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藍
在坦桑尼亞和莫桑比克,自2000年以來,“英雄鼠”已找到超過9000枚爆炸物。因為老鼠具有極靈敏的嗅覺并且非常聰明,所以教他們識別爆炸物很容易。它們還被訓練用嗅覺來檢測肺結核病樣本。
上世紀90年代末,情感神經(jīng)科學之父雅克·潘克塞普(Jaak Panksepp)發(fā)現(xiàn)老鼠會笑。這件事情不易被察覺,因為老鼠笑時發(fā)出的鳴叫是我們聽不到的超聲波。潘克塞普實驗室成員在老鼠的社交游戲中監(jiān)控它們發(fā)出的聲音時,不可思議地發(fā)現(xiàn)了與人類的笑相似的聲音。潘克塞普和他的團隊開始給老鼠撓癢癢,監(jiān)測其反應,發(fā)現(xiàn)它們被撓癢癢時發(fā)出的聲音比平時增加了一倍多,它們還會黏著撓癢癢的人,想多撓兩下,這些老鼠很享受。但是這個發(fā)現(xiàn)遭到了科學界的反對。世界對會笑的老鼠還沒有做好準備。
而這個發(fā)現(xiàn)只是冰山一角,現(xiàn)在我們已知,老鼠不僅生活在現(xiàn)在,還能重溫過去經(jīng)歷的記憶,并在腦海中預先規(guī)劃它們接下來要走的路線。它們會互惠互利地彼此交換東西,不僅知道自己欠另一只老鼠什么,還明白可以用不同東西來償還。當它們做出錯誤選擇時,會表現(xiàn)出非常接近于后悔的樣子。雖然老鼠的大腦比人類簡單得多,但它們對有些學習任務可能會表現(xiàn)得比人還要好。老鼠能學會高認知要求的技能,比如駕駛交通工具到達指定目的地,跟人類玩捉迷藏,使用適合的工具獲取夠不著的食物。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發(fā)現(xiàn)是,老鼠具有“共情”的能力。自20世紀五六十年代以來,行為研究的結果一直在證明老鼠與它們往常被塑造的自私自利、自我為中心的形象相去甚遠。這一發(fā)現(xiàn)始于這項研究:當按下杠桿會讓隔壁籠子里的老鼠遭遇襲擊時,它們會拒絕按下杠桿來獲取食物。老鼠寧愿餓著也不愿目睹另一只老鼠痛苦。后續(xù)研究還發(fā)現(xiàn),老鼠會按下杠桿來降落一只被懸吊起來的老鼠;如果走進迷宮中的一條路會讓另一只老鼠受到襲擊,它們會拒絕走下去;自己遭過襲擊的老鼠不太愿意讓其它老鼠受到襲擊,因為它們也經(jīng)歷過這種不適。老鼠會互相關心。
但是關于老鼠同理心的發(fā)現(xiàn)也受到了質(zhì)疑。一只老鼠怎么可能會有移情心理?一定是實驗的程序有問題,因此,關于老鼠同理心的研究項目停滯了約50年,就像無法接受它們會笑一樣,這個世界對于老鼠的同理心更加無法接受。
2011年,當一組科學家發(fā)現(xiàn)老鼠能夠解救出困在管子中的其它老鼠時,它們的共情問題再次浮上水面。它們并不只是好奇或者想玩玩這個設備,如果里面是空的,或有一只玩具老鼠時,它們就無動于衷,而且這個管子很難打開,需要技巧和努力,這些老鼠仿佛是真的想要救出同伴。然而,大多數(shù)科學家并不信服,認為這些老鼠也許只想找到能出來玩的同伴,或者是因為被困老鼠發(fā)出的非常喧擾的噪聲讓它們很煩。
對于科學家來說,懷疑態(tài)度總是值得稱贊的,但這卻為老鼠帶來了不幸。自2011年實驗以來,將老鼠放在有害環(huán)境中看其它老鼠是否會幫助它們的研究層出不窮。而他們發(fā)現(xiàn)了同樣的規(guī)律,被浸濕過的老鼠更有可能、也會更快速地去救一只溺水的老鼠,這表明它們理解溺水老鼠的感受。老鼠甚至還會在有機會逃跑和躲避的時候去幫助一只被困的老鼠,這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這些研究的結果很有說服力,但他們得到的結論與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實驗無異,依然是:老鼠是有同理心的。與此同時,這些研究對老鼠持續(xù)造成巨大的恐懼和痛苦。
老鼠是科學界最易受到侵害的動物,因為它們被看作是廉價的、唾手可得的“一次性”研究工具。在美國等國家,老鼠不受動物福利法的保護,科學家們可以對它們合法地為所欲為,包括獲取、安置、操控和殺死它們。盡管科學家發(fā)現(xiàn)使用二氧化碳殺死老鼠會為其帶來不必要的痛苦,但這依舊是它們“物盡其用”后被處置的普遍方法。新墨西哥大學心理學榮譽退休教授約翰·普·格魯克(John P Gluck)在他的著作《貪婪的科學與易受傷害的動物》(2016)中描述了他的導師教他當氯仿(一種麻醉劑)用完時,如何將老鼠“安樂死”: “(我的導師)手中拿著一只大公鼠,轉身面向建筑物邊上的磚墻,略微后仰,像棒球投手扔快球一樣把老鼠扔向墻壁。老鼠砰的一聲撞在墻上,直直地落到沙礫覆蓋的屋頂上,抖動著,然后一動不動地躺在墻壁的陰影中。”
科學家現(xiàn)在正在利用老鼠的同理心,來尋找治療人類精神病理學的方法。在某些情況下,老鼠會接受鎮(zhèn)靜劑、醋氨酚(有鎮(zhèn)痛作用)、海洛因或電擊等特殊處理,讓它們暫時喪失共情能力;另一些時候,傷害則是永久性的,比如剛出生的小老鼠與母親分離,在社交隔離中成長。在有些研究中,它們的杏仁核(負責情感和聯(lián)系的大腦區(qū)域)被永久損壞。這類研究的明確目的是創(chuàng)造患有精神疾病、精神創(chuàng)傷、遭受情感痛苦的老鼠群體。然而,這些研究被合理化,因為這是建立童年虐待、心理變態(tài)、阿片癮的社會功能缺陷、焦慮和抑郁、品行障礙、麻木不仁的動物模型的方式,并能在日后理想地幫助人類治療這些疾病。
老鼠跟人類足夠親近,所以可以被用作人類精神病理學的模型,但老鼠跟人類又相當疏遠,以至于被排除在倫理關懷之外。至今研究人員幾乎不會想要創(chuàng)造出一個人類心理變態(tài)者來研究,或者給人類對象看一個溺水的兒童以觀察他會不會施救。理由很簡單,人類有一種值得被尊重的共情的天性。
“老鼠”一直是法國先驅涂鴉藝術家Blek Le Rat作品中的標志圖案,他表示自己“開始畫老鼠是因為老鼠是城市中唯一自由的生物,即使人類會消失滅絕,老鼠也會生存下來?!薄?0多年前,人們會問我為什么要畫老鼠,他們說人們討厭老鼠,你應該畫點其他動物比如鳥和狗,但今天人們對待老鼠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很大轉變,他們會讓我提升城市老鼠生存的概念?!眻D為他早期在巴黎街頭用模版噴涂的老鼠。
當今世界最負盛名的英國街頭藝術家Banksy也受到Blek Le Rat啟發(fā),將老鼠作為其個性化的象征,用代表社會底層但具有不可消滅的生命力的老鼠形象來寓意一些社會現(xiàn)象和街頭藝術。 圖為他在舊金山嬉皮街創(chuàng)作的老鼠形象。
事實上,靈長類動物在受到動物福利立法的保護之前,也遭受著同樣的待遇。有些老鼠研究甚至在重演靈長類動物研究歷史上最具道德爭議的實驗:哈利·哈洛在20世紀60年代的母愛剝奪和社交隔離研究。幾十年來,為了研究人類的精神病理學,哈洛不斷創(chuàng)造心理受損的靈長類動物,例如讓猴寶寶與它們的母親分開6-12個月,來研究切斷母子關系的影響;年幼的猴子常年被隔離在哈洛稱為“絕望之井”的籠子里,讓原本健康快樂的猴子產(chǎn)生抑郁。
在格魯克的書中,他描寫了博士生期間在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的哈洛實驗室工作的經(jīng)歷,即使有學生提出將嬰兒猴子致聾和致瞎、看猴子母親如何撫養(yǎng)它們這種虐待狂般病態(tài)殘忍的小實驗,哈洛也從來沒有提出過一次道德質(zhì)疑。只要對人類有好處,這項研究就是合理的。盡管哈洛自己發(fā)現(xiàn)猴子“自我意識強,有復雜情感,有意識,并能承受相當大的痛苦”,但創(chuàng)造并治療患有抑郁癥等精神疾病的猴子被認為是對人類有益的,只這一點就讓研究合理化了。
黑猩猩作為與人類最接近的物種,也經(jīng)歷了幾十年的醫(yī)學研究,直到政府決定禁止這類研究。黑猩猩曾被感染上肝炎和艾滋病毒,還被用來測試殺蟲劑和化妝品,被注射工業(yè)干洗溶劑和苯。
時至今日,靈長類動物的處境已經(jīng)得到改善。歐洲2001年停止了黑猩猩研究項目。1985年,美國對《動物福利法》做出實質(zhì)性修訂,要求所有使用動物的機構建立正式動物護理和使用委員會,來監(jiān)督和管理溫血動物在研究中的使用(鳥類、小鼠和大鼠類被排除在外)。2010年,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NIH)委托醫(yī)學研究所研究黑猩猩的生物醫(yī)學研究是否能產(chǎn)生公共利益。研究所在報告中總結道,“雖然黑猩猩在過去的研究中一直是一種有價值的動物模型,但目前大多數(shù)將黑猩猩用于生物醫(yī)學的研究是不必要的。”2015年,美國為所有黑猩猩的生物醫(yī)學研究項目畫上句號。大多數(shù)黑猩猩退休后被送到聯(lián)邦出資的庇護所,以保證它們自身的利益。私人研究機構許可的黑猩猩研究需要證明其研究是將有益于野生黑猩猩的。對猴子的保護也在朝著同樣的方向發(fā)展,當用到猴子的研究項目結束時,研究人員會將它們送到庇護所。
但老鼠的情況就不一樣了,它們被實驗室大規(guī)模使用。因為實驗老鼠不被認為是值得保護的動物,甚至沒有老鼠使用數(shù)量的官方統(tǒng)計。據(jù)估計,僅在美國就有1100萬—1億只被使用的老鼠,幾乎全部都是在用完之后被殺死。
人類不喜歡老鼠是老生常談。如果讓我們列出最反感的動物,老鼠可能位居榜首。人類認為它是有害的生物,生命毫無價值,會毫不猶豫地想要消滅它們。老鼠是骯臟、疾病和惡心的同義詞,是“人人喊打”的象征。
這種對老鼠關注的普遍缺乏在生物醫(yī)學研究對老鼠的濫用中映射出來。大鼠和小鼠,長期以來被作為主要的模式生物使用,因為其大腦容量大,易于操作和安置,與人類在生物學和行為學上很相似。老鼠便宜又方便使用。與靈長類動物不同,它們?nèi)菀追敝常瑧言衅诟?,后代?shù)量更多,成熟更快,生命周期更短;也方便運送購買,容易安放在實驗室獨立的盒子里。
大鼠的基因組在2004年被完全測序,讓我們在理解基因如何發(fā)揮作用方面有了重大的進展。它們跟小鼠比起來相對較大的體型也使它們成為了心血管研究的理想模型,并讓我們在肥胖、糖尿病和心血管疾病方面的理解也取得了進展。它們在行為學和心理學研究方面也優(yōu)于小鼠,因為它們具有更加社會化的天性,能更好地模擬我們自身的社會性。所有這些優(yōu)勢都使質(zhì)疑老鼠在生物醫(yī)學研究中的用途變得困難。有些科學家甚至歡迎對老鼠的漠不關心,他們認為老鼠和其他嚙齒動物一齊“提供了一種在社會認知的研究中廉價、方便且倫理爭議較少的非人靈長類動物的替代品”。
也許老鼠需要一個簡·古道爾式的人物大使,將老鼠作為個體呈現(xiàn)出來,講述它們生命的故事,而不只是作為一個統(tǒng)稱名詞的指代。即使世界上有老鼠的擁護者,也沒有得到太多的關注。英國1976年成立了國家花枝鼠協(xié)會,自稱是“每個欣賞老鼠這種超凡寵物和有趣動物的人的俱樂部”。1983年,美國成立了自己的美國花枝鼠協(xié)會。這些組織會定期舉辦展覽和比賽,根據(jù)比賽的不同標準或它們的個性來評判老鼠?!袄鲜筇S”( Rat agility)現(xiàn)在是一項國際性的老鼠運動,YouTube上有很多老鼠在小跑道運動的視頻,然而,你不會在當?shù)匦侣勚新牭饺魏卫鲜蟊硌荼荣惖慕Y果。
比利時一個非政府組織APOPO專門訓練非洲巨鼠來探測世界范圍內(nèi)的戰(zhàn)爭和沖突遺留下來的地雷,并稱其為“英雄鼠”,它們拯救了許多生命。一位已因地雷失去一條腿的柬埔寨農(nóng)民蘭恩·薩說:“這些老鼠跑老跑去,嗅嗅這嗅嗅那,然后它們會停下,聞聞空氣,接著開始抓撓地面,這意味著它們找到了一個地雷……不到兩周之后,我們的地里就沒有地雷了,我們的孩子安全了,地里開始長莊稼?!边@些老鼠從剛出生就由人類撫養(yǎng),被訓練聞到三硝基甲苯(TNT,一種強力炸藥)后可以得到食物。非洲巨鼠沒有名字聽上去的那么大,它們很輕,不會引爆地雷,在工作中不會遭遇任何損失。工作幾年之后,它們就在自己的籠子里享受退休待遇,玩耍、吃零食、和人類一起社交。這些老鼠有不同的個性和偏好,APOPO主頁上的一只英雄鼠Shuri的介紹是“員工們最喜歡的,有著‘厚臉皮的個性,能給每一個遇見它的人帶來歡笑?!彼矚g的零食是花生。
也許我們可以退后一步,不將老鼠看作研究工具,而是能享受豐富情感生活的有感知能力的生物。隨著研究人員對靈長類動物了解的越來越多,他們意識到靈長類動物需要保護,因此建立了福利立法和監(jiān)督委員會。然而,我們對老鼠的更多發(fā)現(xiàn),并沒有改變我們對待它們的方式。 ? ? ? ? ? ? ? ? ? ? ? ?(責編:劉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