋飾。墓主人婦好是位威風(fēng)凜凜的女性軍事統(tǒng)帥，可謂劍膽琴心的最佳寫照。

金發(fā)簪 漢

馬頭鹿角形金步搖南北朝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自周朝開始，出現(xiàn)了完善的禮制?！抖Y記·內(nèi)則》記有“女子……十有五年而笄”。結(jié)發(fā)而用笄貫之，指女子已經(jīng)成年，到了出嫁的年齡。男子年二十行冠禮，亦用笄。冠禮是男子的成年儀式，在頭頂盤發(fā)、戴冠，冠的左右兩側(cè)預(yù)留兩個小孔，用笄橫穿發(fā)髻加以固定。

春秋戰(zhàn)國時期簪飾品類繁多，以金、玉為主，是貴族身份的象征。

秦漢時期的發(fā)飾有簪、釵、步搖、華勝等，制作工藝多樣，常見鳳凰、孔雀等紋樣;選材廣泛，玉、金、牙、玳瑁等無不涉及。玉簪也稱“玉搔頭”，所謂“行到中庭數(shù)花朵，蜻蜓飛上玉搔頭”，一番旖旎之態(tài)。《西京雜記》記載，漢武帝寵愛樂師李延年之妹，竟順手從她頭上拔下玉簪來搔頭，其他宮女見狀紛紛佩簪，一時玉價飛漲。漢代繁欽《定情詩》有云：“何以結(jié)相于？金薄畫搔頭。何以慰別離？耳后玳瑁釵?！闭f的便是簪釵既能結(jié)同心，又能慰別離。

魏晉南北朝，簪釵成為女子最常用的首飾。《女紅余志》中載：“魏文帝陳巧笑挽髻，別無首飾，唯用圓頂金簪一只插之。文帝目曰：‘玄云黯靄兮金星出。”女子若只選一件首飾，則必取簪釵。魏晉南北朝時期婦女發(fā)髻高大，還出現(xiàn)了一種專供支撐假發(fā)的釵子，常以細圓的一根金絲或銀絲彎成兩股作為釵腳，釵梁有窄有寬，大多光素?zé)o紋。壁畫中常見的婦人高聳的云髻頂上，就簪有一排這樣的發(fā)釵。

鎏金菊花紋銀釵唐 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銀鎏金扇形簪唐 英國國立維多利亞與艾伯特博物館藏

白玉笄宋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唐代簪釵花樣繁多?！堕L恨歌》里提到楊貴妃佩戴的“翠翹金雀玉搔頭”，僅從名字就可想象其工藝之精。盛開的鮮花也常被作為發(fā)飾，其中代表盛世氣象的牡丹最為流行。晚唐時，釵首紋飾日漸寫實，鳳鳥紋、魚形紋、鴛鴦戲水紋、蓮葉紋、慈姑葉紋等較多見，充滿生活氣息。而素樸的折股釵依舊與新風(fēng)并存，被兩宋乃至元代所繼承。

宋人雅致，其簪釵“素以為絢”，相對簡潔樸實，花頭及紋樣也更為凝練寫實。花頭簪、竹節(jié)釵、花筒釵、橋梁釵等都是兩宋流行的發(fā)飾。《宋書·五行志》記載：“宋代元嘉六年，民間婦女結(jié)發(fā)者……頭上有花插簪梳等飾?！背Ｒ姷募y飾題材有花卉、禽鳥等。

至明代，焊接、掐絲、鑲嵌等金銀工藝發(fā)展，金玉類發(fā)簪樣式琳瑯滿目。因罩發(fā)之冠“鬏髻”的使用，使得眾多簪釵環(huán)繞鬏髻插戴成組，稱為“頭面”，集華貴、精巧于一體，是明代婦女最具代表性的首飾。玉簪簪首的紋飾圖案豐富，還鑲嵌有多種珠寶、玉石，并配合金銀裝飾等工藝手法，顯得璀璨奪目。

人頭形金發(fā)簪 明 上海博物館藏

龍頭金發(fā)簪 宋 上海博物館藏

乾隆帝妃古裝像（局部）絹本設(shè)色 101×97.2cm 清 佚名 故宮博物院藏

清朝是滿漢文化交融的時期，女子所戴發(fā)簪品類眾多，更顯精美別致。清代后妃所戴之簪多以金翠珠寶為材，制作工藝十分講究，往往用一整塊翡翠、珊瑚、水晶或象牙制出簪頭。如故宮博物院珍藏的白玉一筆壽字簪就是由一整塊純凈的羊脂白玉制成，簪尾即壽字最后一筆。乾隆母親六十大壽時，在進貢的壽禮中，僅簪子一項，就有日永琴書簪、梅英采勝簪、卿云擁福簪、綠雪含芳簪，等等。這些風(fēng)雅的名稱，令人感覺佩戴這些簪釵的女子必定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福壽安康，芳華永駐。

鈿合金釵寄將去

與世間靈秀女子氣息最相近的飾物，也最貼近愛情的信物，大概就是簪釵了。李漁說：“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濒⑩O貼近身體發(fā)膚，與人朝夕耳鬢廝磨，而其整體形制又像是決絕的利器，有種“美人如玉劍如虹”的濃情縫綣與冷艷癡絕。樂府詩《有所思》云：“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鼻橥兑夂蠒r，珍愛的簪釵如影隨形，而“聞君有他心”，則“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dāng)風(fēng)揚其灰”。這大概就是頓費思量的愛情，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高濂的《玉簪記》里，有個由一支玉簪貫穿的姻緣前定的故事，十分美妙。南宋時期，潭州姑娘陳嬌蓮因戰(zhàn)亂流落金陵，在女貞觀當(dāng)了道姑，法名妙常。書生潘必正考試落第，暫寓觀中。妙常在觀中見到潘必正，便煮了香茗，邀潘必正清談。妙常奏琴，潘必正以情挑之，兩情相悅。潘必正的姑母發(fā)現(xiàn)后強行催逼侄兒再次赴考。妙常聞訊趕到秋江畔，坐上小舟追到江心，得以與情郎相會。她以鳳簪相贈，潘生回贈鴛鴦扇墜，兩人相泣而別。等潘生進士及第衣錦榮歸，才知他的父親已替他訂婚，妙常居然就是自己的未婚妻，鳳簪和扇墜則是當(dāng)初訂婚之物。這大歡喜的結(jié)局，在江心贈簪定情時便有所預(yù)示。當(dāng)時妙常唱道：“奴有碧玉簪一支，原為笄冠之用，送你做加官之兆。”小小玉簪寄予了深情與厚望。

另一個關(guān)于簪子的故事卻清冷決絕。戊戌變法失敗后，慈禧將光緒囚禁于瀛臺。一目隆?；屎笕タ垂饩w。光緒并不喜歡她，兩人雖是名義上的夫妻，卻沒有夫妻的情分。光緒甚至連頭都未回，連說兩次“跪安吧”。隆裕進退難安，光緒便回身推她出門，因用力過大，將隆裕頭上的玉簪碰落在地，玉簪當(dāng)下摔成兩半。這支發(fā)簪是乾隆的遺物，由慈禧傳給隆裕。隆裕向慈禧哭訴此事，慈禧大怒，從此更是嚴加看管光緒，給他送餿飯、喂涼湯。一支玉簪成為二人徹底決裂的導(dǎo)火索。

累絲鑲寶梅枝金簪 明

銀點翠嵌藍寶石簪 清 故宮博物院藏

金鑲寶石桃蝠簪 清 故宮博物院藏

比起單股的簪子，釵則有雙股或多股，更容易成為聚散離合的見證。古時相戀的男女有一種贈別的習(xí)俗：女子將頭上的釵一分為二，一半贈給對方，一半自留，待重逢時合二為一。詩詞中常見這種深情浪漫又幽怨凄清的表述，如南朝陸罩《閨怨》中有：“自憐斷帶日，偏恨分釵時”;宋代吳潛《蝶戀花·吳中趙園》詞曰：“鏡斷釵分何處續(xù)，傷心芳草庭前綠”;辛棄疾有“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等名句。分釵那一霎，定是柔腸百轉(zhuǎn)，因為風(fēng)云易變，前途未卜。

人生如夢，有時幸福需要濃墨重彩的證明，連寄情的發(fā)釵，也要用繁麗的裝飾來表現(xiàn)其存在的價值。唐陸龜蒙《小名錄》記載南朝蕭齊時，少帝蕭寶卷專寵淑妃潘玉兒，命人將黃金錘揲成蓮花狀貼在地上，讓潘玉兒行走時步步生蓮。多情的蕭寶卷還曾為她購置一支極盡奢華的九鸞琥珀釵作為定情的信物，據(jù)傳價值百萬金。當(dāng)南齊滅亡后，梁武帝蕭衍打算將潘玉兒許給大將田安，潘玉兒說：“昔者見遇時主，今豈下匹非類。死而后已，義不受辱?！敝蟊阕钥O身亡。蘇軾的一句“玉奴終不負東昏”，給了她一個正面的評價。這枚九鸞琥珀釵雖是一件俗物，卻承載無限濃情與唏噓，見證過地久天長的誓言，也映射著冷冷的刀光劍影。

潘玉兒最終沒有辜負誓言，為心中的愛人拋舍了性命。她也應(yīng)該明了，一件信物的貴重與否，不在于表面的價值，而在于人心。元人柯丹邱所作《荊釵記》里，錢玉蓮拒絕巨富孫汝權(quán)的求婚，寧肯嫁給以寒磣的“荊釵”為聘禮的溫州窮書生王十朋。后來王十朋中了狀元，因堅決拒絕萬俟丞相招他為婿，被派往荒僻的地方任職。孫汝權(quán)暗自將王十朋的家書改為休書，哄騙玉蓮上當(dāng)。玉蓮的后母也逼她改嫁，玉蓮不從，投河自盡，幸遇救。經(jīng)過種種曲折，王、錢二人終得團圓，共享富貴。而玉蓮頭上所戴的，一直是那枚作為最初信物的荊釵，這荊釵陪她從青春走到白發(fā)。

白居易的《長恨歌》則描述了關(guān)于簪釵的最為傷情的結(jié)果：“唯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币粫r間物是人非，鈿釵如昨，山盟海誓猶在耳畔，人卻陰陽相隔，再深沉的誓言也化作了煙云。兒女私情抵不過家國命運，“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唯留一聲嘆息。

小魚銜玉鬢釵橫

有情的簪釵，穿越無情的歲月，寄予世間兒女的一片癡心。僅從材質(zhì)上看，簪釵就有骨、石、陶、蚌、荊、竹、木、珠、玉、金、銀、銅、錫、象牙、牛角及玳瑁等，似乎涵蓋了人們所能遇見的大多數(shù)美好的材質(zhì)。簪釵的紋飾更是豐富多樣，花卉翎毛、山水人物、草木鳥獸、瓜果昆蟲、幾何紋樣等，可謂包羅萬象。而最凝聚歲月深情的，大概就是魚鳥紋了。

雁寄錦書，魚傳尺素，魚與鳥的身上寫滿了相思。戲曲故事中，苦守寒窯的王寶釧正是請鴻雁代為傳書給遠方的夫君薛平貴，雁字回時，能否續(xù)上十八載的思念？而樂府詩《飲馬長城窟行》中，妻子與應(yīng)征修長城的丈夫，通過魚傳尺素來記取長長的相思：“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蹦囚~形的信函安放了多少情愫，游離著幾多心事，只怕“一春魚鳥無消息，千里關(guān)山勞夢魂”啊。

其實魚和鳥很早就出現(xiàn)在古人的視野中，它們被視作惠澤萬民、具有靈性的恩主。魚生在水中而隨意游動，人們的想象賦予了它通地的本領(lǐng);鳥出生在地面的樹上，卻能自由飛翔于天空，被認為有著通天的本事。古人認為魚和鳥能溝通天、地、人三界，不由對其產(chǎn)生敬畏和崇拜。另一方面，鳥和魚溝通天地、轉(zhuǎn)合陰陽，象征著男女與情愛，亦成為婚姻和合的象征、生生不息的福音。魚、鳥紋飾在中華文明流傳數(shù)千年的過程中從未離場，從山頂洞人佩戴的魚骨飾物到原始彩陶上的魚紋、鳥紋，以及紅山文化和良渚文化玉器上的魚、鳥紋;從河姆渡文化遺址出土的雙鳥骨匕到西漢馬王堆帛畫上的神鳥，都說明了這一點。

上圖：銀鎏金魚龍耳挖簪 清 個人收藏下圖：累絲魚龍簪 清 個人收藏

先說魚紋飾?！逗鬂h書·輿服志》中就有“黃金龍首銜白珠，魚須擿，長一尺，為簪珥”的記載。金銀發(fā)釵上的魚紋飾大概流行于晚唐至五代時期，從南方地區(qū)開始流行，大概是南方水域干凈廣闊、魚群聚集的緣故。如江蘇丹徒丁卯橋出土的一枚發(fā)釵，釵首呈魚形，魚為立體雙面，魚鱗與魚尾處也鏨刻細膩，整體生動有致，非常逼真。更多關(guān)于魚的形象與想象，留存在古往今來的詩詞中，如韓偓《無題》有“照獸金涂爪，釵魚玉鏤鱗”，閻選《虞美人》云“小魚銜玉鬢釵橫，石榴裙染象紗輕”，李殉《臨江仙》有“不語低鬟幽思遠，玉釵斜墜雙魚”等句。于字里行間，可以想見魚釵包蘊的萬千浪漫與柔情。

鎏金摩羯紋銀釵 唐 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唐代簪釵上魚紋飾出現(xiàn)較多，有其歷史緣由。從《新唐書·車服志》所載可知，自高宗開始，五品以上官員佩魚袋，出現(xiàn)“佩魚者眾矣”的局面。而唐代婦女一般都遵循“婦人從夫色”的穿戴原則，所以她們常在釵首處飾以精美的魚形，從而與男性官員的魚袋相輝映，同樣是一種身份與榮耀的象征，也是夫唱婦隨的愛情見證。但晚唐、五代十分流行的魚形金銀簪釵，在宋代卻未有發(fā)現(xiàn)，這與宋代的禁令有關(guān)。景祜三年（1036年），詔云：“凡命婦許以金為首飾……毋得為牙魚、飛魚、奇巧飛動若龍形者?！痹t書顯示，當(dāng)時禁止佩戴魚形首飾。明清時期，魚形或魚龍形簪釵漸多，更帶著“年年有余”的吉祥寓意。

鳳頭金簪 宋 上海博物館藏

從文物遺存來看，浙江長興縣下莘橋曾出土唐代銀質(zhì)魚形發(fā)釵，釵首所飾之魚口吐云水，做跳躍狀，有著魚水之歡的寓意;唐及五代時期，金銀發(fā)簪也有此種形制，如湖北巴東縣羅坪唐代墓葬出土發(fā)簪一件，鎏金銀質(zhì)，釵首也呈魚形。想象那佩戴魚簪的女子，風(fēng)鬟霧鬢間魚兒歡騰，必定風(fēng)情萬種，令人春心萌動。

鳳凰相對盤金縷

在歷代出土的簪釵中，鳥的形象多為百鳥之王——鳳。鳳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非清泉不飲，寓意欣喜、安寧和高貴，也是天下太平的象征。古人認為若時逢盛世，便有鳳來儀。漢代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鳳凰“出于東方君子之國，翱翔四海之外……見則天下大安寧”。在甲骨文中，“鳳”字與“風(fēng)”字相同，代表一股無所不及的靈性力量;“凰”即“皇”字，為至高至大之意。司馬相如的《鳳求凰》，由“鳳”和“凰”引申出高潔、美滿的情愛之意：“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那鳳凰“飛翔”在人們的鬢發(fā)之間，從此世上多了賞心悅目的良辰美景，更多了因緣際會的傳奇故事。

從文獻記載來看，簪釵上鳳鳥紋飾出現(xiàn)的時間比魚紋早很多，最早見于秦代。五代馬縞的《中華古今注》云：“始皇以金銀作鳳頭，以玳瑁為腳，號曰鳳釵。”當(dāng)時的人們就將璀璨奪目的金銀與蘊藉文雅的玳瑁搭配，可惜至今未見秦代實物遺存。從《后漢書·輿服志》中可以看出，太皇太后、皇太后入廟時所佩戴的首飾：“簪以玳瑁為擿，長一尺，端為華勝，上為鳳凰爵，以翡翠為毛羽，下有白珠，垂黃金鑷?！痹z山《題蘇小小像》中記載：“只除蘇小不風(fēng)流，斜插一枝萱草，鳳釵頭?！碑?dāng)年蘇小小坐著油壁香車，斜插飾有萱草的鳳釵，回眸淺笑，檀板輕敲，唱徹黃金縷，不知引得多少江南才子駐足。白居易亦有詩云：“若解多情尋小小，綠楊深處是蘇家?！比缃瘢K小小的墓仍靜靜矗立在西湖邊，那支隨風(fēng)搖曳的萱草鳳釵，早已不可復(fù)尋。

唐代簪釵相對較為多見，其工藝與紋飾，也堪稱后世典范。浙江長興縣下莘橋出土的飾有鳳鳥紋飾的唐代金銀發(fā)釵，其上的鳳鳥紋多與植物紋樣相伴，平添幾分溫柔舒展。晚唐溫庭筠的一首《菩薩蠻》中寫道：“鳳凰相對盤金縷，牡丹一夜經(jīng)微雨。明鏡照新妝，鬢輕雙臉長?！薄傍P凰相對盤金縷”可理解為并立在步搖釵頭的結(jié)條金絲鳳凰，也可引申為戴著鳳簪的女子對著鏡中嬌容，顧影自憐，心中濃情無限。宋元詩詞戲曲中出現(xiàn)更多的是金鳳釵，如“枕損釵頭鳳”“翡翠裙低，鳳凰釵重”等，多與繾綣的愛情相關(guān)。

鳳凰發(fā)簪清 故宮博物院藏

金摩羯魚托玉鳳簪元 湖南沅陵黃氏夫婦墓出土

宋代的鳳鳥紋飾更趨精致，已將鳳鳥獨立出來，并注重對其羽翎、眼睛等細處的裝飾，整體造型仍為昂首欲飛狀，更具寫實風(fēng)格。陜西臨潼北河村出土的鳳釵雖屬金代，但其紋飾仍保留有北宋中原的特點，鳳鳴于天，生動蓬勃。元散曲中，還提到一類裝飾為雙鳳的簪釵，即所謂“交股釵裊雙頭鳳翹”“雙鳳頭金釵”等，也是身份和富貴的象征。有時則是一鳳一凰，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承載的總是雙雙對對的美意。如安徽明光李貞夫婦墓出土的兩枚玉鳳釵，即是兩相呼應(yīng)的一鳳一凰。遼代又出現(xiàn)雙鳳合抱式團窠造型的簪釵，被賦予兩情諧好、子孫綿延的美好寓意?！傍P凰于飛，梧桐是依。噰噰喈喈，福祿攸歸。”在鳳鳥紋飾上，寄托著歷代女子們對福祿的期盼、對愛和美的憧憬。

比起獨立的魚紋和鳥紋，魚鳥相合相生的組合圖案則要少見些。其實魚與鳥在億萬年前就共生于天地之間，并早早地被載入史料，它們相依相存卻又相斥相離，直至兩兩相忘。南有嘉魚，而鵻在空中，似乎近在咫尺，卻又天各一方。我們有幸在古代的簪釵上見到了魚鳥相伴的和諧模樣。湖南臨澧新合村出土的元代金摩羯托鳳簪，鳳凰由摩羯魚托舉而起，相扶相攜。摩羯魚原是古印度的一種流行紋樣，與鳳凰的組合并不多見。無獨有偶，湖南沅陵黃氏夫婦墓也出土過一支金摩羯魚托玉鳳簪，金摩羯魚頭上有似龍角的長角，與輕舞的玉鳳尾部相連，二者前后依隨，不離不棄。

我曾經(jīng)寫過一本關(guān)于首飾的書《飛鳥與魚》，開篇自題詩云：“飛鳥在天魚在水，風(fēng)云有續(xù)不相違。鳥飛網(wǎng)角魚升樹，情以何堪說是非。”有幾多恩怨離合可以訴說清楚呢？不如歸去，在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之時，鱗潛羽翔，自由歡騰。這山川萬物，都是魚鳥歡愛的見證。所謂“明鏡半邊釵一股，此生何處不相逢”，愿有重逢，再無別離。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珠花龍鳳冠高髻——風(fēng)華絕代的傳統(tǒng)冠飾

我國出土的大量冠飾表明，自史前時代起，古人就開始用玉石、珠寶、貝殼、金銀等制作冠飾。這些美麗而堂皇的冠飾背后，隱藏著墓主人對地位、身份、威儀的執(zhí)著與癡迷，展現(xiàn)著朝代更迭與權(quán)力江湖的風(fēng)云變幻。

中國傳統(tǒng)服飾中的冠飾，是一種可以束結(jié)頭發(fā)而兼作裝飾的首服，也稱為“頭衣”。冠飾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史前時代，那時不論男女都喜歡用精致的玉器來束發(fā)，還將獸角、彩色羽毛等戴在頭上作為裝飾，顯得絢麗迷人。在距今五六千年的遼寧東山嘴紅山文化遺址中就發(fā)現(xiàn)了用以束發(fā)的馬蹄形玉器，它上粗下細，鉆有雙孔，很有可能是當(dāng)時的冠飾。

安陽殷墟婦好墓中出土了一件玉雕婦人，身穿長袍，頭盤長辮，戴一頂冠。冠前端呈卷筒狀，冠上有小孔，插發(fā)笄固定，顯得利落莊重。這是當(dāng)時貴族女子的裝束。

玉雕婦人 商 婦好墓出土

宮樂圖（局部）絹本設(shè)色 48.7×69.5cm唐 佚名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遠古時代盛行以獸角為發(fā)飾。殷商時甲骨文的“美”字，即由戴羊角起舞之人形演化而來。那時人們也喜歡頭戴鹿角，認為其蘊含迎春納新之意，因為每年春天鹿都會長出新角。戰(zhàn)國時一件青銅器上刻畫的宴樂圖中，就有戴著鹿角的女子形象。

先祖?zhèn)冞€喜歡用彩色鳥羽制成頭冠，這與古人對鳳凰等鳥類的圖騰崇拜和太陽崇拜有關(guān)。在良渚文化玉器上，線刻的酋長或神靈頭上就戴著羽毛冠。上海博物館藏的一件戰(zhàn)國銅器上，也刻著女巫頭戴羽毛冠的形象。

一

女子頭冠中，最為迷人的當(dāng)屬花冠。四川三星堆遺址出土的殷商時期古蜀王國的青銅塑像，就有頭戴蓮花冠的。五代馬縞《中華古今注·冠子》載：“冠子者，秦始皇之制也。令三妃九嬪當(dāng)暑戴芙蓉冠子，以碧羅為之，插五色通草蘇朵子?！睗h代畫像磚上，也出現(xiàn)了戴芙蓉冠的女子。

反映北魏皇室禮佛場景的石雕《皇后禮佛圖》中，文昭皇后即著蓮冠霞帔，顯得雍容典雅。唐代詩人白居易《長恨歌》“云髻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之句，寫楊貴妃云鬢半偏，似剛睡醒的樣子，花冠還未來得及整理便急忙奔下堂來。詩中的花冠，應(yīng)是貴妃最喜歡的金蓮花冠。

唐代張泌《浣溪沙》詞詠閨中女子“偏戴花冠白玉簪，睡容新起意沉吟”，其中的花冠大概是唐畫《宮樂圖》里女郎所戴的，是由一片片小花瓣堆疊而成的。

宋代婦女常戴團冠、垂肩冠?！秹袅轰洝肪陀涊d，女子結(jié)婚時需準備珠翠團冠。河南禹縣白沙鎮(zhèn)一號宋墓壁畫中，就有一位貴婦雙手拿著一頂彩色團冠，冠上點綴兩個小尖角，顯得輕盈別致。明代唐寅《王蜀宮妓圖》所畫宮女之一亦戴蓮花冠。1970年，江蘇畢沅墓出土了一件宋代玉雕蓮花冠，用青玉雕刻兩層蓮花，以一件碧玉簪子貫穿其中。云南通?？h明代沐氏家族墓地，也發(fā)現(xiàn)了以金片連綴而成的蓮花冠，極為華麗。

據(jù)清代林蘇門的《刊江三百吟》記載，明清時江蘇揚州等地，新娘出嫁時也在頭上戴花冠，入門時人們爭搶新娘冠上的花飾，以求吉祥如意。

吹簫仕女圖（局部）絹本設(shè)色 164.8×142.2cm 明 唐寅 南京博物院藏

王蜀宮妓圖（局部） 明 唐寅

十二美人圖·倚榻觀雀（局部） 清 佚名

古代女子除了熱衷于各種花冠，還喜好花箍、天冠等頭飾。明代唐寅《吹簫仕女圖》里的仕女，頭上戴著精美的頭箍，上面鑲嵌著一排珍珠，還點綴著朵朵五瓣小花，其下垂著串串小珠。山西廣勝寺明應(yīng)王殿壁畫《后宮尚食圖》中有位宮女，也頭戴一圈紅色小花箍。清代《十二美人圖·倚榻觀雀》中的女子戴的也是花箍。天冠是裝飾著花朵和珠寶等的一種金冠，一般為菩薩所戴，崇福寺金代壁畫、法海寺明代壁畫中的菩薩就戴有天冠。菩薩頭上也常飾花鬘。

二

古代立春這一天，女子會在頭上戴滿花卉，迎接繁花盛開的春天。后來，這種習(xí)俗發(fā)展為將彩色羅帛剪為花形，簪于發(fā)間。晉代劉柔妻王氏《春花賦》寫道：“翠穎競臻，眾條頻英?；虍惿?，或齊芳殊制……”唐詩里也有吟詠立春日剪彩花的詩篇，如武平一的《奉和立春內(nèi)出彩花樹應(yīng)制》：“鑾輅青旃下帝臺，東郊上苑望春來。黃鶯未解林間囀，紅蕊先從殿里開……”

雜劇圖頁·打花鼓（局部） 絹本設(shè)色 24×24.3cm 宋 佚名 故宮博物院藏

漸漸地，女子簪戴彩花之俗發(fā)展為戴金銀制作而成的花冠，冠上常綴有“花樹”（一種樹形頭飾）。隋代李靜訓(xùn)墓就出土了一件鑲嵌珠寶和花樹的金冠飾，下部以金片做成圓臺座，臺座上插有粗金絲編成的花枝;枝頭綴金箔、銀箔剪裁而成的花朵，鑲嵌珍珠作為花蕊;花冠上還綴著一只展翅欲飛的蝴蝶，亦以金絲編成，蝴蝶雙眼以珍珠鑲嵌，蝶身中空，可以放香料。這件金冠工藝極為精湛，當(dāng)為立春日戴的金花冠。隋代蕭皇后墓出土的金冠與之類似，其上插滿了花樹，并綴有以玉石、貝殼、琉璃和珍珠鑲嵌而成的水滴形飾件，華貴異常。

唐宋時流行一種“山香舞”，是在春日到來的時候，女子采許多春花簪在帽上，然后擊打羯鼓作舞，以迎接春天的到來。唐朝《羯鼓錄》載：“汝陽王琎，明皇愛之，每隨游幸?，Q嘗戴砑紗帽子打曲，上自摘紅槿花一朵置于帽上，遂奏舞山香一曲，花不墜落，上大笑?！彼未铋喫帯对娫捒傹敗酚涊d：“西王母宴群仙，有舞者戴砑光帽，帽上簪花，舞山香一曲，未終，花皆落去?！蹦纤卧~人姚述堯《滿庭芳》詞中，也說宮中演出時“更宮花齊戴，錦繡成行。愿捧蟠桃為壽，對瑤宴、一曲山香”。這些都說明這山香舞是滿頭簪花而舞。洛陽關(guān)林廟宋墓出土的一件磚雕上，也刻畫了一位頭上戴著牡丹花冠的舞者，正揚著長袖起舞，顯得春意盎然。

歌樂圖（局部） 絹本設(shè)色 25.6×57.7cm 宋 佚名 上海博物館藏

宋代一些繪畫和雕刻作品中的樂女、雜劇演員、舞姬，也有戴簇花幞頭的。上海博物館所藏南宋《歌樂圖》，畫樂舞藝人準備上場的情景，其中表演舞蹈的兩名女童，幞頭上就簪有數(shù)朵牡丹花。

宋仁宗皇后像（局部）絹本設(shè)色 宋 佚名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送子天王圖（局部） 唐 吳道子 日本大阪市立美術(shù)館藏

杜太后像 宋

宋代還流行一種叫作“一年景”的花冠，即用絹花做成四季花卉，合插于一頂冠上?！端稳首诨屎笙瘛分袃晌徽驹诨屎笊磉叺膶m女，就頭戴這種花冠：烏紗帽的帽額上綴團珠;帽上插滿花朵，春天的桃花、海棠、梨花、林檎花、牡丹花，夏天的薔薇，秋天的菊花，冬天的紅山茶、蠟梅等，四季的花朵都齊備了。繽紛斑斕的頭飾，展示了“一年景”的花樣年華。

三

鳳冠，是古代女性最為華貴的頭飾。鳳冠起源于商周時的鳥形笄。到了晉代，女性開始流行戴一種相對華麗的鳳鳥首飾，顧愷之《女史箴圖》里的女郎頭上所插金雀釵，即屬此類頭飾?！杜f唐書》中提到的“天授樂舞”，是武則天天授元年（690年）所作，“舞者四人，穿五彩畫衣，戴鳳冠”。唐李倕公主墓出土的金冠，裝飾鳳凰尾翎紋，冠上還插有兩支金鳳釵。唐懿德太子李重潤墓石槨上的線刻圖中，有女官戴鑲嵌珠花的鳳冠。唐吳道子的《送子天王圖》中，佛母摩耶夫人戴的也是鳳冠。

宋代，鳳冠與霞帔正式組合使用，成為后妃、貴婦身份的象征。宋代《杜太后像》中的杜太后即身著長裙、霞帔，頭戴鳳冠。霞帔的青色底上裝飾祥云紋與鳳凰紋，綴有玉墜;太后頭上所戴鳳冠，貼著翠羽，鑲著珠子，前有鳳紋為飾，還有垂著珠滴的博鬢。

宋徽宗皇后像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宋真宗皇后像（局部）

據(jù)《宋史·輿服志》載，宋代皇后禮冠一般為龍鳳花釵冠，“首飾花一十二株，小花如大花之?dāng)?shù)，并兩博鬢”“冠飾以九龍四鳳”。這種冠，冠體叫作盛子，用青羅裱在外，青絹與紅羅為里，外邊再用細小珍珠串聯(lián)，鋪翠鳥羽毛，用瀝粉、貼金等技法，制作出九條云龍、四只鳳凰。九龍包括左右八條小龍和中央一條大龍，大龍口銜穗球;前后有大小花各十二朵，還有鸂鶒、孔雀、云鶴、鳥雀以及王母仙人隊等;冠后又有納言（一種佩飾），左右各兩扇博鬢，上面飾有金蟬紋;冠底是金框圈，裝飾鈿花，又有紅羅鋪金繡花的帶子。

仔細觀察宋代皇后畫像可以看到，真宗皇后戴的鳳冠，前有氣勢不凡的大龍，后有龍鳳及仙人隊;徽宗皇后戴的鳳冠則是左右三對博鬢，冠上飾滿飛天和大朵珠花，前有一條貼翠大龍，從龍口垂下累累紅穗球、珠滴，鳳冠口沿處彩畫仙人隊;欽宗皇后鳳冠也是此類形制，其上龍鳳飛騰，紅黃粉三色花朵與綠葉相襯，仙人成排，博鬢上飾有游龍紋。

宋欽宗皇后像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明孝安皇后像

這類珍貴鳳冠也為女神所用。如山西晉祠圣母殿里的圣母像頭上的鳳冠，即裝飾有金色的云紋、鳳凰、花樹等。著名的山西永樂宮元代壁畫中，三清殿《朝元圖》里的西王母就戴著金質(zhì)龍鳳冠，表明她的首領(lǐng)身份。而道教的碧霞元君、天后媽祖等造像，也多是戴鳳冠。

明代后妃的禮冠基本沿用宋制，皇后在受冊、謁廟、朝會時要戴九龍四鳳冠。洪武元年制式為：“皇后首飾，冠為圓框，冒以翡翠，上飾九龍四鳳，大花十二樹，小花數(shù)如之，兩博鬢，十二鈿。”皇帝的妃子禮冠則使用九暈四鳳冠，不能用龍。親王妃用的是九翟冠，郡王妃用的是七翟冠，均不能用鳳。不過在實際操作中，龍鳳的數(shù)目往往有所變化，或有與慣例不符的情況。

在葬有明萬歷皇帝與兩位皇后的定陵中，便出土有孝端皇后的十二龍九鳳冠、六龍三鳳冠，孝靖皇后的九龍九鳳冠、三龍二鳳冠。十二龍九鳳冠是用細竹絲編織成框、貼羅絹而成冠體，再以翠云、翠葉裝飾，以珍珠、寶石制成朵朵珠花，中間配一圈點翠制成的鳳凰，再以金累絲工藝制騰龍，左右兩邊各有金屬絲編結(jié)的三扇舌狀博鬢，每扇飾金龍、珠花，垂珠滴。孝靖皇后的九龍九鳳冠，則是中層配一圈點翠制成的鳳凰，又有一只鳳在冠后，冠上有九只飛龍，龍鳳皆口銜珠滴;冠兩邊各配三扇博鬢，上嵌金龍與珠花，垂珠滴。

明代皇后常服配雙鳳翊龍冠，《明會典》中對其形制有詳細記載：“雙鳳翊龍冠，以皂縠為之，附以翠博山。上飾金龍一，翊以二珠翠鳳，皆口銜珠滴。前后珠牡丹花二朵，蕊頭八個，翠葉三十六葉，珠翠穰花鬢二朵，珠翠云二十一片。翠口圈一副，金寶鈿花九，上飾珠九顆。金鳳一對，口銜珠結(jié)。三博鬢（左右共六扇），飾以鸞鳳，金寶鈿二十四，邊垂珠滴。金簪一對?！卞拥某７t配鸞鳳冠。

明仁孝文皇后像

孝靖皇后鳳冠（三龍二鳳冠） 明 故宮博物院藏

明代命婦翟冠不能用龍鳳，只用花鈿、翠云、珠滴、梳、簪等頭飾，數(shù)目依命婦的丈夫官階高低而不同，一品叫“山松特髻”，用的飾品最多。常服則一般配珠翠慶云冠。

清代皇后鳳冠，冠頂呈寶塔形，綴金累絲鳳凰和各類珠寶。南京博物院所藏清朝兩江總督李衛(wèi)家族之墓出土的金鳳冠，冠框飾山崖海水紋，上有以金片雕鏤的龍、鳳等，嵌粉紅色碧璽及大量紅寶石。清代湖廣總督畢沅的夫人戴的鳳冠上綴滿金片制作的鳳凰、花朵、云彩和字牌，冠底部飾雙龍戲珠紋，冠中部飾大朵金牡丹花，花蕊鑲嵌碧璽、寶石。民間婦女雖然不是命婦，也可以在結(jié)婚時戴一回鳳冠。

各種精美的冠飾不僅是華貴、吉祥、富麗的象征，還代表著古代女性對美的永恒追求和渴盼，更是傳統(tǒng)文化的結(jié)晶，今天仍值得我們深入研究和繼承。

銀點翠一品夫人云龍鳳冠 清

點翠嵌珠寶五鳳鈿 清 故宮博物院藏

奢華之色——明代女子的髻與頭面

明代時，女子的頭飾不但日趨華美精致，且漸成體系，發(fā)展成了具有一定佩戴規(guī)則的首飾組合。它們以紛繁復(fù)雜的造型、絢麗多姿的紋飾、精湛奇巧的工藝，為我們再現(xiàn)了明代女性含蓄、生動、溫婉、莊重的風(fēng)致。

一

（髟+狄）鬏髻是明代已婚女性的重要首服，無論是日常家居還是吉慶、喪禮場合都可以佩戴，一般罩在頭頂發(fā)髻上，外覆黑紗，口語中也叫“殼兒”或“殼子”。由于女子成婚之后才戴（髟+狄）髻，因此（髟+狄）髻又被視為婚姻的象征。明代著名文學(xué)家、戲劇家李開先《詞謔·山坡羊》有句云：“熬這頂（髟+狄）髻如同熬紗帽，想這紙婚書如同想官誥?！庇冒荆?狄）髻、想婚書來表達少女對婚姻的期待。

（髟+狄）髻外形多呈錐狀，早期頂部略向前彎曲或傾斜，后逐漸發(fā)展出多種造型，但最常見的還是上窄下寬的圓錐形樣式。和服飾一樣，（髟+狄）髻也受到了流行審美觀念的影響，其大小、高矮總是不斷地變化。

真武靈應(yīng)圖冊·朱氏舍利（局部） 明 佛山市博物館藏

明憲宗元宵行樂圖（局部） 絹本設(shè)色 明

朝鮮人崔溥所撰《漂海錄》，記錄了他看到的明弘治元年（1488年）江南婦女的鬏髻形態(tài)：“首飾則寧波府以南，圓而長而大，其端中約華飾;以北，圓而銳，如牛角然，或戴觀音冠，飾以金玉，照耀人目。”浙江人吳琉《三才廣志》說：“成化末弘治初，婦人髻高不過二寸，如一小冠，京師皆此樣?！焙胫纬醯镊蓣俦３至顺苫蚋鐣r期的特征，但逐漸趨于小巧，南北方皆如此?！短悼h志》亦提到弘治時（髟+狄）髻僅高寸余，到正德年間逐漸增高，嘉靖初期鬏髻已高如官帽，“皆鐵絲胎，高六七寸”。范濂《云間據(jù)目抄》說：“婦人頭髻，在隆慶初年皆尚圓扁……自后翻出挑尖頂髻，鵝膽心髻，漸見長圓?！庇纱丝芍?，嘉靖后期鬏髻的高度開始下降，到隆慶初年以“圓扁”造型為美，之后隨著樣式翻新，髻身又慢慢增高。

制作（髟+狄）髻可用金、銀、鐵等金屬絲，也可用馬尾、竹篾、頭發(fā)等。明中期以后，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迅速，風(fēng)俗日漸奢靡，金銀絲（髟+狄）髻成為主流款式。無錫市郊區(qū)出土的一頂金絲（髟+狄）髻，通高9.3厘米，由髻頂和底沿兩部分組成，均用細如發(fā)絲的金線編織成形，再連綴成整體，底沿前后左右都有小孔，用來穿插簪釵。江陰博物館收藏的青陽明墓銀絲（髟+狄）髻通高12.7厘米，比《太康縣志》中提到的弘治時期的（髟+狄）髻要高，但仍低于嘉靖初年的高度，是正德年間（髟+狄）髻增高的實物證明。上海浦東陸深家族墓出土一頂銀絲（髟+狄）髻，通高10厘米，學(xué)者推測是陸深夫人梅氏之物。梅氏的銀絲（髟+狄）髻高不及3寸，正是嘉靖后期（髟+狄）髻高度下降的體現(xiàn)。

二

（髟+狄）髻上插戴的各式首飾，明人稱為“頭面”。“頭面”之名在宋人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中就已出現(xiàn)，元雜劇里也多處提到，如《施仁義劉弘嫁婢》有“金銀玉頭面三副”，《小張屠焚兒救母》有“戴頭面插金裝，穿綾羅好衣裳”等。

明代的（髟+狄）髻與頭面從尋常頭飾發(fā)展為具有一定佩戴規(guī)則的首飾組合，每一款都有特定的造型、名稱以及佩戴位置?！对崎g據(jù)目抄》謂：“頂用寶花，謂之‘挑心，兩邊用‘捧鬢，后用‘滿冠倒插。”此外還有鈿兒、分心、花頂簪以及各類草蟲簪等。

金絲（髟+狄）髻 無錫博物院藏

吳氏先祖容像 義烏博物館藏

金嵌寶四季花鈿兒明 江陰博物館藏

鈿兒

《說文解字》曰：“鈿，金華也?！扁殐河址Q花鈿，即花形金飾，戴在鬏髻前方底部，整體呈弧形，背面有垂直向后的簪腳，或在左右兩端連綴系帶，造型多為花卉、云朵、龍鳳、仙人等，有些還鑲嵌珠玉寶石或點翠作為裝飾。《金瓶梅詞話》第十五回寫李桂姐“家常挽著一窩絲杭州攢，金縷絲釵、翠梅花鈿兒、珠子箍兒、金籠墜子”，第六十八回中吳銀兒“頭上戴著白縐紗鬏髻、珠子箍兒、翠云鈿兒，周圍撇一溜小簪兒”。

顧起元《客座贅語》云：“花鈿戴于發(fā)鼓之下，古之所謂‘蔽髻也?！薄氨西佟敝霈F(xiàn)于魏晉時期，是一種假髻。人們用蔽髻上的鈿數(shù)來區(qū)分身份等級，此后歷代相沿，但形制多有變化。明初擬定命婦首飾用博鬢、花釵、翟以及寶鈿等，稱“山松特髻”。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改為翟冠，翟冠底部有翠口圈，綴以金或銀的寶鈿花八個。

江陰青陽鄒氏墓的金嵌寶四季花鈿兒，整體呈弧形，正面飾金片制成的牡丹、菊花等花卉共九朵，花蕊相間嵌以紅、藍寶石，背面正中為扁條形銀質(zhì)簪腳，在佩戴時將簪腳從鬏髻正面底部的小孔或網(wǎng)格空隙中插入。益宣王繼妃孫氏墓的鑲寶嵌玉八仙慶壽金鈿兒，用金片制成鏤空鏨花，并焊有祥云形背板，背板前有九個用金片錘壓成的小龕，龕內(nèi)各立一白玉仙人，正中為壽星，兩側(cè)排列八仙。這件鈿兒背面沒有簪腳，但兩側(cè)可以連接系帶進行固定。

《金瓶梅詞話》中多處提到“九鳳鈿兒”，根據(jù)書中描寫，鈿身應(yīng)是橫向排列九只金鳳，每只鳳的嘴里都銜著一串鑲有紅、藍寶石和珍珠的金牌，十分奇巧貴重。直到清代，這種樣式的鳳鈿仍非常流行。

鑲寶嵌玉八仙慶壽金鈿兒 明 江西省博物館藏

玉觀音分心明 江西省博物館藏

金鑲玉送子觀音滿池嬌分心明 甘肅省博物館藏

分心

（髟+狄）髻前方正中，一般插戴一件簪首呈正面或?qū)ΨQ造型的簪子，《金瓶梅詞話》中將其稱作“分心”。如第十九回，寫潘金蓮頭上戴著“銀絲（髟+狄）髻，金鑲玉蟾宮折桂分心，翠梅鈿兒”;第二十回，寫李瓶兒讓西門慶把金絲鬏髻拿到銀匠家毀了，先打一件“金九鳳鈿根兒”，剩下的再打一件“正面戴的金鑲玉觀音滿池嬌分心”;第七十五回，寫吳月娘冠兒“正面關(guān)著一件金蟾蜍分心”。

分心的樣式有佛像、觀音、梵文、龍鳳、花卉及神仙人物等，以觀音造型最為流行。崔溥在《漂海錄》中就將婦女鬏髻稱為“觀音冠”。蘭州白衣寺多子塔出土了一件明代肅王妃熊氏施舍的金累絲嵌珠鑲白玉送子觀音滿池嬌分心，與《金瓶梅詞話》中描寫的“金鑲玉觀音滿池嬌分心”非常相似。此件分心實物高6.5厘米，簪首中央以青白玉雕成觀世音菩薩，菩薩懷抱幼兒坐在鰲背上，四周以金累絲制成襯景，底部為束腰仰蓮座，兩側(cè)飾花葉枝蔓，鑲嵌珍珠及各色寶石，花葉間綴有燒藍金蓮蓬和慈姑葉。元明時期將這類“池塘小景”題材稱為“滿池嬌”。

其他常見題材還有梵文真言字，如“六字真言”中的“唵”“吽”等。《準提凈業(yè)》稱“唵”字為“真言之母”。常州市霍家村出土的一件梵文“唵”字分心，簪首為一環(huán)狀滿月，“唵”字安于月心正中，底部為五瓣覆蓮座，造型簡潔而莊重。

“唵”字金分心明 常州博物館藏

嵌寶石仙人金分心明 首都博物館藏

金梵文分心明 武進博物館藏

常熟博物館收藏的明代溫州知府陸潤夫婦墓嵌寶梵文金分心，亦以梵文“喳”字為主體，但筆畫略有變化。梵字造型還有一種是反文（反寫），武進博物館收藏的明代金梵文分心即為“唵”字的反文。

宗教題材的首飾少不了道教神仙元素?！督鹌棵吩~話》第七十五回，如意兒對西門慶說：“迎春姐有件正面戴的仙子兒，要與我?！薄跋勺觾骸敝傅木褪窍扇嗽煨偷姆中?。首都博物館所藏明代嵌寶石仙人金分心，簪首為圓形光輪，底部用金絲盤成花狀祥云，嵌以寶石，光輪中有一位身穿法服、手執(zhí)寶劍的道教仙人，身旁左側(cè)是青龍，右側(cè)是白虎，類似的組合在道教繪畫里常能見到。

挑心

挑心戴在鬏髻頂部，即《云間據(jù)目抄》所說“頂用寶花，謂之挑心”。挑心的簪首常做成一朵或一組花的造型，花蕊多鑲嵌寶石珠玉等，簪腳較寬，垂直向下插入髻頂內(nèi)部，或者將簪腳上部彎曲后固定在鬏髻側(cè)邊，仍使簪首處于髻頂?shù)闹行奈恢谩?/p>

江陰青陽鄒氏墓的金嵌寶菊花祥云挑心，頂部是一朵重瓣菊花，花蕊用金托嵌紅寶石一塊，菊花下方襯以兩層螺旋狀祥云，簪腳扁長彎曲，鏨刻卷草云紋。

南京將軍山沐斌夫人梅氏墓中出土的挑心形似寶相花，頂部做成橢圓形花蕊狀金托，嵌大紅寶石一塊，下方為三層花瓣，花瓣上焊有花形金托，嵌紅、藍寶石與珍珠，簪腳頂部插入焊接在簪首背面中央的套管內(nèi)，然后向一側(cè)彎曲成弧狀。

挑心常使用當(dāng)時流行的花卉題材，如“蝶戀花”“蜂趕菊”等。明代首飾上的菊花一般是一圈橢圓形的花瓣，花蕊較大，飾有網(wǎng)格紋，狀如蜂巢，其原型是白甘菊，古人也稱“回蜂菊”。宋代鄭克己就有詩曰：“今年種得回蜂菊，亂點東籬玉不如?！睂⑴燥椢镒龀筛示盏臉幼?，大概是因為“回蜂”二字所蘊含的特別寓意。

金鑲銀金蜂采蜜發(fā)簪明 常熟博物館藏

金嵌寶菊花祥云挑心明 江陰博物館藏

金嵌寶石挑心明 南京市博物館藏

金嵌白玉挑心明 常熟博物館藏

金嵌寶鳳凰挑心明 江陰博物館藏

嵌紅藍寶石金挑心明 首都博物館藏

常熟虞山寶巖明代吏部郎中丁奉墓出土一件“金鑲銀金蜂采蜜發(fā)簪”，簪首中心鑲嵌一朵橢圓形銀質(zhì)菊花，花蕊上落著一只金蜜蜂，菊花周圍是兩重細密的金質(zhì)花瓣，底部焊接簪腳。這件發(fā)簪從形制看應(yīng)是鬏髻的挑心，簪首采用了生動寫實的“蜂趕菊”造型。虞山陸潤夫婦墓也出土了一件“蜂趕菊”挑心，簪首用白玉雕刻成橢圓形菊花和一只蜜蜂，花蕊位置有一空托，原本可能鑲嵌珍珠;簪腳扁平，呈弧形，上部錐刺出卷草花紋。兩件挑心的材質(zhì)、工藝雖然有別，但所追求的寫生意趣卻是相同的。

陸潤夫婦墓這種橢圓形簪首的挑心在明代后期十分常見，首都博物館收藏了多件明墓出土的挑心，大都采用類似的簪首造型。明神宗定陵出土的皇后所用挑心，簪首形態(tài)亦屬此類，只是更加復(fù)雜、精美。

雙鳳穿花金滿冠明 常州博物館藏

金嵌寶雙鳳穿花滿冠明 南京市博物館藏

滿冠

滿冠戴在鬏髻背面，形似山巒或筆架，上下緣皆呈波浪狀，頂部正中高聳，有尖拱凸起，兩邊逐漸降低，為了適應(yīng)鬏髻輪廓，整體向后呈一定弧度的彎曲，背部有長簪腳，用以插入鬏髻中。關(guān)于滿冠之名，《三才圖會》中這樣解釋：“若滿冠，不過以首飾副滿于冠上，故有是名耳?！迸喻蓣俦趁婕炔荒軟]有飾物，又不宜過于煩瑣，滿冠很好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在整套鬏髻頭面里，滿冠通常是最大的一件，能與正面的鈿兒、分心形成呼應(yīng)，使鬏髻背面看起來飽滿穩(wěn)重，又省去了插戴多件首飾的麻煩。

常州市王家村明墓出土的金滿冠，外形與《三才圖會》中所繪的滿冠插圖十分相似，簪首為“雙鳳穿花”圖案，在中心位置鏨刻盛開的牡丹，左右飾兩只翔鳳，兩端另飾纏枝菊花等花卉。沐斌夫人梅氏的滿冠也是“雙鳳穿花”，簪首底板為彎弧狀金片，邊緣飾連珠紋，正面以折枝花卉為地紋，焊接花形金托，金托內(nèi)相間嵌以紅、藍寶石，正中金托的兩側(cè)飾翔鳳一對。

梵文等宗教元素也大量應(yīng)用在滿冠的設(shè)計中，如北京右安門外明墓出土的嵌珠寶梵文金滿冠，正中為梵文“吽”字，下飾蓮花，蓮瓣和“畔”字頂部均嵌寶石，兩端則飾纏枝西番蓮紋樣，亦有金托鑲嵌寶石或珍珠。

益莊王妃樓閣人物金滿冠明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鬏髻頭面中有一類樓閣題材的首飾，借鑒了傳統(tǒng)界畫的構(gòu)圖，將建筑重點突出，人物則作為點綴，《天水冰山錄》中的“金鑲樓閣群仙首飾”“金鑲累絲樓臺人物首飾”等便屬此類。江陰長涇明朝夏彝夫婦墓出土了幾件樓閣人物金簪，其中一件為滿冠。簪首采用模壓、鏨刻、焊接、累絲纏繞等工藝制成，正面做成聯(lián)排的亭臺廊榭，下有欄桿，周圍以花草點綴;建筑內(nèi)有人物，共十人，正中端坐者形象高大，神態(tài)莊嚴，綰髻，披云肩，前立一仙鶴，左右兩旁各有四名侍女，或持扇或捧物，情態(tài)各異，另有一人立于踏步上。益莊王繼妃萬氏墓隨葬的樓閣人物金滿冠，是整套同題材頭面中的一件，簪首呈“山”形，帶有明顯弧度，正面飾并排的三組殿閣，楹高間闊，軒峻壯麗，上有大小重檐，下則勾欄圍護，每殿正中端坐一人，似為神像，身旁各立有二侍者。這兩件樓閣人物滿冠造型復(fù)雜精巧、立體生動，充分顯示了明代工匠的高超技藝。

樓閣人物金滿冠明 江陰博物館藏

嵌珠寶梵文金滿冠明 首都博物館藏

雙鳳穿花金掩鬢明 江西省博物館藏

樓閣人物金掩鬢明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掩鬢

掩鬢又稱“捧鬢”，通常做成帶尾的云朵狀，簪腳朝上，戴于兩鬢上方，因此是兩件成對。掩鬢不僅用作鬏髻頭面，還可與翟冠搭配，故明人常將掩鬢與明初命婦首飾里的博鬢混為一物。《客座贅語》中說：“掩鬢，或作云形，或作團花形，插于兩鬢，古之所謂‘兩博鬢也?！薄度艌D會》直接將掩鬢的插圖名稱標為“兩博鬢”，并說：“兩博鬢，即今之掩鬢?！碧啤⑺蚊鼖D穿翟衣，戴花釵冠，施兩博鬢。明初曾沿用此制，不久即進行修改，命婦禮服改為大袖衣與霞帔，戴“山松特髻”（后改為翟冠），不再使用博鬢，但明人提到掩鬢時仍會將兩者聯(lián)系到一起。

江西南昌青云譜老龍窩明墓出土的一對雙鳳穿花金掩鬢，簪首左右相對，呈云形，正面金片鏨刻鏤空圖案，中間飾牡丹花，兩旁有翔鳳一對，四周點綴纏枝花葉，背部焊接簪腳。

人物故事和樓閣建筑自然是掩鬢不可缺少的題材，前者如姚灣荊藩宗室墓出土的金鑲寶人物掩鬢，后者則以益莊王繼妃萬氏的樓閣人物金掩鬢為代表。

掩鬢的造型除了一側(cè)帶尾的云形外，還有一種“團花形”，簪首輪廓左右對稱，近似如意云頭。如明衡山王墓出土的如意云形金掩鬢，簪首為正面如意云形，尖端朝上，飾以鏤空的鸞鳳穿花圖案。

大部分掩鬢的簪腳為單股，但也有些是雙股簪腳，這一設(shè)計應(yīng)是出于功能性的考慮，使之能像發(fā)卡一樣穩(wěn)固地插在發(fā)鬢或鬏髻上。

金鑲寶人物掩鬢 明 蘄春縣博物館藏

金花頂簪 明 江陰博物館藏

金花頂銀腳簪 明 江陰博物館藏

花頂簪

明人將簪首稱為“頂”或“頭”，若簪首為金、簪腳為銀，便可叫“金頂銀腳簪”或“金頭銀腳簪”。《天水冰山錄》中“金簪”一項記有各式簪釵名稱，如金鑲玉瓜頭簪、金玉頂梅花簪、金鑲玉銀腳簪、金桃花頂簪、金菊花寶頂簪、金寶頂桃花簪等。從這些名稱不難發(fā)現(xiàn)，“某某頂簪”表述的是簪首樣式，不能將“頂簪”簡單理解為“（（髟+狄）髻）頂部的簪子”。《金瓶梅詞話》中亦提到金裹頭簪子、金頭簪兒、金頭蓮瓣簪兒、金頭銀腳簪等。

花頂簪插在（髟+狄）髻的左右兩側(cè)，數(shù)量可依髻身高度增減，從一對至多對不等。除作為裝飾外，花頂簪也能起到固定的作用。簪首一般為金質(zhì)或銀鎏金，多做成四季花卉的造型。

青陽鄒氏墓的花頂簪分為兩種，一種為金頂銀腳簪，共有三對（六件），簪首分別鏨刻成牡丹、寶相花等花形。另一種全為金質(zhì)，共三件，簪首分別為葵花、單瓣蓮花和復(fù)瓣蓮花。兩種花頂簪的樣式基本相同，看似簡約但不失精致，頗具代表性。

對于貴族家庭的女性來說，繁麗精美的簪釵顯然更受歡迎。湖北蘄春縣彭思鎮(zhèn)明代都昌惠靖王朱祁鑑妃袁氏墓出土的三對花頂簪，皆用金片打造成大小不等的一圈牡丹花瓣，再層層疊加，花心處用金絲做出花蕊，環(huán)繞嵌寶石或珍珠的圓形金托。蘄春縣蘄州鎮(zhèn)都昌王朱載塎夫婦墓出土的金鑲寶花頂簪與常制不同，簪首分別做成三朵聯(lián)排的鑲寶金花，插上（髟+狄）髻后看起來似乎有三對花頂簪，既保持了頭面的組合效果，又讓插戴變得更加方便。

金鑲寶花頂簪 明 湖北省博物館藏

金鑲寶牡丹頂銀腳簪 明 蘄春縣博物館藏

銀絲鬏髻與金草蟲簪 明 上海明墓出土

草蟲簪

草蟲是明代流行的首飾題材，簪首做成昆蟲等小動物的樣子，常見的有蟬、蝦、螳螂、蝴蝶、蟾蜍、蜘蛛、螃蟹、蜻蜓、螽斯等，大都采用生動可愛的寫實造型。

草蟲簪可單獨佩戴，也可以成對佩戴，甚至組成全副頭面?！短焖戒洝分芯统霈F(xiàn)了金鑲玉草蟲嵌寶首飾、金鑲大珠寶草蟲首飾、金鑲折絲草蟲珠寶首飾、金鑲草蟲點翠嵌寶首飾等?！督鹌棵吩~話》第二十回中，潘金蓮幫李瓶兒抿頭，看到她頭上戴著一副“金玲瓏草蟲兒頭面”，第六十一回寫王六兒頭戴銀絲鬏髻，周圍則插著“碎金草蟲啄針兒”。

藍氏五世祖妣像（局部） 即墨市博物館藏

金蟬玉葉簪

明 南京博物院藏

草蟲題材的首飾不僅為女性發(fā)髻增添了一絲生氣，還蘊含著許多與愛情、婚姻相關(guān)的寓意?！对娊?jīng)》里有一首《草蟲》，首章云：“嚶嚶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苯袢苏J為這是一首妻子想念服役丈夫的詩，用草蟲嗚叫、阜螽跳躍相從來比喻男女相慕相求的情狀，從而引發(fā)思婦的憂傷。南宋朱繼芳《草蟲便面》詩亦頓相類：“蝶舞蜂歌倦，蜻蜓看未休。誰知織婦意，方夏已思秋。”無論繪畫還是首飾，取詩意為題是很自然的，如上海盧灣區(qū)李惠利中學(xué)明墓的銀絲鬏髻，在頂部兩側(cè)插著一對草蟲簪，簪首為金質(zhì)蚱蜢，亦即《草蟲》中的“阜螽”。

即墨市博物館藏《藍氏五世祖妣像》上，鬏髻正面分心的兩側(cè)有一對金蟬，很直觀地表現(xiàn)出草蟲簪的佩戴位置。蘇州五峰山博士塢明代張安晚家族墓出土的金蟬玉葉簪，簪首用新疆和田所產(chǎn)羊脂白玉雕琢成一片樹葉，葉面伏著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蟬。古人認為“蟬飲露而不食”，故以之象征品行高潔。簪首的玉葉晶瑩冰潤，金蟬棲于其上，似待露水凝結(jié)。雖然其所用材質(zhì)非金即玉，卻給人以雅致清新之感，堪為明代草蟲首飾的代表之作。

孫太君像（局部） 明 王懿榮紀念館藏

金蟬玉葉簪明 南京博物院藏

鑲珠寶螳螂捕蟬金簪明 蘄春縣博物館藏

湖北荊恭王墓有一件鑲珠寶螳螂捕蟬金簪，簪首前端為臥于花叢中的金蟬，身后有一只螳螂，二者都嵌有紅、藍寶石與珍珠?！绑氩断s”出自《莊子》，在民間早已是婦孺皆知的俗語，取此題材做成首飾，頓顯俏皮有趣。

（髟+狄）髻與頭面 明 嘉興王店李家墳明墓出土

（髟+狄）髻與頭面 明 嘉興王店李家墳明墓出土

金嵌寶壓鬢釵明 南京市博物館藏

壓鬢釵

壓鬢釵通常為一對，簪腳較長，整體略向背面彎曲，形成一定弧度，插在鬏髻底部的左右兩側(cè)，可起到固定的作用?！度艌D會》中繪有“釵”的插圖，即為壓鬢釵。壓鬢釵多鑲嵌寶石珠玉，且簪首朝下，故又叫“寶釵”或“倒釵”。

南京板倉村徐俌夫婦墓出土的一對金嵌寶壓鬢釵，簪體呈扁平狀，略向下彎曲，簪首各鑲五個累絲金托，金托隨簪首寬度從大到小排成一列，其上鑲嵌紅寶石、綠松石、藍寶石等，最小的金托上原來應(yīng)嵌有珍珠。

后妃命婦戴鳳冠、翟冠時，冠底亦插有金簪一對，其形制、功能皆與（髟+狄）髻的壓鬢釵相同。

在各地發(fā)現(xiàn)的明代墓葬中，出土過很多（髟+狄）髻，不少保存情況良好，可以直觀地了解到各式頭面的插戴方式。嘉興王店李家墳明墓出土的銀絲（髟+狄）髻上完好地保留了一組鎏金頭面，有鈿兒、分心、挑心、滿冠、掩鬢、花簪等，是研究明代（髟+狄）髻和頭面的珍貴實物資料。

舞處春風(fēng)吹落地，歸來別賜一頭梳——古代梳篦之美

小小的梳篦穿過6000多年的時光與我們相見，它是歷史的見證，也是藝術(shù)在時間長河中凝固的背影。通過考古出土的梳篦實物和歷史文獻，可以一窺中華服飾文化綺麗的一面。

紅山文化齒形玉梳 新石器時代晚期

玉梳 商 上海博物館藏

梳篦古稱“櫛”，作為中國古代八大頭飾之一，其歷史最早可追溯至新石器時代晚期。漢代許慎《說文解字》日：“櫛，梳篦之總名也?！饼X部稀疏的一般稱為“梳”，主要用來梳理頭發(fā);齒部細密的則稱為“篦”，可以用來清除發(fā)垢。晉人傅咸《櫛賦》中就有“我嘉茲櫛，惡亂好理，一發(fā)不順，實以為恥”的記載，意思是說頭發(fā)凌亂是一件羞恥的事，必須梳得一絲不亂?？梢娎献孀谡媸前咽岚l(fā)當(dāng)成了頭等大事。

梳篦是古人重要的日常用品，婦女幾乎梳不離身，甚至一度形成發(fā)間插梳之風(fēng)氣。蘇軾有詩云：“山人醉后鐵冠落，溪女笑時銀櫛低?！本赖氖狍魇钱?dāng)時婦女發(fā)髻上獨具特色的點綴之一。

梳篦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不斷演變，它們以獨特的方式記錄了社會生活的變化，也反映了人們審美理念的更新。

樸實無華的早期梳篦

關(guān)于梳子的起源，王仁湘先生在《中國古代梳篦發(fā)展簡說》一文中指出：“梳子起源的時代至少可以早到新石器時代中晚期。如果說在此以前人們就已經(jīng)開始整理自己的頭發(fā)的話，那目的只在為了不讓散亂的頭發(fā)妨礙自己的生產(chǎn)活動，這時的梳子應(yīng)當(dāng)就是人的五指。當(dāng)人們對自己的發(fā)式有了一定的追求之后，作為專門理發(fā)工具的梳子就被發(fā)明出來了，最初的梳子就是仿照人手做出來的。”

史前時期的墓葬出土的梳子大多是用獸骨、牛角或象牙制作而成的，造型比較單一，大多為平排齒和平脊的長方形，以豎長式為主。年代早一點的，梳齒較長，齒縫稀疏;晚些時候的則梳齒稍短，齒縫較密。

商代前期流行平脊的梳子;商代后期，背脊凸出且裝飾精美的梳子更加普遍，其裝飾風(fēng)格與殷商青銅器、玉器上的紋飾如出一轍。河南安陽殷墟婦好墓出土的兩件玉梳和一件骨梳都呈長方形，握手處雕刻鸚鵡和饕餮紋。

戰(zhàn)國時期梳子上的裝飾逐漸增多，開始使用線刻、雕刻等工藝，做工越來越精細。梳子的造型也發(fā)生了變化，長方形梳被箕形梳取代。戰(zhàn)國中晚期，木梳的握手往往兩面都繪有動物紋或幾何形紋飾，有的還繪有人物，非常雅致。現(xiàn)藏于河北博物院的戰(zhàn)國螭紋青玉梳，梳柄中部透雕獨首雙身、身體蜷曲的螭龍，龍身上下雕飾卷云紋，似蛟龍在云中翻騰。

玉梳 商

玉梳 戰(zhàn)國

螭紋青玉梳戰(zhàn)國 河北博物院藏

鍍金背玉梳 東漢

玉花鳥紋梳 唐 故宮博物院藏

鎏金花卉紋銀梳 唐 香港大學(xué)美術(shù)博物館藏

考古發(fā)現(xiàn)表明，距今5500年左右，插梳之俗已經(jīng)成了當(dāng)時服飾禮儀的重要環(huán)節(jié)，不過只在少數(shù)權(quán)貴之間流行，主要與宗教、葬俗有關(guān)，并不完全是為了裝飾。這是后世插梳風(fēng)尚的起源。

梳篦的華麗轉(zhuǎn)型

從戰(zhàn)國末年到三國時期，梳篦始終以豎長的箕形為主。西晉時期，梳篦逐漸變成橫長的箕形，有的梳子寬度達10厘米以上。還有一個變化是，部分梳篦的梳齒長度開始大于握手的高度，握手所占比例變小?？梢姡狍鞯脑煨驮谶@一時期逐漸接近現(xiàn)代的梳子。

唐代中葉以后，梳篦整體由寬箕形變?yōu)榘雸A形。收藏于故宮博物院的玉花鳥紋梳就是典型的唐代玉梳，其線條流暢，裝飾精致，一派雍容華貴的盛唐氣象。其外弧飾鏤空花鳥紋，兩側(cè)各有一鳥;梳齒集中于下弦，齒密而間距細小，底端平齊。此件玉梳器薄、齒短，大概不是用來梳理頭發(fā)的，而是插于頭部的飾物。

唐、五代時，女性頭飾復(fù)雜華麗，所用梳具亦十分精致，質(zhì)地多樣，或金，或銀，或木，梳上往往嵌有飾件，即梳背。梳背多為半月形薄片，厚度在0.15厘米到0.3厘米之間，選材非常精良，多用白玉或青白玉，造型、紋飾、雕工亦非常精美。梳篦插在頭上露出漂亮的梳背，更顯女子的嫵媚風(fēng)情。故宮博物院所藏白玉花卉紋梳背，角略圓，兩面紋飾基本相同，采用減地浮雕及陰線刻技法雕琢三朵盛開的牡丹花，花朵旁襯托多層葉片，邊沿還以細細的陰線作為點綴，為唐代玉雕梳背的典型風(fēng)格。

兩宋時期，傳統(tǒng)的箕形梳已經(jīng)漸漸退出歷史舞臺，半圓形的梳篦完全占據(jù)了主導(dǎo)地位，同時還涌現(xiàn)出橢圓形、抹角長方形等造型新穎的梳篦。

宋元時期，流行以包邊工藝裝飾梳篦，有銀質(zhì)鍍金包邊、錫包邊等。包邊上一般飾有人物、植物以及幾何形紋飾，梳齒有木、骨、角、銀和象牙幾類。宋元梳篦延續(xù)了唐代精雕細琢、樣式繁多的特色，但總體風(fēng)格漸趨清新淡雅。

滿頭行小梳

史前時代人們在頭上插梳，主要用意不是裝飾，而是為了彰顯身份。魏晉以后，插梳之風(fēng)再次在貴族婦女間流行。至唐宋時，這種風(fēng)尚由皇室貴婦發(fā)展到地方官員、富商大賈的家眷以及歌舞姬間，風(fēng)靡一時。正如“叢梳百葉髻，金蹙重臺屨”（元稹《夢游春七十韻》）和“滿頭行小梳，當(dāng)面施圓靨”（元稹《恨妝成》）所吟詠的那樣，當(dāng)時的女子對發(fā)間插梳可謂如癡如醉。

荷花卷草紋玉梳 宋 南京市博物館藏

白玉花卉紋梳背 唐 故宮博物院藏

虢國夫人游春圖（局部）絹本設(shè)色 唐 張萱 遼寧省博物館藏

搗練圖（局部）絹本設(shè)色 唐 張萱美國波士頓藝術(shù)博物館藏

梳篦在唐代女子的眼中超越了單純的實用范疇，更多地承載了她們對美的追求和想象，各式各樣精美絕倫的梳篦為云鬢花顏的女子平添了綽約風(fēng)姿。由于插梳之風(fēng)愈演愈烈，梳篦的材料也越來越奢侈，白玉已經(jīng)滿足不了女人們爭奇斗艷的需求，金、銀、象牙、玻璃等通通被用來制作梳篦。為遏止這股奢侈之風(fēng)，朝廷不得不頒布政令?！杜f唐書·文宗紀》記載，唐文宗在太和二年（828年）曾專門對公主宣旨：“今后每遇對日，不得廣插釵梳。”即使如此，這股風(fēng)潮并未停止，且變本加厲。“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溫庭筠在《菩薩蠻》中就描寫了女子頭上插戴的飾金小梳子閃閃發(fā)光的樣子。

唐代女性對美的熱烈追求，使得梳篦的使用方式也變得自由靈活、創(chuàng)意十足，如插梳方式就有正插、斜插、豎插、橫插、倒插等多種：其中最普遍的一種，即在前額上方正中插一把梳子，張萱《搗練圖》及《虢國夫人游春圖》中的貴婦使用的就是這種插梳方式，敦煌莫高窟第107窟東壁婢女供養(yǎng)人也是如此;周日方《揮扇仕女圖》中的女子則是兩把梳一上一下相對插于發(fā)髻正中;還有一種是在兩鬢各插一把梳，這種插法可以在《宮樂圖》和《搗練圖》中小侍女的發(fā)髻上見到，應(yīng)為未婚少女的裝束……這些留存的畫面或許并不清晰鮮明，但泛黃的紙頁和斑駁的墻面仍依稀流露出盛唐的絕世風(fēng)華。

兩宋插梳風(fēng)氣絲毫不遜于大唐。蘇軾在《于潛女》自注中說：“于潛婦女皆插大銀櫛，長尺許，謂之蓬沓?！标懹我苍凇度胧裼洝分刑岬剑竦匚醇薜呐印昂蟛宕笙笱朗?，如手大”。

北宋初期，宮中流行“白角冠梳”，人人爭相效仿，寬大的冠梳甚至影響到女子乘轎和走路。宋仁宗對這種風(fēng)氣厭惡至極，下令禁止使用白角制作梳子，且梳子長度不得超過四寸?？墒撬稳首谌ナ乐?，奢靡之風(fēng)卷土重來。

北宋晚期流行“太妃冠梳”，用金銀飾之，或以珠璣綴之。各地宋墓出土的金背木梳，應(yīng)該就是這種奢靡風(fēng)氣的實物縮影。盡管皇帝們?nèi)钗迳杲股莩?，卻始終未有效果，可見女子對美的執(zhí)著與狂熱。

插梳習(xí)俗從元代開始式微，到了明代更是日薄西山。明清時期的梳篦樣式基本保持宋制，只是更加注重材質(zhì)的選擇和實用功能，裝飾性漸弱。到了清代，梳篦有了長足發(fā)展，材質(zhì)、造型、裝飾技法均趨于完備。故宮博物院藏有一套清皇室使用過的什錦梳具，扁長的拱形梳用來大面積梳通頭發(fā)，中型的月牙梳用以梳理鬢發(fā)及燕尾，梳理發(fā)梢時則用小梳，梳齒極細密的兩面梳篦用來清除頭皮污垢。眾多梳篦各司其職，井然有序。

傳情與養(yǎng)生之妙

古代梳篦經(jīng)歷了漫長的演變過程，隨著人們審美意識的覺醒，除作為梳具和裝飾之外，還被賦予了傳情、養(yǎng)生等意義。

描金夔龍鳳象牙什錦梳具 清 故宮博物院藏

揮扇仕女圖（局部）絹本設(shè)色 唐 周昉故宮博物院藏

搗練圖（局部）絹本設(shè)色 唐 張萱美國波士頓藝術(shù)博物館藏

唐代詩人李賀有詩云：“西施曉夢綃帳寒，香鬟墮髻半沉檀……一編香絲云撒地，玉釵落處無聲膩?！边@首《美人梳頭歌》通過梳發(fā)這一動作描寫女子的閨閣情致，梳篦在這里襯托了女兒家的旖旎之態(tài)。從這個浪漫的意象引申出去，梳理頭發(fā)的梳篦隨之發(fā)展成了男女間的定情信物。

玉梳背 清

古代有情人之間送梳篦，亦有互許終身、白頭偕老之意。元劇《荊楚臣重對玉梳記》中，顧香玉將玉梳一分為二，將其中一半贈給荊楚臣作為憑信，后二人相見，玉梳復(fù)合，有情人終成眷屬。明清文學(xué)作品中也有關(guān)于梳子傳情的記載，如清代文學(xué)家樊增祥的《樊山續(xù)集》中就描寫了這樣的閨房樂趣：“鏡奩秋水照紅芙，早起蕭郎解辮初。熟透茜牙梳一柄，待儂梳了為郎梳。”

梳子在結(jié)婚儀式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東京夢華錄》中記載宋代的婚禮習(xí)俗：“男左女右，留少頭發(fā)，二家出疋緞、釵子、木梳、頭須之類，謂之‘合髻?！?/p>

古有《養(yǎng)生論》曰：“春三月，每朝梳頭一二百下……勿令壅塞。”南朝陶弘景《真誥》中也說：“櫛頭理發(fā)，欲得過多，通流血氣，散風(fēng)濕也?！碧K東坡對梳頭促進睡眠也有深切體會，曾說：“梳頭百余下，散發(fā)臥，熟寢至天明?！泵魅酥x肇涮《五雜俎》記載：“梳為木齒丹，每日清晨梳千下，則固發(fā)去風(fēng)，容顏悅澤?！币虼?，梳子又得了個“木齒丹”的美名。

明代著名醫(yī)書《本草綱目》推薦用有清熱、涼血、解毒功效的黃楊木做木梳。常州的黃楊木梳非常出名，“揚州胭脂蘇州花，常州梳篦第一家”。常州梳篦始于魏晉南北朝時期，距今已有1600余年歷史，由于其制作考究、外形美觀、品種繁多，既是日用品又是工藝品，在國內(nèi)外享有盛名。清光緒年間，蘇州織造局每年都要去常州定制梳篦，送到朝廷作為御用品。因此，常州梳篦又被稱作“宮梳名篦”，2008年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小小的梳篦穿過6000多年的時光與我們相見，它是歷史的見證，也是藝術(shù)在時間長河中凝固的背影。通過考古出土的梳篦實物和歷史文獻，可以一窺中華服飾文化綺麗的一面。

金鑲玉嵌寶金背木梳明 南京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