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頭令是何等物事?它既不是哪路神仙,亦非宋朝曲牌,更非元人小令,它是我們揚州一帶的傳統(tǒng)特色小吃,是種奇特的面餅。至于為何叫酥頭令,還賦予它這般文藝范的雅號,頗有爭議與存疑。此話暫且不表,下文交代。
若知酥頭令的前世與今生,聽咱抽絲剝繭,一一道來。先說它的今生,現(xiàn)如今,只要您漫步揚州的大街小巷,遠遠地就飄來一陣陣面餅的異香。沿香走去,再聽見刺啦刺啦烙餅的聲響,保準沒錯,這就是酥頭令的攤點。此餅渾圓金黃,香味撲鼻。來個剛剛出鍋的酥頭令,咬上一口,乖乖!熱乎乎,軟綿綿,香噴噴,甜絲絲。漸入佳境之際,仔細觀瞧,這餅四周薄,中間厚。餅的中央,凸起部分,氣孔密布,或大或小,密密匝匝,如蜂窩,似海綿,暄彈暄彈的。此餅不僅軟和,還別有風味,也不費牙,更易消化。隨你是能嚼鐵蠶豆的年輕人,還是乳牙尚未長齊的小把戲(孩子),個個愛吃。
其實,酥頭令就是一種油烙的面餅。但這面餅必須用發(fā)面,還要調(diào)和成稀溜溜的面糊。通常,酥頭令的發(fā)酵方法有三種:有用酵母粉的,有用老酵面的,也有自然發(fā)酵的。它的口味,有本味的、甜口的、成味的,也有加放雞蛋的,當然也有其它的花色品種,不勝枚舉,酥頭令因是民間小吃,不是國宴佳肴,不是菜系大菜,是故,沒有統(tǒng)一的標準。它的版本頗多,既有“短笛無腔信口吹”的隨心,也有時尚元素的融入與跟進。
就酥頭令的前世來說,最初它叫餿面餅。最原始的烹制方法,就是用稀溜溜的面糊,加入剩粥、剩飯,攤成的面餅。改革開放以前,人們的收入極為低下,食品也極度匱乏,幾乎所有的主副食,都要票證,還限量供應。民眾的日子,過得是緊巴巴的,苦嘰嘰的。再者,那時節(jié),整個社會用電都緊張,人們也沒有冰箱,就連冰箱長得啥模樣也不知曉。那時候,百姓們每到盛夏,對待一時煮多的稀粥、米飯,若是隔夜,只能土法上馬:或隨意地將鍋、碗,罩個筲箕,放于室外,聽天由命,自然保鮮;或是將其放于水缸、盛滿水的面盆之中,讓其半漂浮于水面,借用水溫,助其保存。次日,這稀粥、米飯,接近發(fā)餿,幾近變質(zhì),但尚可食用,只是到了臨界點而已。若是倒掉,可惜、心疼。一時間,又舍不得浪費,手足無措,抓耳饒腮之際,人們尋思:安徽的臭鱖魚、毛豆腐,紹興的臭莧菜、臭千張、臭豆腐,蘭州的酸漿水,內(nèi)蒙古的餿飯……都是介于臨界點,還別有風味。關(guān)鍵,這還都是有意為之,人們的初衷,就是改變食物的風味。這時,人們運用了類比法與排除法。知識就是力量!力量堅定了信心。于是,鼓足余勇,大膽嘗試。制作之際,為了起到中和效應,將這些剩粥、剩飯,放入稀溜溜的面糊之中,攪拌均勻,靜置片刻,自然發(fā)酵,其后烙成面餅。期待之時,面餅金黃,滿屋奇香。嘗嘗,嘿!軟和、暄彈、好吃。此餅既有食用油的醇厚之香,又有面餅濃郁之香,還有米飯似餿非餿,似酸非酸,似甜非甜的香味。這幾種香味互相作用,互相融合,不但異味消失,還衍生出一種別樣的復合香型。再者,那顆顆分明的米粒,頗有咀嚼的樂趣。此餅不僅好吃,還特別開胃。于是,用這面餅,搭配稀粥,一時間,個個吃得嘴咂咂的,笑瞇瞇的。
沒料想,這歪打正著,變廢為寶,化腐朽為神奇的嘗試之舉,還成就了一道美味。此舉雖是無奈的將就,是苦澀的權(quán)宜,但也節(jié)約了糧食,可謂一舉多得。此法烹制的美味,迅速走紅,千家萬戶,紛紛效仿,效果奇好。其后,此餅的制作方法,并傳播到周邊的城市,發(fā)揚光大,堅守多年。時過境遷,此等美味,雖是早已隱退,其味仍是深深印烙在人們的腦海中,尤為味蕾的記憶里。
光陰荏苒,日月如梭。改革開放以來,國家日益富強,人民日益富足,往日高不可攀,可望不可即的冰箱,早已扎根千家萬戶,有的人家已經(jīng)淘汰了好幾個了。至于其它現(xiàn)代化的家電,也紛紛入駐尋常人家。人們保存食物,再也不用勞精費神,大費周章了。生活中,再也沒有什么餿粥、餿飯了,那餿面餅早已揮手遠去,煙云樣淡化。如今,人們衣食無憂,想啥吃啥,日子過得紅火舒坦。
現(xiàn)如今,人們生活富裕了,也有閑情了,便萌發(fā)和催生了懷舊的情結(jié)。于是,老物件又現(xiàn)身了,老游戲又回歸了,就老吃刮(老食品)而言,過去人們看了就要皺眉,吃了便要倒胃的棒子粥、窩窩頭、面疙瘩、地瓜干、棍子粥……接踵歸來;就餿面餅來說,自然是不請自到,當仁不讓,理直氣壯地返場。
不過,當今餿飯、餿粥是沒有了,也不能刻意為之吧?于是乎,人們便參照老法子,并從健康與口味的角度考量,與時俱進,將原料與制作方法作了適度改良,于是,這新版本的美食,強勢復出,縱橫江湖。此餅重現(xiàn)江湖,便勾起人們的回憶,購買踴躍。一時間,餿面餅的攤點,遍地開花;其爐火,從早到晚,燃燒不息。人們也傾注了如潮好評,不絕點贊。
不過現(xiàn)如今,再叫餿面餅實在不雅。不知是哪位高人,抑或一群雅人,反反復復,修修改改,推推敲敲;或根據(jù)諧音,或牽強附會,或故弄玄虛……給它起了個新名號——酥頭令。此餅回歸之初,人們云里霧里不解其意,待看到廬山真面目,嗨,原來如此!人們也只得將將就就,以訛傳訛,最終默認,也就約定俗成,順理成章了。
其實,多年前,我一直就想撰寫此文,為家鄉(xiāng)的美食立言。就是“酥頭令”這個雅號,實在難以釋意,也曾請教了多方高人,沒人說得清楚,道得明白,是故擱筆,逐漸淡忘。前不久,妻子又買來幾只此餅,頗覺味美適口,再度觸發(fā)我的靈感。于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動筆,誠惶誠恐成文。在此就酥頭令的正解,拋磚引玉,希望得到方家的賜教,以正視聽。
徐永清
江蘇作協(xié)會員,已常規(guī)出版圖文并茂、共計24.5萬字的美食隨筆《味蕾之旅》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