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宗忠
離家多年,一次次回家探親,我再也沒有看到過家鄉(xiāng)的村戲。那些童年看戲的時光,好像被遺忘在了心外,遺忘在了故鄉(xiāng)的某個角落,遺忘在了故鄉(xiāng)的戲里。
童年時,進入冬天,每個村子都開始排戲。無論看過了多少遍,我是不知道戲叫什么名字的。
那時,農(nóng)村本來就沒有什么娛樂,沒有電,家里只有一個廣播匣子,也是分時段廣播一下新聞,想聽一首歌也是難上加難。村子里唱戲,戲臺上的汽燈明晃晃的,燈芯絲絲地響著;戲臺上的黑臉紅臉花臉,各種顏色的戲裝,深深地吸引了我。
更有意思的是,誰家的大人演了什么角色,也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鄰村南汶西村的一個表大爺,每年都反串扮演一個女角,表演得很有趣,因而表大娘和孩子們都成了被揶揄的對象。表大爺回到家被家人指著說明年不許演這個角色了,表大爺胡亂答應(yīng)了。到了第二年,表大爺描眉畫眼演出的角色,依然是那個反串的楚楚動人的女角。
村里年年演戲都這樣熱鬧,每場戲里的角色都是固定的,那些臺詞唱腔都是上一輩的人教給后生的,沒有唱本,卻一輩輩傳承了下來。
每個村子都有拿手好戲,同樣的戲,不同的村子根據(jù)本村歷代發(fā)生的故事,加以演繹,使得這出戲更適合村民觀看。
那一年,我們村的村支部書記出演座山雕。書記戲演得夸張,揮手甩槍與楊子榮比試開槍打燈時,由于戲臺搭建得不結(jié)實,戲臺、桌子、椅子都搖晃起來,他從椅子上跌了下來,頭正好磕在桌子角上,鮮血直流。
戲臺上下亂成一團,書記讓村里的赤腳醫(yī)生用紗布胡亂包扎了一下,上臺演完了整部戲。
書記忍住疼痛,摘下貂皮戲帽,紗布染得通紅,趕緊到公社醫(yī)院治療,縫了足足八九針。
這樣的戲讓村民開懷大笑,給枯燥的鄉(xiāng)村生活增添了樂趣。
那時候,我們這些孩子們看戲就是去湊熱鬧,玩耍。我們會擠上戲臺去看誰在敲鑼,誰在打鼓,誰在拉胡弦,誰在敲梆子,誰上臺下臺……戲臺上,一個演員踩到了另一個演員的戲裙,那個演員一個趔趄,引得觀眾哄堂大笑。
村里上演的任何一出戲,都會吸引三五千人前來觀看。直到汽燈里的油耗盡了幾次,直到“演員們”都走了,我們這些孩子還是不想離去。
去年農(nóng)歷十月初一,我回家給父母親上墳。晚上,絲絲縷縷的鐃鈸聲鑼鼓聲,喚起了我對童年看戲的回憶。住在前院的堂哥說是鄰村郭家莊有“村會”,聘請了外地的戲班子來演戲一周,每晚演一臺戲。
我和愛人決定去看看久違了的村戲。
從小路上去鄰村,沒有路燈,路的兩邊是初冬的麥苗,離家三五里地的鄰村閃爍著燈光,鑼鼓聲唱腔聲時遠時近。那曾經(jīng)擠滿了去看戲的大人小孩的泥路,如今只有我與愛人。
我曾經(jīng)順著這條路去讀書,去割草,去撿拾麥穗。童年時,遠在徂徠山前一個駐軍營房射來的燈光,是整個黑夜除了星星以外唯一的光亮。那燈火在二十里地外,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總是拿軍營里的燈光與星星對比。如今,目及處,四周村莊的燈火,已經(jīng)找不到了那閃爍如星的一點遙遠的希望之光。
那點光亮指引著我,我長大后走進了軍營。一晃離開家已有三十幾年的光景。
如今,我又看到了村戲復(fù)興的希望。我在想,下一次回老家探親時,也許就能聽到看到每個村里自己人演繹的一出出戲,那是帶著這些年拼搏和奮斗的歷程,有了別樣光彩的一部部勵志的人生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