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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和竹貍

2020-05-08 08:38:44冉正萬
長江文藝 2020年3期
關鍵詞:三寶姐夫舅舅

冉正萬

王善同又高又瘦,一個人在屋后出炭。出炭口只有坐著的狗那么高,寬呢倒也有胖女人屁股那么寬,可它并不是一道門,而是從地面斜下去的地道。為了將就一米九身高,他蹲在地上,身體前傾,一只手著地,一只手拿青炭。從窯子里轉(zhuǎn)移到出炭口,轉(zhuǎn)移二十來根后停下來,又瘦又長的雙腳橫輾著將身體移到出炭口,反身跪趴在地道里把木炭拿出來。全部拿完后,像打洞的穿山甲一樣倒退,一直退到外面,終于可以直起腰去碼炭。大口吸著新鮮空氣,連打幾個噴嚏,帶灰的痰像劣質(zhì)的綠寶石一樣飛到草上,如果那里恰好有只螞蟻,這小神神的劫運就到了,它將像裹在濃痰里的琥珀,被裹住的不僅有性命,也許還有靈魂。碼完再鉆進去,把剛才的動作再重復一遍。炭窯一次出五百斤炭,他爬來爬去要十次才能完成。像他這么干活的人,尋羊壩只剩他一個。

梁克實在院子里喊了幾聲,轉(zhuǎn)到屋后,雙手分開雪蓮果肥厚葉子,來到炭窯前,見姐夫屁股撅在窯門口,頭朝炭窯,像無頭刑天。喊了兩聲,王善同退出來,直起腰,笑了笑。為了不讓汗水把臉上和頭發(fā)上的炭灰沖進眼睛,他不時扯過胳肢窩衣服擦汗,雖然這一塊又臭又濕,但沒有炭灰,不會把灰擦到眼睛里去。梁克實咧嘴笑了一下,隨即眼眶濕了。

“不是叫你不要燒嗎?又不是過不下去?!?/p>

梁克實六十二歲,退休前在尋羊壩小學當校長,平時也干農(nóng)活,但畢竟干得少,膚色和著裝大不相同。他想起白居易《賣炭翁》,賣炭翁是為了生活不得不燒炭賣炭,姐夫根本用不著,姐姐死后,當著所有親戚,他要三個外甥每月按時轉(zhuǎn)三百元給他,他提現(xiàn)后把現(xiàn)金給姐夫。姐夫不懂微信,但他讓他們微信轉(zhuǎn)賬不僅是微信問題,更是監(jiān)督他們。第三方監(jiān)督。他們不給,他可在電話里罵他們,他不光是他們舅舅,還教過他們語文,是他們老師。九百塊錢,在這偏遠鄉(xiāng)村足夠一個人生活。他今天給姐夫送錢來。

王善同再次鉆進炭窯,從里面遞,梁克實在外面接,只用了一個小時就把炭出完。這活兩個人干比一個人快得太多,一個人不能放在出炭口,兩個人就沒問題,即時拿開,不會把自己堵在里面。

炭出完,王善同說去屋里坐。梁克實坐在柴堆上,說歇會。柴垛全是青柴,燒好的炭全是青炭。梁克實問姐夫為什么不燒其他木料,樹林里應該有雜木。王善同得意地說,青樹多,青燒炭最好。梁克實問青炭和雜木炭的價格,王善同說不曉得,他沒賣過炭。他說青炭好,是它比雜木炭熬火。他六十六歲,對于評價好與壞,是熬得熬不得,糯米飯熬餓,輪胎底球鞋熬磨。人活著,要熬得在。

其實青炭進城后并不受歡迎,點燃后特別愛炸火星,銻銻嗒嗒銻銻嗒嗒,火星亂飛。雜木炭不熬火,火力遠遠不如青炭,但著火點低,很容易點燃,不炸火星。

四十年前,王善同把名下山林平均分成三份,一個兒子一份,小兒子當時才兩歲。其時山林已經(jīng)被敗光,沒有燒過炭。最近十年,山林恢復到幾十年前,王善同開始燒炭。三份山林分別燒,絕不混淆,燒好后分別放進三個兒子木瓦房。他給三個兒子各立了一棟木瓦房,不是他能干與否,是別人也這么做。不同的是兒子多了點,如果其中一個是女兒,會輕松一些。兒子不講個,講砣,王善同三砣兒。既有份量也有重量,還透著艱辛。老大在福建打工,老二在重慶當廚師,老三在太原搞門窗加工。燒了十年,三砣兒子家里全是炭。他很滿意,他們在外面混不下去,回來可以把青炭賣掉。木炭價格比大米還高,何況大米不可能存放,木炭沒問題,放一百年也不會壞。

梁克實把錢交給姐夫,叫他不要再燒炭,知道說了沒用,還是得說,和叫學生勤奮學習時一樣。

“木炭放在屋子里危險。我聽說,從窯子里出來,擺放三四天還有可能復燃,空心木材里藏著火星?!?/p>

“不怕,我先放到這里,冷透了再背回去?!?/p>

“這青除了燒炭就不能做別的嗎?我喝過青籽酒,一九七八年,十幾歲,第一次喝燒酒,天啦,才喝半碗,腦殼里像有一面銅鑼咣咣打,像要裂開一樣痛?!?/p>

“嘿嘿。是難喝?!?/p>

“我現(xiàn)在只喝高粱酒,包谷酒都喝不下去?!?/p>

“嘿嘿?!?/p>

“明建給了我兩瓶茅臺,舍不得喝?!?/p>

“嘿嘿?!?/p>

“聽說賣兩千多塊錢一瓶,不知道為什么那么貴?!?/p>

“嘿嘿?!?/p>

“哥,我走了,下個月再來。”

“屋里弄飯吃了再走?!?/p>

“不用。你一個人怎么個弄法,叫我吃飯,想起都駭人?!?/p>

“嘿嘿?!?/p>

這時有人喊王大叔,看不見人。兩人同時伸長脖子尋找,感覺在院子里。梁克實大聲問,是哪個哇?他們繞過到屋前,見院子里站著三個年輕人。

“大叔,三寶讓我來拉炭。”其中一個說。說這話時看著梁克實和王善同,大概不知道誰才是“大叔”。梁克實為了表示自己不是“大叔”,主動說,“我是三寶舅舅?!边@個年輕人忙喊他舅舅。“屋里坐,你們。”王善同說。階沿上有小翻板椅。他進屋洗了把臉,換了件衣服,雖然新,但一看就沒洗干凈。

“三寶把炭賣給你了?”梁克實問。這不過是無話找話說,當然是賣掉,可年輕人的回答讓他大吃一驚,“沒有,他送給我的?!薄八徒o你拿去引火?燒煤的人不多了,這年頭要么燒電要么燒氣。”他的優(yōu)越感莫名其妙地冒出來?!熬司?,我不是拿去引火,我在敖溪街上河濱路搞燒烤,歡迎舅舅去品嘗?!薄斑@么說他全部送給你了?”“是呀。”“他爸爸燒了十年?!薄笆茄剑f叫他不要燒,可他停不下來,和我父母一樣。”

梁克實好不容易才克制住難過,這么多炭,三寶說送人就送人,都沒想到他這個舅舅。當然,送給他他也不要,他既不燒煤也不搞燒烤,但這么多,一點不心痛就送給外人,怎么也叫人想不通。

三寶家木瓦房在最下面,公路直接到他院子,比他大哥二哥交通方便。來了兩輛卡車,一輛停在院子里,一輛停在路口。梁克實明白了,另外兩個年輕人是卡車司機。他有意慢一步,攔住姐夫。告訴他炭不是賣是送,三寶把它們?nèi)克腿肆?。王善同出乎意料地平淡。姐夫一字不識,梁克實怕他不明白送和賣的區(qū)別,把同樣的話又說了一遍。王善同說,青炭是他的,他作主。梁克實說,你等等,我給三寶打個電話。

他往房子側(cè)面走過去,中間隔著一塊玉米地,既可以看到院子里三個年輕人,又不讓他們聽見自己的聲音。梁克實粗暴語氣讓三寶沒能轉(zhuǎn)過彎來,第一句居然是普通話,“怎么了,舅舅?”

“三寶,你是不是把炭送人了?”

“舅舅你去我家了?是呀,我送朋友了,我拿來又沒用。貴州離太原之么遠,我不可能把它們運到太原來呀,哈哈。”

轉(zhuǎn)換成不可能忘記的家鄉(xiāng)話。

“這么多青炭,你爸爸燒了十年呀,十年?!?/p>

“不止十年,有十二年了。我叫他不要燒,他不聽我話,我有什么辦法?!?/p>

“十年心血,你輕拋拋就送人?”

“不送人留著干什么?我怕哪天一個火星把青炭引燃,把房子燒球,不如早點送人。實話告訴你,人家還不想要咯,怕有老鼠尿老鼠屎,燒起來臭哄哄,擔心把吃燒烤的人熏跑。陳炭我燒過,確實臭?!?/p>

“你房子里一顆糧食都沒有,哪來老鼠?”

“蜘蛛臭蟲總是有的呀舅舅。房子不住人,全給蟲蟲螞蟻霸占了?!?/p>

梁克實忍不住提高聲音,心想那幾個聽到也無所謂:“你要送也應該送給你大哥二哥呀,老父親十多年心血,送給一個外人。你媽雖然去世了,但你和大哥二哥可是同父同母,是親兄弟。你現(xiàn)在日子好過,把炭給大哥二哥,他們拿去賣也行啊?!?/p>

三寶也忍不住提高嗓門:“舅舅,這炭既然是我的,處置權就應該屬于我吧?你問問我大哥二哥,我向他們借錢時他們是怎么說的,如果不是我這個朋友幫忙,根本就不可能有我現(xiàn)在這個門窗加工店。再說,大哥二哥現(xiàn)在過得去,你放心,他們不缺這點錢?!?/p>

“你朋友借了多少錢給你?”

“舅舅,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沒有任何猶豫,我剛說完,他就把錢打到我卡上。我一個貴州人,在太原人生地不熟,他不支持我一把,我現(xiàn)在哪里都不知道。兩車炭算得了什么,如果他需要我,我會第一時間從太原趕回去,要什么給什么。”

梁克實暗想,三寶向我開口我會不會借呢?他不得不承認,第一個念頭肯定是問借多少,然后尋找借口不借或盡量少借。

“你借錢,和你明建哥說過沒有呢?”

“沒有,怕他不接我電話。他是大學教授,我一個粗人,莫說借錢,話我都不敢和他說。”

“他是你親表哥,即便他當省長,也應該接你電話呀。”

“舅舅,沒別的事我掛了,有人來訂門窗。”

梁克實聽出來,三寶不愿和他聊下去。回到院子里,看見姐夫一個人在背炭上車,年輕人不知去向,氣不打一處來。他打電話時看見年輕人把炭往車上丟,像丟干柴棍子一樣,姐夫及時制止,找來背篼往車上背,輕拿輕放,碼得整整齊齊。

“哥,你欠他們的嗎?管球他們那么多,讓他們自己來。炭送給他們不出奇,還要幫他們上車,這也太出奇了吧?!?/p>

王善同像沒聽見一樣。梁克實不想幫忙,又不愿姐夫白費力?!澳菐讉€呢?”他問,姐夫把背篼里的炭碼完了才告訴他,他們找人去了。梁克實看出來了,姐夫不心疼力氣,只心疼青炭。這時來了十幾個人,有男有女,全都六十歲以上。和梁克實都認識,有的叫他梁老師,有的叫他哥,叫“他姨爹”“他表叔”。梁克實半開玩笑問,“你們來參加義務勞動?”他們笑著回答,“說好了要開錢的咯,義務勞動哪個來?!?/p>

三個年輕人這時回來,提了一箱飲料,見人發(fā)一瓶,包括看熱鬧的小孩。一袋方便面,也是見人一袋。梁克實不要飲料也不要方便面。

“舅舅,煙你抽的哈,剛剛才曉得你當過校長,難怪一看就大不相同?!?/p>

梁克實再不接顯得小家子氣,其實早就戒煙。姐夫不時招呼背青炭的人慢點,不要把炭摔碎了,碎了盡是炭灰。“炭灰灰燒不燃嘛。”他說。他不光心疼青炭,也為接收它們的年輕人著想。梁克實既佩服又不服氣,這么多炭,少說可以賣三萬塊,相當于他大半年退休工資。總覺得三寶太不識賢,太草率,太不把父親勞動當回事。他很想問年輕人,當初借了多少錢給三寶。十萬?難道。他不相信年輕人這么大方,主要是不相信他有這么多錢。但他不得不佩服年輕人比他這一代人會來事,他叫他舅舅時那么自然,像他真是他舅舅似的。在這大山叢中,沒有血緣關系的人,根據(jù)順藤摸瓜原則,七彎八拐,稱表叔稱表公,稱姨爹稱姑爹,八輩子沒關系的人,也能找到藐視血緣關系的稱謂。這年輕人倒好,拋棄繁文縟節(jié),完全不講規(guī)矩,一上來就喊舅舅。想想也沒什么不妥,聽著也還順耳,就是不服氣。他抽著煙,心想算了,炭又不是我燒的,關我屁事。

很快裝滿一車,兩車交換位置后繼續(xù)裝。

王善同不再幫忙上車,去收拾騰空的房間,把炭渣撿到背篼里。梁克實找來一個撮箕,和姐夫一起撿炭渣。幫姐夫干活,他覺得是應該的,想都不用想??僧斔吹浇惴蛏n老面容和佝僂腰身,突然意識到,自己對姐夫的感情更多的不是基于親情,而是源于同情,以前很少來。姐姐死后,姐夫一個人,實在有點可憐。他退休之前,來姐夫家次數(shù)更少,如果沒什么事,想不起要來,反倒是和學校、和村委會那些人,沒事打打牌喝喝酒,經(jīng)常在一起。

第二車也裝好,三寶房子里青炭全都背到車上。年輕人給干活的人發(fā)錢,感謝他們幫忙。領了錢的人來向王善同和梁克實告辭,邀梁克實去家里做客。年輕人給了王善同幾百塊錢:“大叔,不曉得你喜歡吃什么,什么也沒給你買,這點錢你自己拿去買,想吃什么買什么?!蓖跎仆瑘詻Q不要,年輕人把錢丟到裝炭渣的背篼里,“大叔,三寶那么遠,有什么事你跟我說就行了,我和他是最好的兄弟,特別是要開點藥買點肥料什么的,你給我打電話?!蓖跎仆テ鸨丑锏腻X還他,他急忙跳到屋子外面,“大叔,我走了,謝謝你,我一會告訴三寶,青?炭我全部拿走了。舅舅,上街來打我電話,我請你吃燒烤?!?/p>

梁克實幫姐夫撿完另外兩間屋子炭渣,說,“哥,我今天不回去了,就在你這里吃飯,我們好好擺下龍門陣,我們還從沒好好擺過龍門陣呢?!蓖跎仆瑸殡y地說,“嘿嘿,沒什么吃的呢,我又不會做。”“有什么吃什么。對了,不是有炭么,把炭燒起,小鐵鍋坐上去,摻水,放油,菜園子有什么煮什么?!薄昂俸?,要得嘛?!?/p>

兩人一起去菜園拔菜,路過慈竹林時,聽見地下刷刷刨土聲。尋羊壩第一根慈竹,是王善同祖上從江西來此墾荒時栽下??滴跄觊g“湖廣填四川”,王善同祖上跋山涉水,不顧艱難險阻遷徙,從江西人變成四川人。雍正年間,黔北大片劃歸貴州,他們從四川人變成貴州人。慈竹由一根變成一片,居家必有一籠慈竹,由此移走分栽,幾百年來與當?shù)厝藰s辱與共,成了山區(qū)一景。附近人家編筐編簍、織曬席、夾灰壁、圍柵欄、造火紙、起竹麻,對老竹林一向敬重。塑編和鋁塑等替代品出現(xiàn),加上年輕一代遠走他鄉(xiāng),慈竹沒人砍伐,竹子越長越密,越長越細。有些人嫌它遮擋視線,不能一眼看到對面高速公路,一把火燒掉。這片老竹林不礙誰眼才得以保留。

王善同聽見聲音后停下,示意梁克實不要出聲。他蹲下去,把耳朵貼在地上,抬起頭悄聲說:竹貍。梁克實心領神會,脫掉鞋,光腳一步步后退。這時一群黑翠鳥飛來,落在竹林上吵鬧。王善同掐了根草含在嘴里,等黑翠鳥安靜下來,以免黑翠鳥驚飛引起竹貍警覺。

兩人從家里拿來草把,干辣椒,還有一把雙齒叉鋤。竹林里有四個竹貍打通的隧道,兩人用草把塞住其中三個出口,只留下最下面一個。趴在洞口聽了聽,聽見“咯-咯”聲,王善同說,這是在磨牙。竹貍牙能把老竹根咬斷,和老鼠一樣厲害。梁克實說,再厲害也沒人厲害,它們不知道大難臨頭。王善同感嘆:

“是什么時候搬來的呢,我竟然不曉得?!?/p>

梁克實說:“它用不著通知你嘛。”

“嘿嘿,倒也是?!?/p>

“還是八年前吃過竹貍,沒想到今天能碰上。”梁克實喜滋滋地說?!耙粫醚笥蠹t燒,佐料只用干辣椒和生姜,其他都不用,吃得差不多了加水煮白菜?!?/p>

兩人在最下面洞口點燃枯竹葉、筍籜,引燃干辣椒,輪換著用竹筒往里吹氣。竹林四處冒煙。發(fā)現(xiàn)的兩個剛才沒看出的出口,兩人急忙找草把去塞。這兩個出口在密匝的竹子之間,得打掉夾在竹竿之間的筍籜,掰開竹子鉆進去,辣椒煙熏得他們連連咳嗽。梁克實脖子被筍籜毛刺傷,這毛和蠚麻針一樣,火辣辣又痛又癢。他在手機上查尋處理辦法,最簡單是用不干膠粘扯。王善同說家里沒有不干膠,不過可以抹蜂蜜。他讓梁克實小心看守,不忙吹煙,他回家拿蜂蜜。

“想吃野味都這么難,真沒想到。”梁克實自嘲地感嘆。但他相信努力一定有收獲。激勵學生刻苦學習事例近在眼前,意識到已退休,深感遺憾,同時擔心年輕老師不懂這些,就像擔心姐夫不會煮飯。不經(jīng)意間轉(zhuǎn)了一下脖子,衣領擦過筍籜毛刺傷處,又是一陣火辣。疼痛消下去后,想,當老師不容易,現(xiàn)在娃娃不好教。不過娃娃也難,大人不管,放任自流。到底哪里出了問題,當誰都這么難。

王善同拿來蜂蜜,還拿來手提式電筒。抹上蜂蜜,果然好許多。天已黑盡,兩人再次狩獵。王善同用鋤頭把燒火口挖開,擴寬后再點火。兩人都想起抗日老電影,都沒說,日軍收拾地道里村民和游擊隊員用的也是這一招。他們對日本人有種刻骨的樸素的民族仇恨,不愿把自己和他們當成一路人,也不愿把自己當成任人捉弄的竹貍。

“來了不止一點時間,里面全都被它摳空了?!蓖跎仆f。

“應該不止一個?!绷嚎藢嵳f?!叭羰怯袃蓚€,我們把其中一個養(yǎng)起來。等他們春節(jié)回來再殺。我敢肯定,他們在外面見都沒見過。寧愿吃竹貍一口,不愿吃魚蝦一筐。”

“養(yǎng)得活不呀?”

“我知道怎么養(yǎng),剛才在手機上看了,在石水缸里鋪一層土,給它吃甘蔗頭和嫩竹子,不能喂水?!?/p>

“要得,我那個石水缸早就不用。要是一對,今晚一個也不殺,等它們下崽。”

梁克實心不甘情不愿,對姐夫處處為兒子著想本來就有意見。但養(yǎng)竹貍這個主意是他提出,不好反對,暗想自己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看著點,小心它跑掉?!蓖跎仆l(fā)現(xiàn)梁克實心不在焉,忍不住提醒。

“放心?!绷嚎藢嵦崃烁髯?,只要竹貍跑出來,他將當頭給它一棒。竹貍腿短,鋒利爪子會打洞,但跑得不快。到時一棍子打死,就不用再養(yǎng)了嘛。自己從來就比姐夫聰明,梁克實笑了笑,心情又好起來。他把手電掛在竹子上,像探照燈。不光要注意看,還要注意聽。為此狡猾地在竹林下面鋪一圈枯葉,竹貍踩上去會嚓嚓響。聽見響聲我就給它一棍。他想。

“這幾年,它們啃死好多竹林。”王善同說。

“這種竹子的用處越來越小,早晚要退出歷史舞臺。以前房前屋后一籠竹,三年過后換新屋?,F(xiàn)在,當柴燒都嫌麻煩?!?/p>

“那也不能全都消滅呀?!?/p>

“當然。木瓦房要配竹林才好看。這是風水,年輕人不懂?!?/p>

王善同覺得渴,從菜地拔來兩個大白蘿卜,把鐮刀和蘿卜遞給梁克實,讓他自己削。他自己用篾片刮。

“它們從別的地方跑來時,怎么沒被發(fā)現(xiàn)呢?”梁克實問。

“都是晚上呀,白天從不現(xiàn)身,晚上悄悄搬家?!蓖跎仆f?!盀榱嘶钕氯?,各有各的辦法,老天早就安排好了?!?/p>

“既然各有各的辦法,那就用不著老天安排?!?/p>

“老天安排得再好,也得有自己的辦法?!?/p>

一束煞亮的燈光打斷兩人對話。這是一輛小車,翻過山坳后,燈光穿透兩山之間的壩子。聲音很小,速度很快。他們眼巴巴地迎著它,直到它消失。換在以前,隨之而起將有狗叫,豬哼、牛哞?,F(xiàn)在不但什么聲音也沒有,僅有的一點聲響都被它帶走,萬籟俱寂。

“熏了這半天,怎么沒動靜?”王善同不無埋怨地問。

“是呀,是不是辣椒少了?”

“不少,人在外面都遭不住嗆,在洞子里,更遭不住?!?/p>

“你聽一下看。”

兩人屏住呼吸。王善同聽了一陣,沒聽見任何響動。

“是不是我去拿蜂蜜時跑出來了?”

梁克實聽著像是在責備他不忠于職守:“哪會呀,我圍著竹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它不可能逃過我眼睛?!?/p>

“這就怪了?!?/p>

“會不會熏死在里面?”

“哪里就熏得死?!?/p>

“現(xiàn)在怎么辦?”

“只有挖開看咯?!?/p>

王善同撥開冒煙的渣子,一邊咳嗽一邊挖土將其掩滅。竹子根須像鐵絲網(wǎng),叉鋤挖進去容易,拔出來很難。王善同笑著罵了句“這個舅子龜兒?!被丶覔Q了把板鋤。板鋤鋤葉薄,不能用蠻力,只能一點點鏟。兩人輪換著挖了一陣,覺得太慢。

“它會不會一直往下打洞,這樣一來,煙子熏不著它?!绷嚎藢嵳f。

“有這種可能。”王善同承認。

“那我們不要忙挖,應該先往里面灌水?!?/p>

“這要多少水才能灌滿?還是挖吧,力氣又不要錢?!?/p>

王善同一個月水費電費不超過三塊錢,能不花錢的東西盡量不花錢。力氣從自己肉里長出來,可任意支配,錢從別人指縫漏出來,用一點少一點。他執(zhí)拗地向根竹糾纏的泥土發(fā)起進攻??醇苁剑皇菫榱送谥褙?,而是為了埋在下面的黃金。梁克實比王善同胖,力氣反倒比王善同小,干了一陣居然暈頭轉(zhuǎn)向。因為餓,血糖越來越低,吃野味的興趣越來越小,承認自己沒有口福,勸姐夫放棄。王善同說,他早就想消拔這片竹林,黑翠鳥以竹林作堡壘,轟不走,啄他種的菜。梁克實不好意思說餓得發(fā)昏,提起叉鋤挖另外一個洞,鋤頭還沒落下,王善同的腳踩在洞口,鋤頭一下挖進他的小腿。

慌亂、內(nèi)疚、恐懼,像憤怒的黑翠鳥,在梁克實頭上扇著翅膀亂啄亂叫。他給在大學當教授的兒子明建打電話,叫他安排車。明建說他的同學在縣城,開車去尋羊壩太遠,應該就近找車,馬上把姑父送醫(yī)院,以免流血過多??蓪ぱ驂文睦镉熊?,有車的早就離開這個鬼地方。他不想給大寶二寶三寶打電話,怕他們怪罪,打完其他親戚電話,都沒辦法,反倒羅里八嗦問他前因后果,沒說完掛掉電話他們還會打進來,搞得他很煩。王善同不時哼一聲,躺在地上不敢動,傷口用衣服包扎,還在流血。這時竹林下面的枯枝嚓嚓響,兩只竹貍從地下拱出來,慌慌張張地滾進菜園。劫后余生,一點也不可笑。梁克實看見了,沒去管它們,他擔心的是姐夫傷口被感染。手機電量快耗盡,還沒找到一個能來幫忙的人。他砍了兩根竹子,準備綁滑竿。決定不找別人,叫老婆來和他一起送姐夫去醫(yī)院。老婆驚慌地問怎么了,他生氣地說,來了再說嘛,哪得那么多話。

這時一輛救護車開進尋羊壩,停下后,有人大聲喊梁老師,問他們在哪里。是賣燒烤那個年輕人。梁克實忙取下手電,像扳道工一樣畫圈。

年輕人和醫(yī)生把王善同抬上救護車。年輕人開玩笑:

“舅舅,發(fā)現(xiàn)竹貍應該給我打電話嘛,我不用煙熏,也不用鋤頭挖,我有更好的辦法把它‘請出來?!?/p>

梁克實尷尬地笑著。他不知道鎮(zhèn)醫(yī)院有救護車,要知道直接打電話找他們,用不著這個年輕人。年輕人的電話響起,是三寶打來的。年輕人快活地說:

“你就放心吧,是你爸爸就是我爸爸,跟我客氣個鏟鏟?!?/p>

三寶要梁克實接電話,梁克實以為他要問他為什么挖他爸爸。三寶說:

“舅舅,這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就當他是我親兄弟,有什么事盡管吩咐,我回來還情,辛苦你啦?!?/p>

半小時后,到敖溪鎮(zhèn)醫(yī)院,梁克實問三寶朋友,三寶怎么知道父親受傷,年輕人說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三寶叫他馬上找車去接他父親,一刻也不能耽擱,醫(yī)院這幾個和他很熟,開起車就往尋羊壩趕??隙ㄊ悄硞€親戚把我“出賣”了,梁克實想。

王善同出院后,梁克實來幫他燒炭,不再問為什么燒,燒來干什么。

責任編輯 ?丁東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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