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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死沖撞

2020-05-01 07:44:36
青年作家 2020年7期
關(guān)鍵詞:李老漢孫先生腌菜

蘇 熱

那天,天空照常蒙上了一層黃色的紗布,阻隔了地面向外逃逸的飛塵,肉眼可見的沙粒一次次奮起,在空中依次滑落,留下道道耐人尋味的痕跡。

沒有征兆,門外傳來蛛網(wǎng)破裂的聲響。一個老人把他的中指關(guān)節(jié)放到我家防盜門上,用急促的叩響聲逼迫我打開門時,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多年以前,母親按著我的手,在字帖上臨摹的老人二字。他臉上的皺紋浩浩蕩蕩流向手背,隔著衣服,我能清楚地聽到塵土在他身體里發(fā)出的碰撞。我忙把他的手從我家的防盜門上拍下,害怕單薄的防盜門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倚靠。

你是?我拿出半張臉抵著門問道。

我是你的新鄰居,姓李。他臉上的皺紋把他的嘴扯成了一個微笑的形狀。

你是一個畫家嗎?那個姓李的老漢探了探頭向我問道。

不完全算吧,比起畫畫,現(xiàn)階段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我移開了我的臉,把它貼在了身后的畫紙上,李老漢把住了門,一下打開,進(jìn)到了我的家里。我愣了一下,李老漢不好意思地笑了,眼睛里射出的活力和他的年齡不成正比。

這些顏料都干了。

這塊畫紙都破了。

這支畫筆的毛都掉光了。

李老漢向我扔出了三句話,砸在墻上、畫紙上、地板上,彈來彈去,就是沒有進(jìn)到我的耳朵里。

你不是畫家嗎?不畫畫,你都在做些什么?

我說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比如?

沒那么多,就一個。

那是什么?此時我的耳朵才注意到李老漢聲音里有種青年的清脆,我很懷疑他的年齡。

我嘆了一口氣,把沒有向外人說過的話搬到了嘴里。這個世界真是奇妙,你都認(rèn)識你周圍的事物嗎?

李老漢笑了,臉上的皺紋熟練地擺成了兩個字,當(dāng)然。我對他的回答很不滿意,但羨慕他在年老的時候能擁有這么多的皺紋供他指使。

就拿墻角的水管來說,我覺得把這兩米長的水管都叫做水管是對他的不公。

哦?

看,我指著水管說道,貼著屋頂?shù)哪遣糠挚梢越凶龉茴^吧,中間的能叫做管身,那下面連著五樓的,是不是還能叫管尾或者管腳呢?

李老漢的皺紋抖動了,這根水管可有十幾米長呢,你只給你屋子里的這部分起了名字,這才叫做對它的不公。

這就是我和李老漢的第一次相遇,他說完這句話就被我像炮彈一樣轟出了家門。李老漢從此住在了我的隔壁,也是六樓。從他來的第一天起,就開始了對某種蔬菜的腌制。多年不見的甕孤身走到了六樓,他對待切好的蔬菜就像安頓留守的孩子一般,依次親吻放到了甕里。

從那天起,樓道里就充滿了黑乎乎的味道。五樓的孫先生曾多次半夜上樓,敲響李老漢家的門,讓他把令人厭惡的腌菜甕在妻子懷孕期間扔出樓道。這個戴著眼鏡、表象斯文的孫先生為了他剛懷孕的老婆,上個月剛砸了附近的信號基站,沒收了我們的手機(jī),還挨家挨戶扯了所有人家里的網(wǎng)線,卻沒想到在李老漢這里碰了壁。據(jù)三樓王家小孩回憶說,他看到了李老漢拎著孫先生,像扔小雞仔一樣把他摔到了三樓。

孫先生從那天起就開始了日夜地哭泣,哭聲鉆破了水管,向著樓上樓下躥來躥去。每當(dāng)我感覺自己面臨的問題有了一絲解決的可能,拿起筆作畫時,筆上的毛順著哭聲軟塌塌地耷拉下去或飄上天。這讓我感到很是氣憤。我打開門走到五樓,看到孫先生隔壁的獨居住戶胡女士坐在門口的小馬扎上,低著頭一口一口抽著煙??吹轿襾砹耍缓靡馑嫉匦α诵?,說家里不想有煙味。

我把自己想到的解決方案告訴給了胡女士,沒等我說完,胡女士的眼角就濕潤了,說自己和孫先生做了三年的鄰居,從來沒有見過他的老婆。眼睛里淌出的淚割花了胡女士的臉,說自己因為孫先生的哭泣五天沒有接客了,吃飯都成了問題。事情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簡單,那個老漢肯定說了什么不該說的。

四樓的劉姓先生告訴給我另一件事。那天他在樓里聞到煙味,上來看了看,注意到了我腳下堆成山的煙蒂,忍不住告訴給了我。李老漢那天不光把孫先生扔到三樓,在提著孫先生時,他還說了一堆自己聽不懂的話,可孫先生一下就明白了,他啜泣著說自己老婆不光沒有懷孕,他還沒有老婆。孫先生說完這話,嚎啕大哭。李老漢怒了,把他從六樓扔到了三樓。

孫先生有沒有老婆,不是我關(guān)心的重點,當(dāng)下之急,是怎么解決他那煩人的哭聲。

胡女士笑了,臉上露出了嫵媚之色,說二樓的黃家肯定會解決這事。黃女士兒子快中考了不是?她快煩瘋了,每次她一煩,就拔一根頭發(fā),剛才上樓時候碰見她了,她已經(jīng)禿了,眼里的血絲流了一地的紅。

說到這里,胡女士摸了一下她的小腹,撩起她的裙子。雙腿中間露出山谷般的縫隙,告訴我她的打算。我眉頭不禁一皺,去拿李老漢的腌菜吧,最好一下能吃完。

胡女士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一眨眼就跑到了六樓,栽倒在了李老漢的腌菜甕里。

我上了六樓,聽到了胡女士陣陣滿足的咀嚼與咳嗽。半小時過后,胡女士仍然沒有吃完,我聽到自己雙腿不滿的傾訴,我先回家了,胡女士嗯嗯發(fā)出嬌喘。

第二天晚上回家的時候,鄰居都說光頭的黃女士踹開孫先生家門,單手拽著孫先生,卡著他的喉嚨,拿著啞藥給他灌了下去。所有住戶拍手稱快,黃女士像個受窘的英雄,沖著大家不好意思地招了招手,說這都是為了孩子。我穿過人群的縫隙,看見了她那發(fā)抖的兒子,他臉上的淤青正嘲笑著人群中心的戰(zhàn)士,我不禁哈哈大笑。喧囂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憤怒的黃女士以為我是孫先生的接班人,打算繼續(xù)煩擾他的兒子。她揪著我的衣領(lǐng),用兩個小紅洞質(zhì)問著我。我害怕極了,說自己不過是想起了小時候看到的笑話。

黃女士用眼睛剜了我嘴巴一眼,領(lǐng)著兒子下了樓。我的唇齒感到一絲劇痛,捂著嘴看到門縫里的孫先生,他像一個抽了棉的玩具扔在地板上。他會不會感覺到冷啊,我想著就上了樓。

這群人里沒有李老漢,他也許并不知道黃女士給他擦屁股時的豪壯。我上樓的時候,他正站在腌菜甕前,困惑地拿著一只女士襪子看著我。我撥開他的目光,徑直回到了家里。

孫先生啞了以后,他哭聲掩蓋住的腌菜氣味重新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黑乎乎的氣味越來越濃,讓人看不清樓道里的場景。王家小孩晚上補(bǔ)課回家因此踩空了臺階,像個皮球,從三樓滾到一樓,又因為自身的彈性,撞到了二樓趙先生和周女士家的門上。

那時,在校外租房的趙先生和周女士按捺不住對對方身體的好奇,脫光了正打算大干一場時,忽然聽到自己防盜門咚地響了一聲。趙先生當(dāng)時就感覺下半身流走了什么。他光著身子,拉開一道小門縫,血肉模糊的王家小孩眨著眼睛看著他。趙先生頓時感覺下半身的瀑布在傾瀉。趙先生害怕極了,使勁關(guān)上門,用力在地上摸來摸去,試圖把那部分流在地上熟悉的東西裝回自己的身體,試了一個小時,趙先生眼看著那東西流進(jìn)了下水道。

從那天起,我就陽痿了,我他媽才二十一歲!趙先生找我喝酒時向我訴苦。姓周的婊子也不幫我,就躺在床上看我笑話。

王家小孩皮肉傷重,但沒什么大問題,在醫(yī)院休養(yǎng)了幾天就出了院。所有住戶又一次聚在一起,攏在了六樓。他們把矛頭指向了李老漢??衫罾蠞h遲遲不開門,重重疊疊的人群像是沒有回答的發(fā)問,等待,一下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延長。

眾望所歸的黃女士以自己樓層低、影響不到自己兒子學(xué)習(xí)的理由,沒有出頭。啞了的孫先生用目光向黃女士挑釁,黃女士從提包里又拿出一個小瓶子向他晃了晃,轉(zhuǎn)身離開,褲子濕透的孫先生坐在地上,從喉嚨里發(fā)出驚恐的響動。

我繼續(xù)認(rèn)知著周圍的事物,并按自己的想法挨個給他們起名字。把人的名字放在人以外的事物似乎是一個不錯的思路。我把我喝水的杯子取名托尼,可我感覺區(qū)分得不太仔細(xì),把瓶口叫做托尼特,瓶身呼為托尼斯,瓶底是托尼得。為了防止忘記,我把我身邊的事物都貼上了標(biāo)簽。遠(yuǎn)遠(yuǎn)不夠。我又把注意力轉(zhuǎn)向了空中飄浮的萬千浮塵。沒過多久,我發(fā)現(xiàn)我錯了。這個世界還是讓我感覺陌生得令人絕望。

這個城市的天氣,今年就沒好過,那些沙塵總蟄伏在暗處,等待風(fēng)到來時大干一場。我把沙塵的陰謀告訴給了樓道里的每一個住戶,最后只得到李老漢一人不明意味的回應(yīng):菜腌好能吃了……

李老漢從口袋里拖出兩個盤子,叫腌好的菜自己跳到兩個盤子里。他讓我自己拿一盤,托我順便給王家送去一盤。

怎么自己不去?

我還有別的事,李老漢臉上露出莫名的羞澀。

我把自己的一盤放到家里出來后,聽到了李老漢家里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叫聲。下樓時,我看到了王家小孩正匆匆從樓下跑上來,跑到孫先生門口時,拍著手哈哈大笑,用著不同的尖銳聲調(diào)喊叫著啞巴!孫先生啞了,但沒聾,沒喊幾聲就淚眼汪汪地打開了門。孫先生打開門第一眼看到是我,愣了一下,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關(guān)上了門。王家小孩突然驚慌起來,向樓下沖撞著。

嘿!這菜,你拿著。我趴在扶手上向下喊著。

小孩唯唯諾諾地上來,取了盤子飛了下去。

李老漢把腌菜分到了我們單元的每家每戶,除了孫先生把菜從五樓窗戶扔了出去,李老漢的腌菜在鄰里之間贏得了廣泛好評。之前對李老漢有意見的住戶都不約而同倒了風(fēng)向,嘴里嚼著菜,在每天吃飯的時候,流著口水對孫先生破口大罵。

胡女士好久都不見了,一次在樓道里偶遇劉先生時,他悵然若失地直著腰對我說道。

說不定她在家里忙呢。

不是,這十幾天的晚上我都睡在她家,她都沒有回來。劉先生說完,像是襠部被踢了一腳,猛地彎了一下身,看了我一眼就匆匆離去,甩下一句,我說著玩呢。

他背在身后的雙手在空中無意劃出了一個讓我熟悉的弧形。我非常后悔那天沒有意識到山谷的美麗。胡女士應(yīng)該是腌化在了菜甕里。李老漢從菜甕里撈出菜時我看到了上面正在融化的小片美甲。腌菜飄出的誘人香氣,現(xiàn)在仔細(xì)回想辨認(rèn),似乎有種女性荷爾蒙的味道。

李老漢每天都給單元里的十個住戶送出一份腌菜,送出之后,他就深夜里趴在別人家的門上。在各種動靜中,仔細(xì)辨認(rèn)出對自己腌菜的品嘗。

這是劉先生對我說的。劉先生不知什么原因,總是喜歡否定自己說的前一句話。我聽劉先生的話總是費盡力氣,但聽得多了,還是能多多少少明白他的意思。

劉先生那天照常在胡女士家里過夜,突然煙癮在喉嚨里翻滾起來,劉先生知道胡女士從不在家抽煙。為了不破壞胡女士精心營造的潔凈,劉先生每次都是回家拿煙,下樓去抽。那天他下到二樓的時候,看到了李老漢把臉貼在黃女士家的門上,身體做出了一個奔跑的姿態(tài)。李老漢的專注讓劉先生大吃一驚,他悄悄下了樓,靠著一包煙在樓下過了一夜。

沒有幾天,劉先生的話就從各個住戶的門上得到了證實。我們單元每家每戶的防盜門上都或深或淺出現(xiàn)了李老漢充滿褶皺的臉。王家小孩不敢出門了,每天在家里跑來跑去,不時發(fā)出讓整個樓顫抖的躁動,沒過幾天,他就被父母一腳從家里踹了出來,恢復(fù)了膽量。

這段時間我還是無心作畫,樓房的顫動,李老漢家里隔三岔五出現(xiàn)的女人喊叫,都讓我感覺到莫名焦慮。李老漢皺縮的小黃瓜竟然能吸引女人,還能忍受住女人的愛撫,甚至還能讓女人發(fā)出愉快的聲響。我不禁對自己感到失望。

在女人發(fā)出此起彼伏的喊叫半個月后,趙先生拿著一把菜刀跑到六樓,咚咚砸向了李老漢家的鐵門。我聽到了樓道里四散的恐懼,刀鋒劃著空氣,發(fā)出嗚嗚哭訴,利刃撥開了聚在一起的灰塵,他們的驚叫,召喚我快去家門的貓眼前。

李老漢打開門,趙先生大喊了一聲周女士的名字,拿起刀就向李老漢的脖子砍去。出人意料,他脖子上的皺紋像雙手一樣,接住了趙先生的菜刀,緩緩掰彎,又慢慢掰斷。刀刃和刀身齊刷刷地掉到地上,噼里啪啦。

趙先生啊地哭了一聲,捏緊拳頭,向李老漢揮去,還沒等靠近李老漢,趙先生就被李老漢單手提起,從樓梯上扔了下去,摔到了一樓的車庫,回音繞梁。頑強(qiáng)的血絲緩緩爬到六樓,仍然堅持著對李老漢的挑戰(zhàn),李老漢輕輕一抬腳,血絲就蔫在地上了。

我對于自己頭腦里重復(fù)出現(xiàn)的想法產(chǎn)生了懷疑,就像懷疑價值本身有什么價值。長時間沒有動筆作畫讓我的手腕滲出了銹跡。

劉先生什么時候發(fā)的瘋,我不知道。據(jù)說,他好像是認(rèn)出了自己的腌菜里熟悉的東西。那時,劉先生用筷子夾起腌菜,把滴著黑色湯汁的腌菜送入口中時,汁液被舌頭攪下,露出里面散著腥味的白團(tuán)。劉先生咳嗽了一聲,吐出一個帶血的衛(wèi)生巾。他盯著衛(wèi)生巾呆了一會兒,眼睛里的亮光就溜走了。

這事是趙先生對我說的,告訴完劉先生的事情后,他又說他發(fā)現(xiàn)了李老漢的腌菜甕里有個女人。他曾見過一個女人從甕里走出來,點了一支煙,抽完就又鉆回甕里了。趙先生沒有認(rèn)出甕里的女人是誰,他當(dāng)時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那流淌汁液的胸脯上。女人鉆回去的時候,腌菜甕的蓋子夾住了她雙腿間露出的一片白色。第二天,李老漢給劉先生的腌菜里就出現(xiàn)了一塊帶血的衛(wèi)生巾。

趙先生在說謊,我感到一陣悲傷。趙先生每晚都會提著新買的菜刀爬上六樓,尋找機(jī)會報復(fù)李老漢。我沒有告訴趙先生,李老漢在趙先生每次上樓前,都會提前下到一樓。趁著趙先生不在家,和周女士云雨一番。周女士的喊叫聲沿著墻縫到處攀援,四面八方刺痛著趙先生的耳膜,趙先生想下樓去捉奸,卻又害怕自己錯失殺掉李老漢的良機(jī),他根本沒時間去了解其他人,這么說劉先生,他肯定是為了模糊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我透過貓眼,看見趙先生總是不知所措地在一個位置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過三天,趙先生站著的地方就顯出一塊螺旋狀的凹陷。

劉先生瘋后,每天都在樓道里獨自對著墻絮絮叨叨,呢喃著一些不明意義的字詞。他全部的響動都大不過他的身體,樓道里的住戶對他的發(fā)瘋低語也就充耳不聞。唯獨黃先生每次上樓,都會對著劉先生的嘴巴露出惋惜的神色。有時黃先生甚至趁著人少的時候,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觸摸劉先生的嘴巴。劉先生像一塊沉默的原木顯出順從,只有他的嘴,在感覺到空氣被黃先生的手劃動時,才惡狠狠地亮出滿口鋒利锃亮的尖牙。

終于,對事物局部特征探索的執(zhí)著換來了回報,我的腦海里逐漸呈現(xiàn)出一幅偉大畫作的雛形。李老漢神奇的皺紋,孫先生啞掉的喉嚨,胡女士誘人的山谷……種種素材在我的身邊生成、消散。我為自己的愚鈍深感不安,我不想去畫承載著完美素材的人,可畫這些素材又離不開一個個令我厭惡的個體。

腌菜甕的黑氣緩慢消散,李老漢的離去沒有一點征兆。那天,王家小孩像往常一樣,從底層向樓上一層一層蹦跳,在跳到第六層、蹦到第三下時,李老漢家的防盜門發(fā)出了呻吟,倒地不起,屋子里面一下涌出了大片蛛網(wǎng)。王家小孩嚇壞了,一邊喊一邊朝著家飛快奔回。樓道里的住戶聽到王家小孩的異響,瞬時集中在了六樓。

李老漢的消失讓我們這棟樓恢復(fù)到了以前的死寂。布滿灰塵蛛網(wǎng)的房間讓我一度懷疑李老漢的存在。黃女士如釋重負(fù)地嘆了口氣,說再也沒有人能影響兒子學(xué)習(xí)了。王家人若有所思,不停砸吧嘴,似乎在懷念腌菜的味道。

翻騰半天,腌菜缸不見了,所有人顯示出一副若有所失的姿態(tài)。李老漢的房間里鋪滿了粘著黑液的紙張,有些地方黑液堆積,踩上去,人腳還不由自主地會陷進(jìn)去。

孫先生想要進(jìn)來,可看到黃女士比自己先進(jìn)李老漢家里,他只能伸長脖子把眼神往里拋。

什么味道?這么難聞。周女士站在門口,丟下一句厭惡的話,就拉著趙先生的手轉(zhuǎn)身離開。趙先生喜出望外,把驕傲瞬間擺在了臉上。

墨水,應(yīng)該是臭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我拿起一張紙,看到李老漢紙稿上的墨痕滲出了一些光點,光點零星浮在了空中,順著我的手指緩慢游移,我不由驚呼。

我問趙先生看到了嗎?趙先生問我看到什么?

我問黃女士看到了嗎?黃女士瞪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我看向了身旁的其他人,他們眼里的渾濁依舊,我隱約地感覺到了這些光點對我的意義。我伸出了手指,觸碰到了一個離我指尖不遠(yuǎn)的光點,光點顫動了一下,立刻融進(jìn)了我的手指。我體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光點順著我的動脈跟著血液緩緩流動,喚醒了我內(nèi)心深處最初對于認(rèn)知世界的渴望,先于任何一種形式、一種經(jīng)驗。

我看著地上四散泛濫的墨痕、褶皺泛黃的紙頁。光點順著眼睛流出,落在紙上,融在縱橫交錯的黑色里。無言的紙張在眾人的腳步掀起的風(fēng)中來回翻動,一點一點向我傾訴不為人知的一切,腦袋里一直生銹的鎖芯慢慢轉(zhuǎn)動起來,咔嚓咔嚓……

你們看!王家媳婦發(fā)現(xiàn)了粘連在墻角的大堆腌菜,外露的菜葉呈現(xiàn)出紙張般的泛黃腐爛。這些,怎么這么像紙?

幾個住戶不由嘔出了聲,這味道,難怪不一樣!

他是個作家嗎?趙先生拿起了一份有著鞋印的文稿晃了晃。

哈,有意思,看不出來啊,趙先生用腳又刨開一個紙堆,他就是個騙子,腌一個菜還要騙人。

空氣中泛起了酸臭,你們有人吐就回家吐去,吃都吃了,少來這兒惡心人!

這個鋼圈?這是胡女士的嗎?黃女士的問話穿過了人群,倒進(jìn)了劉先生的耳里。劉先生推開眾人,把鋼圈放到鼻子前聞了一下,聲淚俱下。

我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沒有繼續(xù)往下想。在一張一張的紙上,我的兩雙眼睛吃力地尋找著李老漢的蹤跡。他們把目光摸索到了每張紙每個纖維的每個分子,每個分子中若有若無的聯(lián)系。最后,無果而終。我的眼睛開始向我訴苦痛哭,思緒齒輪的轉(zhuǎn)動不知什么時候慢了下來。有扇門,隱隱約約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能感覺到,它,一碰即開。

可我觸碰不到那扇門。

我轉(zhuǎn)身離開,趙先生黃女士的嘴里傳來了陣陣對我的質(zhì)疑怒罵,我把它們拋下,關(guān)上李老漢家的門?;丶野旬嫾堈归_,潤好筆,調(diào)好顏料。

想法在腦中叫囂著呼之欲出,我冷靜下來,細(xì)細(xì)回想剛剛李老漢家里光點給我?guī)淼钠婷罡杏X。

王家小孩的喧鬧打斷了我探尋的思緒,黃女士對兒子的打罵聲順著水管一節(jié)一節(jié)爬了上來,趙先生的哭聲從墻縫里小心翼翼地沖我探頭探腦。我意識到我所處的喧囂環(huán)境不利于我的尋找,日影在墻上的緩緩偏移,留下不易讓人察覺的刮痕。我對周圍的一切驚恐不已,那些惱人的聲響從早到晚沒有停歇,還紛紛指向了不知所向的未來。我決心要離開這個地方,不能讓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嘈雜影響到我的創(chuàng)作和思考。

我所能帶走的東西寥寥無幾,我所需要的東西也屈指可數(shù)。我拿著身上最后一點積蓄,卷了畫紙,順著午后樓道住戶小憩的縫隙溜走了。我來到樓外的大門,習(xí)慣性地抬了頭,頭頂依舊是那片陌生而又熟悉的昏黃天空。我向外邁出一步,感覺到身體皮肉被一股力量迅速扯回,不敢相信,這是我走了無數(shù)遍的回家路。我吃力地邁著腳,每走出一步,就感覺身上的剝離感在逐漸加深。當(dāng)我爬出小區(qū)門時,前所未有的拉扯攫住了我的腰部,我猛地向前沖了一下,一陣劇烈的疼痛傳來,回頭一看,一個完整的人狀皮囊停留在了小區(qū)大門處,它空洞的雙眼瞇成了一條細(xì)縫,靜靜地望著我所在的方向。我趕緊把頭擺正,起身匆匆離開。

道路上沒有車輛,也沒有行人,空空蕩蕩的街道穿過了天和地的死寂。昏黃俯下身,在地面上仔細(xì)尋找原本屬于人間的喧囂。我躲避著它探尋的目光,把頭埋進(jìn)了胳膊夾著的畫紙中,在一個不知名的街道盡頭,尋找到了一處光亮延伸不到的小屋。我把東西一丟,就住了進(jìn)去。

不知道是夢還是其他原因,每天深夜,我都能聽到與我相隔千里的其他人的信息。那些在大學(xué)里我不屑一顧,擠出自己世界的同學(xué)們,他們有的開辦了畫展,有的在大大小小的美院任教,有的人還把自己的涂鴉賣出了高價,甚至還有人得獎!他們一個個的光亮前途晃疼了我的眼,我不得不承認(rèn),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時間流逝的聲音浩浩蕩蕩從外面?zhèn)鱽怼N輧?nèi)沒有鐘表,我精心營造的暫停抵不住外面世界的變換,日影的旋轉(zhuǎn),每一代蒼蠅扇動翅膀的細(xì)微差別讓我膽戰(zhàn)心驚。為了避免時間嬗遞帶來的困擾,我裝上了最厚的窗簾,特意騰出一個房間,里面囤滿蠟燭。我在打算扔掉屋內(nèi)的落地鏡時,借著燭光,看到了鏡子里蛻皮去肉的骷髏。我的手一緊,鏡子在手里裂成碎片,摔在了地上,很快又化進(jìn)地板。沒有退路,除了自己,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人能認(rèn)出我的肉體形貌了。我把屋內(nèi)能夠反光的物件全部遮了起來,把每個鐵制用具用刀片刮花,把兩個水杯蓋上蓋子,并強(qiáng)烈暗示自己喝水時要記得閉眼。

我在客廳的四面墻上掛滿畫紙,用幾個大缸盛滿顏料。后來,我又干脆把天花板和地面也都掛上了畫紙,只在客廳地面靠墻的拐角留了一個小小的容身之所供我休息。

我漸漸對我的手所能展現(xiàn)出來的寥寥無幾的姿態(tài)不滿意了,每當(dāng)十根蠟燭燃盡,我就把我的畫撕掉重新繪制。我對繪畫的執(zhí)著日益苛刻,也越來越對拿起畫筆畫畫時肌肉發(fā)出的吱呀感到煩躁。

在一個安靜的夜晚,我聽到了窗戶玻璃被人敲打的哭泣。我打開窗簾,看見了被自己拋棄的皮囊在外面沖我招手。它的嘴唇還是那么的鮮紅,讓我眷戀。它的出現(xiàn),讓我對自己的認(rèn)知出現(xiàn)了恍惚,這種恍惚又給我?guī)砹诵碌慕箲],從那天起,它就開始在晚上無休無止地敲擊我的窗戶。有那么十幾次,它幾乎就要推開窗縫進(jìn)到屋里了。

焦慮日夜堆積化成了煩躁。我只能把自己完全浸入顏料缸,以此對抗日漸漲起的消沉。我繪畫的時間越來越少,皮囊敲擊窗戶的響動中似乎漸起了歡快。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顏料缸里待的時間過久,粘在我身體表面的顏料浸入了我的血肉,順著我的肌肉紋理流淌,五顏六色的顏料在我的身體里沒有交融,反而自成一片。有次,我從染缸里出來,不小心被腳底的顏料絆倒,咚地落在地面鋪著的紙張上,紙上竟躍然出現(xiàn)趙先生摔下樓的形象,可我并沒有見到他摔下樓的場景,但那人,分明就是趙先生!

我似乎理解了當(dāng)初在李老漢家里見到的光點,這些光點指向了超乎任何一種具體創(chuàng)作的形式,直擊了所有創(chuàng)作者的本質(zhì),我起初對世界認(rèn)知產(chǎn)生的問題也得以解決,身為介質(zhì),我只能盡可能地去接近自己認(rèn)為的真理。想到這里,我的心底泛起一陣輕松。我憶起了李老漢,他是不是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本質(zhì)?如果那樣,他是不是還在某處以另一種方式存在著,是那些紙嗎?

我不由為我們感到悲哀。

窗外的響動把我從悲哀中拉了回來,我感覺自己能做很多事情。我躺在紙上,擺出了一個雕塑家的姿態(tài),起身,紙上一個滿臉灰塵、迷茫的雕刻家正在泛起的石灰塵埃中尋找,通過紙張,我還聽到了碎石落地的聲音。我又在學(xué)著王家小孩在紙上跳了兩下,一個小男孩正抬頭,無所顧忌地在紙上嬉鬧著。

窗外的響聲不知何時大了起來,沒有內(nèi)在的皮囊察覺到了我溢出身體的野心,它瘋狂地變換著位置,企圖從整個房間的各個角度闖進(jìn)家門。我租住的小屋發(fā)出垂死的呻吟。

我在腦海里忽略了對時間的感受,肌肉在我強(qiáng)烈的渴望下壓制住了疲勞,不停地旋轉(zhuǎn)、變換,在紙上舞蹈出不同的人形,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腳趾和手指被磨平了,不知何處的骨屑模糊了關(guān)節(jié)。紙上顯示的景象終于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欣慰,男、女人,老人、小孩,幾千、幾萬。

一個個人影在我的墻壁上閃動著,他們的體溫、呼吸,抬頭仰望抑是低頭的沉思被紙張刻了下來。皮囊對我作品的敵意化為對我的憤怒,它張著沒有唇齒的大口,從深淵里發(fā)出叫聲,它用沒有骨頭血肉的雙手敲碎了我家的玻璃,進(jìn)到了我的家??斩磪s有力的雙腳在我的畫紙上留不下一點痕跡,我不由得意起來。

我知道皮囊到來的目的,無非就是想讓我回去,把我重新關(guān)到那堆稍縱即逝的碳水化合物中,我厭惡兩塊相接的拼圖互相吸引的感覺。

可是就算我逃出了這個房間,它還是能找到我。但我發(fā)現(xiàn)了它不能像我一樣和我的紙張產(chǎn)生聯(lián)系。我把屋子里所有的紙張都堆放到了墻角:一座由人組成的陸地橫亙在我的面前,人聲喧鬧,體味撲鼻。

皮囊推倒了我千千萬萬的蠟燭,這些昔日給我?guī)砉饬梁拖M幕鹈?,現(xiàn)在正隨著我的皮囊四處吞噬。皮囊和火光發(fā)出嘆息的叫囂,迅速淹沒屬于我的空間。我沒有選擇,向后挪了幾步,一下沖向了墻角的畫作。

一次,兩次,空蕩的水瓢壓在了水面,我感覺自己的頭腦已然發(fā)漲,血液順著指縫臉龐的走向滴了下來。

三次,四次,一滴油脂滑到地上,我的血肉已經(jīng)粘連在了墻壁和紙張上,我每次后退,就會拉出無數(shù)根肌肉纖維。

百次,千次,一粒水珠刮進(jìn)了大漠,我的骨頭有的鉆出了肉體,更多的扎進(jìn)了內(nèi)臟。我不知道死亡和另一個世界哪個先到來。

我的皮囊逼近了我,趁我不小心,一把抓住了我外露的后頸骨,我用力把那根骨頭從身體中剝離出來,向著我的畫作進(jìn)行了最后一次沖撞。

砰,轟然一響,星塵化開,我像一個在雨中獨行的人,看著雨幕在我身前身后打開又合上。我栽倒在一個房間里,在房間的地面印出大攤血跡。很快,那些血跡就匯入了地板消失不見。我回頭望去,看到無數(shù)人的軀殼被掛在了身后的墻壁里,我竟莫名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骨頭重新生長起來,發(fā)出咯咯的聲音,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建構(gòu)起來,嘶嘶不絕。我企圖站起身,卻立刻倒下,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忘記了如何行走。我摸了摸自己好久不見的幾個腳趾,失聲痛哭。

我的臉龐已然印滿了不可移除的線條。那些躍動的線條平靜下來,躺在了我的血肉上,化為了層層疊疊無言的皺紋。我躺在地上,打量起周圍的環(huán)境,一片蛛網(wǎng)密布的狼藉,被我驚擾到的灰塵,在房間里四下逃竄著。

我在房間里努力回憶著曾經(jīng)的健全,不知過了幾天,憶起了全部身體部件的使用方法。

我打開被鐵銹塵封的門,發(fā)現(xiàn)這個房間是處在一棟樓房的頂層上,陽光透過窗戶打亮了半個樓道,通向屋頂?shù)奶葑娱W閃發(fā)著光。我想起了之前的鄰居,他們還好嗎?

我看著走廊對面嬰兒一般親切的防盜門,我的手指忍不住顫抖彎曲起來,輕輕敲了幾下,沒人應(yīng),又敲了幾下,等了一會兒,還是沒人應(yīng),我忍不住加大了力度,咚咚咚!

這時,一個滿頭花崗石灰塵的年輕人打開了門,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你信不信你再敲我家門,我就把你的頭打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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