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瑜
大抵是某個春天,窗外剛有鳥鳴。
我和張楚在某友人的一段話下面留言,態(tài)度一致地贊美了一些什么。秀梅兄在后面跟帖,說,大白羊的想法果然都是一樣的。的確,王秀梅和張楚,都是白羊座,我也是。
白羊座在星座的鄙視鏈里較為墊底,差不多意味著——傻,白,甜。又或者是“簡單直接”。然而,終究是男女有別。比如,經(jīng)常在朋友圈里遇到的我們?nèi)齻€,張楚內(nèi)斂,唱歌卻是好的。秀梅居于海邊,有一手好的廚藝。而我,只擅長游蕩、空想等。
我和秀梅兄相識已久,有一陣子雖然并未謀面,但是,微博,微信,作品,語音通話,多個側(cè)面的交流,秀梅兄的樣子早已經(jīng)被全方位劇透。
初見面,我們幾乎沒有任何驚訝,差不多,像比鄰而居的熟人一樣握手,完了便進入瑣碎的人生交流。
是《長江文藝》的筆會,湖北崇陽,我們在一起待了三四天,一起看了兩部電影,討論了世事、文學的走向,以及內(nèi)心里的灰塵。
還說了許多話,都是關(guān)于時間易逝的哀傷。
有一陣子,秀梅兄在朋友圈里曬她的健身房照片。汗水濕了她的半個夏天,她在做器械,有一股說不出的英俊。朋友圈里的其他女作家,不是曬娃,便是曬新書的封面,只有秀梅兄不一樣,她就像她的某部小說里的人物一樣,硬朗、執(zhí)著。
白羊座大多有傾訴欲,這個星座的好處是,坦蕩,有釋放感。壞處是,隱私較少。當然,這只是對白羊座的誤解。在我的理解里,傾訴欲,可以幫助我們釋放多余的情感,內(nèi)心守衡了,人才會客觀,也才能做到克制。而至于隱私,對于一個寫作者,呵呵,我覺得,所有的傾訴都有可能是虛構(gòu)的。
秀梅兄有一次突然打了一通長長的電話給我。向我描述了她居住的小區(qū)四周的環(huán)境,以及她看上的一個房子的面積。那一陣子,她仿佛想要開一家咖啡館。在2009年秋天,我曾與友人在安徽的西遞村,租過一間上好的院子,做過一家咖啡館。所以,秀梅兄問我的意見。
我已經(jīng)忘記我在電話里和她說了什么,只記得她描述給我那個街區(qū)環(huán)境的時候,很有色彩感。我一邊聽,一邊在想,這種描述的方式應(yīng)該就是她寫作的習慣。
我們每一個人的寫作習慣都受制她的日常生活細節(jié),以及成長背景。
慚愧的是,我讀她的小說并不多。不只是她,我有意識地不讀同齡人的作品。除了當年向我投過稿子的幾個同齡人。70后的寫作者中,大多數(shù)人的小說,我并沒有讀過。是因為,我和他們離得太近了,我們吃相似的食物,閱讀同一時間出版的外國小說作品,甚至參加同一個筆會,念相同的魯院。這些同質(zhì)化的東西,讓我決定不看同齡人的作品。比起他們的文學作品,我更看中的是這些人的基本認知。
秀梅兄居煙臺,臨海,可是在我看來,她仍然生活在面食文化區(qū)域。是典型的北方生活方式培育出來的作家。這種根據(jù)飲食習慣來對作家的劃分,我認為更加有效。相比較南方作家,北方作家多了一些灰塵氣、煙火氣,以及地域感。相對來說,北方作家在語言上顯得干燥,有態(tài)度。而生活在南方的作家,大多語言濕潤、細膩。
秀梅兄的小說語言除了干燥,還有著山東人的豪氣。我就在她的某篇小說中讀出了《水滸傳》的味道,我知道,這并非是她本意。而是,她正在使用的某些方言,本來就來自《水滸傳》中故事發(fā)生的區(qū)域。
干燥自然也有干燥的好處,蒲松齡便是干燥的,可是,你瞧他多簡潔,又,多準確啊。
自然,在海南生活了多年以后,我漸漸也喜歡上了濕潤的空氣。但是,如果溫度低了,濕而冷,日子便不好過了。語言也如此,我很喜歡濕潤而又有溫度的語言,這樣的語言有聲音,有色彩,豐富而完美。只是,一定年齡做一定的事情。隨著年紀漸長,我仿佛又在內(nèi)心里回到了北方,我更愿意看枯筆寫出來的句子,越短越好,越少用形容詞,越好。
秀梅兄的語言,我也頗讀過幾次,當時的閱讀感受便是形容詞很少。我后來想過,一個人的用詞習慣是和飲食習慣深度融合的。一個擅長做面食的女性,那么,她的生活是及物的,有形狀的,甚至是溫飽的,簡短的。
面食,這種相對簡單的生活方式,讓人對形容詞有些疏離感。對于吃面條的人來說,與其用那些隨時可能飛走的形容詞來修飾自己對生活的理解,不如用溫度,用尺寸,用形狀來測量自己的內(nèi)心。所以說,北方的作家,寫作起來和生活起來,也沒有什么兩樣,大多是節(jié)儉的,樸素的。偶爾過得闊綽的時候,頂多是改善一下自己對詞語的親切度,比如我曾在秀梅兄的一篇小說中看到她使用“很是”,這就是北方的寫作者,說一個人是什么樣子,若是不過癮,會說,他“很是”什么什么。她把副詞當成了鹽巴,多放了一勺,讓讀者拿起她的作品閱讀時,會記下了她的味道。
北方人的口味確是重的。
某一天,我盤點微博中會做菜的作家,發(fā)了一條這樣的朋友圈:“我的朋友圈里作家和媒體編輯較多。就我個人觀察,上海作家夏商的廚藝,應(yīng)該是最好的。天津汪惠仁兄的肉食做得好。海南林森的燉湯不錯,中山馬拉兄熱衷于燉牛腩。還有山東王秀梅兄擅長包餃子,河南作家圈里盛傳吃過張宇老師愛人陳靜包的餃子永難忘。當年莫言老師寫文章說,為什么要寫作,因為餓啊,寫了文章掙稿酬可以改善一下生活。我個人也覺得,每一個作家心里都住著一個吃貨?!?/p>
一梳理,果然北方偏重口感,而南方則只做食材。秀梅兄在這條內(nèi)容下面嚴重抗議我對她的定位,聲稱沒有她不會做的菜。我只好回她說,有時間要去驗證她說的這一點。
有趣的是,秀梅兄喜歡詹姆和布蘭妮,我恰好也很喜歡這一對。我們便一起討論了很久的《權(quán)力的游戲》。她還喜歡重看《大話西游》,這樣懷舊且容易催人春心萌動的電影,讓我對秀梅兄內(nèi)心的柔軟有所窺探。
人到中年,我們都現(xiàn)實了許多。而熱愛重看《大話西游》的王秀梅定然是在尋找住在內(nèi)心里的那個小女生。這樣想來,也是美好的一種。
突然想說一下秀梅兄的名字,像極了山東河南地域里的一種作物,比如玉米。聽起來便覺得硬朗。不像江南的阿袁,或者是再往南邊的草白,僅告訴你名字,便有了抒情感。而王秀梅,快遞員大喊這個名字的時候,所有人都會覺得,這或者是一個居委會的干部吧。
王秀梅這樣的名字,常見,可信,總讓人想到舊時小說中的次要人物。然而,一直到了張愛玲出現(xiàn),作家的名字才有了通俗的特權(quán)。
秀梅并不像一個典型的白羊座,她不話嘮,愛好也并不雜亂。她有愛憎分明的表達習慣,讓人覺得這種愛和憎的來源,和她生活在一個四季分明的地域里相關(guān)。
黃河流域?qū)儆诒狈綒夂?,春秋相似,夏冬卻相反。這鮮明的四季,讓生活在這里的人知生活的變化,知人情的冷暖。而秀梅兄便是那個溫暖的人,你看看她從廚房里端出來的那一碗熱騰騰的餃子,就會知悉,她已經(jīng)包容了這塵世的一切,包括韭菜大蔥,還有白菜豬肉。
我喜歡王秀梅這三個字里傳遞出的人間煙火的味道,我也喜歡秀梅兄作為一個寫作者的通透和達觀。在我眼里,她是一個溫度偏高的人,也是一只在田野奔向遠方的羊。她的文字即使一粒一粒都種在大雪里,也會在來年的春天,長出火一樣熱烈的青春,或者故事。
終究,作家王秀梅,是一個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