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戈
我是在鄱陽湖畔長大的,各種鳥類和小動物是我童年記憶的一部分,我對野生動物有著與生俱來的親近感。2010年,我開始在非洲的保護區(qū)拍攝野生動物,10年來幾乎每年都有半年以上的時間游走于亞洲非洲美洲的50多個野生動物保護區(qū)之間,累計行程超過20萬公里。在悠長的旅程中,我拍攝到許多珍貴的生命影像,同時也痛心地看到,這些年,人類不斷蠶食野生動物的棲息地,它們的生存空間被壓縮得越來越小。根據(jù)世界自然基金會(WWF)2018年年底發(fā)布的《地球生命力報告》,過去44年,地球上60%的野生動物E經(jīng)消失。
拍攝時,我會留心觀察當?shù)厝撕鸵吧鷦游锏年P(guān)系,比如在非洲各地,人們對野生動物普遍都很愛護,他們會溫柔地照顧小動物,人與動物之間常常流露出一種類似親情的真摯情感。在保護區(qū)設(shè)立的野生動物救助站里有很多工作人員和青少年志愿者,他們對于救助工作認真而執(zhí)著,把動物當成自己的朋友,與它們和諧共處,充滿情誼。
動物世界也并非只有殘酷的弱肉強食,無論體型大小,無論生活在海洋、陸地還是天空,動物們大都有著豐富的情感,比如母子情深,比如彼此關(guān)懷、撫慰,這些都是我最樂于拍攝的瞬間。大象是陸地上最大的哺乳動物,但性情極為溫和,象群就像人類的大家庭一樣,其樂融融,象寶寶們備受疼愛,只有當領(lǐng)地受到侵犯、象寶寶受到侵害時,象群才會奮起反擊。
保護野生動物就是保護人類自己,從理念上來說已經(jīng)是老生常談,在實踐中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近期爆發(fā)的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再次敲響了警鐘,讓人們意識到保護野生動物、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絕非空談,且刻不容緩。
作為職業(yè)野生動物攝影師,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通過鏡頭記錄下動物們的喜怒哀樂,讓更多的人了解、愛護野生動物,不去打擾它們,讓這些人類的朋友可以更好地與我們共存在地球上。
行徒世界各地拍攝野生動物的過程中,我經(jīng)常遇到各種令人驚嘆顛覆既有認知的事,它們不斷提醒我世界之廣大,及人類視野之有限。
2017-2019年,我一直在俄羅斯遠東地區(qū)的堪察加半島拍攝棕熊。8月是當?shù)仵q魚逆流而上產(chǎn)卵的重要時節(jié),整個堪察加地區(qū)的棕熊傾巢出動,走出棲息的山洞,聚集到湖邊,等待著一年一度的盛宴。2018年8月,我追隨著棕熊來到湖邊,嘗試近距離拍攝這群陸地上最大的食肉動物。依據(jù)以往的拍攝經(jīng)驗,棕熊都是獨居的,它們就像是不知疲倦的武士,無論何時,同類之間只有戰(zhàn)斗,沒有和平,我拍到的90%都是赤裸裸的暴力打斗甚至擊殺的場面。但是這一次,我意外拍到了一對棕熊情侶,它們就在我的鏡頭前面卿卿我我,足足膩歪了3天,我也樂此不疲地拍了3天。
和大熊貓一樣,川金絲猴也是中國獨有的物種,是國寶。2013年開始,我連續(xù)4年在神農(nóng)架拍攝川金絲猴,對這種漂亮的靈長類動物印象非常深刻。之前我在非洲、美洲及亞洲的印度等地也拍過不少靈長類野生動物,但還是被川金絲猴震撼到了。川金絲猴有極其強大的團隊意識,整個族群的上百只猴子會在大家長的帶領(lǐng)下集體行動、覓食,彼此很有默契。它們的有些行為習慣看起來和人類頗為相似,比如新生的小猴都被視為珍寶,“阿姨”們會爭相給小猴的母親理毛,理毛次數(shù)最多、時間最長的那只將獲得與小猴親密接觸的機會。
2019年8月,我前往南美洲亞馬孫熱帶雨林拍攝美洲豹,為此我已經(jīng)準備了5年時間,查閱了大量專業(yè)野生動物攝影師的相關(guān)報道。野生貓科動物中,美洲豹是最難拍的,它們是陸地上的頂級獵手,一向神出鬼沒,要發(fā)現(xiàn)它們的蹤跡都實屬不易,更不用說要拍到、拍好了。我在保護區(qū)蹲守了整整一個月,每天忍受著無數(shù)蚊蟲的叮咬,全身上下布滿了奇癢的大包,終于用高感攝像機捕捉到了美洲豹獵殺的場面。匪夷所思的是,美洲豹捕食的對象并不是巴西水豚、南美貘這些生活在陸地上的動物,而是在南美叢林“殺手榜”中排名第二的凱門鱷。那只美麗的大貓悄然潛入水中,和凱門鱷在水中翻騰搏斗,最終將凱廣J鱷殺死,拉上岸來吞食。這次經(jīng)歷刷新了我對貓科動物的認知。
作為職業(yè)野生動物攝影師,出發(fā)拍攝之前要做大量細致的準備工作其中最重要的是充分了解目的地的背景和野生物種的習性,以及選擇合適的器材和裝備。要捕捉精彩瞬間可不能單憑好運。
因為之前做足了功課,拍攝時我通常不會遇到什么危險。野生動物感到不安或者發(fā)出警告時會有特定的行為和動作,了解這些就能避免沖突。我在非洲遇到的很多當?shù)厮緳C、向?qū)Ф际浅錾摹蔼{語者”或“象語者”他們能通過野生動物身上一個細微的變化感知它們的情緒,在必要的時候帶我安全撤離。當然意外也是避免不了的。納庫魯保護區(qū)最有名的是瀕臨滅絕的野生白犀牛,有一次當?shù)厮緳C開車帶我來到保護區(qū)的湖邊,碰到一對白犀牛夫婦正在吵架,后來又打起來了,我在車上拍得十分起勁,左一張打斗動作,右一張憤怒表情……不料白犀牛突然把怒氣氣轉(zhuǎn)移到了我們的車上,奔過來發(fā)起一通猛烈攻擊,幸好司機反應(yīng)快,及時開車逃離。
“如果你拍得不夠好,那是因為你靠得不夠近?!边@句話在拍攝野生動物時同樣適用。在偏僻荒涼的無人區(qū),我會運用無人機等設(shè)備從空中取景,在一些特殊的保護區(qū)也會用無線遙控的方式近距離拍攝,它們讓我擁有更多視角,可以捕捉到動物們真實放松的動作和神情,這是我之前用多高端的長鏡頭都不可能做到的。
拍攝野生動物是比較辛苦的,通常清晨和黃昏是最佳拍攝時間,我一般早上5:00起床,5:30左右出發(fā)到保護區(qū)門口辦理相關(guān)手續(xù),這樣6:00一開門就能第一批進入,趕到合適的位置等待時機。拍攝野生動物得有超強的耐心,等上一整天卻一無所獲也很正常,就算機會來了,也往往稍縱即逝。不過,在大自然中可以享受到難得的寧靜,也能聽到許多在城市中被淹沒了的天籟。
10年前,我還是一個單純的野生動物愛好者,如今,除了觀察和拍攝野生動物,我也開始研究它們,比如它們?yōu)槭裁磿x擇在某個地方生活,為什么在某一階段忽然消失;之前我會滿足于拍到一張張足夠漂亮的照片,現(xiàn)在我想更多記錄下它們在棲息地的生存狀態(tài)。
野生動物拍攝之旅中有哪些特別經(jīng)歷?
最有趣的經(jīng)歷:在加拿大拍攝格陵蘭小海豹。小海豹出生后要在冰層上待14天,靠吸吮母乳為生。它們剛出生時渾身雪白,14天后毛色慢慢變成灰色,成年后則是黑白相間。我拍下了小海豹形象變化的整個過程,從粉嫩的“糯米團子”到呆萌滑稽的“表情包”,活脫脫詮釋了什么叫“歲月是把殺豬刀”,讓人忍俊不禁。
最危險的經(jīng)歷:2017年我第一次去俄羅斯遠東地區(qū)的堪察加半島,那里的棕熊對人類充滿敵意,人們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一旦發(fā)現(xiàn)它們的行為、表情有一點點不對勁,必須馬上撤離。野外攝影師要盡可能深入了解動物的習性,關(guān)鍵時刻知識可以保命。
最痛心的經(jīng)歷:我在東非的馬賽馬拉國家公園拍攝時,發(fā)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盜獵事件,我趕到現(xiàn)場,看到了被盜獵者擊中的大象,我感到無比悲哀,這真是人類的罪責所在。
拍攝時要面對的最大的困難是什么?
未知的天氣。尤其是在比較偏遠的保護區(qū),自然條件極端苛刻,有時狂風暴雨,有時大雪封山,遇到極端天氣真是沒轍,只能耐下心來等!2019年1月我去印度拍雪豹,山區(qū)突然發(fā)生雪崩,所有道路全部堵死,我在山下等了15天,險情依然沒有排除,只得悻悻而歸。2018年我去坦桑尼亞的納特龍湖,準備拍攝火烈鳥棲息地里幼鳥繁育的盛況,不料東非普降大雨,納特龍湖水面暴漲了60厘米,剛繁殖出來的小鳥全軍覆沒。我乘著直升機在納特龍湖上空不斷盤旋、尋覓,一只小鳥也沒看到,心情既沮喪又悲哀——野生動物的生存環(huán)境非常脆弱,它們需要一個安定的家園,才能不斷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