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少飛
一放暑假,就是“六月天”了,我們一頭撲進了故鄉(xiāng)的那條晶亮的卻不知名的河。
我的小山村匯聚一大一小兩條河,大河源于古暮羊棧嶺,小河源于黃山九龍峰。兩條河淺處僅及腳踝,清澈、明凈,深處則碧波輕涌,生動、舒柔,掬一口沁人心脾,酷暑頓消,撲進去野泳更是我們在六月天的向往。
我和伙伴們首選的目標是村西南一里多路外的“鐵鍋潭”。這口深潭夾在兩個峭壁之間,最深處有三四米,里壁之上的原始古木給鐵鍋形的潭面灑下了片片蔭翳,使深綠色的潭面更顯得神秘莫測;峭壁斜插潭底,里側幽黑;上面是一丈多高的瀑布,飛流而下,驚心動魄。我們久站岸上,兩腿會微微打顫。我和小我三歲的弟弟有良說,我們倆先去探路,我們同時下去,如里壁有水鬼拖我們的手腳,我們一定要相互拉著,不能放手。我們一個猛子扎進去后,小心地在水底掃視,見里側黑乎乎的,但不見冒水泡,可見里側并無深洞和漩渦,估計也不會有什么水鬼了。我們放心了,轉身游回,招呼伙伴們:“下水吧!”伙伴們樂了,撲通撲通地像青蛙一樣都跳了進來。平時陰森恐怖的鐵鍋潭頃刻間一片驚呼和歡樂。我們繞四周游動,覺得比平淺的水潭過癮多了,然后潛入水底,搬掉亂石,數(shù)人同時游向水潭里壁的幽黑處,探尋里面是否真有水鬼……
此后,我們每天必來。午后的烈日曬得河灘燙腳、知了哀鳴,而我們則在鐵鍋潭里“打漂”,即人仰面躺在水面上,兩手輕輕后撥,雙腳一張一合往后蹬,讓身體緩緩前行。我們時而瞇著雙眼,看藍天上飄移的云彩浮想聯(lián)翩;時而微閉雙目,享受著輕輕柔柔的河水的恩賜。
這口深潭的瀑布外側有數(shù)個巖坎。我們先是從潭面上爬上低一點的巖坎上往下跳水,后又爬上一丈多高的巖坎跳,開始頭暈、心跳,而跳下后則一點都不怕了,閉目懸空落水后又悄然浮起的感覺飄然若仙。站在巖石上扎猛子更是刺激,像一條條小白龍入海一樣驚心,哧溜一聲落水的弧線很是優(yōu)美。扎猛子比跳水要求高。我第一次扎猛子時,因不敢頭朝下,落水時前胸猛拍水面,內臟劇痛,小命都差點兒沒了。跳水也會有險情。那次跳水腳落潭底后,我心里哎喲一聲,本能地弓下身去,捂著受傷的右腳板,水面上隨之冒出一股殷紅。上岸后,我才知道,右腳板被水底下的玻璃碎片劃開了,血流不止……
離鐵鍋潭不遠是“棺材潭”。提起這名兒,女人們打豬草時都不敢靠近,唯我們這些野小子們敢造訪。這潭比鐵鍋潭稍淺,但大些,長方形若巨棺,中間及四周均為平緩的巖石,兩邊是掩映的樹木。潭面照不到多少陽光,故水呈淺黑色,里側更黑,顯得陰森森冷冰冰的。大人們網魚時,我曾在這潭里用長竹竿挑上了一條形同大帶魚的“毛簸”。這在棺材潭里是極為少見的。第一次造訪這潭時,為了壯膽,我們幾個人站成一排兒,齊聲高叫著,同時扎進潭中,陰冷的潭面立即激起巨大的波瀾,層層拍擊著黑色的石壁,長時間發(fā)出咚隆隆咚隆隆的巨響,嚇得我們心跳如鼓,全身雞皮疙瘩一陣陣的……
第二次下去我們就不怕了。因這潭偏僻,板車路上看不見這里,我們可以光著腚子撲騰。有時,我們抓一把沙子摩拳光溜溜臟兮兮的身子,愜意極了。
但這潭的水太涼了,游了幾次后,我們又想轉移目標了。
村東兩里路外的“仙人潭”,是我們唯一不去造訪的深潭。這潭深不見底,陰森可怖,我只在一次網魚時,跟大人下去過一次。村里的老人說,太平天國時,長毛在這里殺了許多人,都是扔在這潭里的。我們就更害怕了。
“仙人潭”自然不在我們選擇的范圍。不過,我們依然有很多的目標可選擇。
和馬蜂拼殺
在河里玩夠了,我們也常在路上玩,在路上路下拔野蒜、摘山楂什么的。但那年的六月天,我們遭遇了馬蜂,與馬蜂進行了一場殊死拼殺。
我?guī)е辶鶄€伙伴到油竹坑方向的板車路上溜達。返回路過石壁山路段時,一個伙伴見路靖下有一串紅山楂,便伏身去摘,突然嗡的一聲,幾只大馬蜂從他的手下飛出,隨著小伙伴哎喲一聲哭叫,路塝下的馬蜂氣勢洶洶地向我們撲來。這種馬蜂黃中帶黑,有大拇指粗大,張牙舞爪,蜇人兇狠,是蜂中之王。因蜂窩有米簍般大,故大山人管其名叫“簍蜂”。簍蜂窩除常常落在樹樁邊,懸在路坎下外,還常掛在數(shù)丈高的大樹上,故又名叫“九里窗”,意為蜂窩掛得很高,像個能環(huán)視方圓九里的窗戶。
“快蹲下,別出聲!”我叫伙伴們半伏在地,臉朝黃土,屁股朝天,雙手護頭。我將只有五歲的妹妹護在身下竭力保護。馬蜂像日本鬼子的轟炸機群,黑鴉鴉一片,直往我們身上俯沖,我們翹起的臀部是馬蜂的首沖目標。我先是臀部被蜇了一口,如錐扎一樣疼,等我用捂頭的手移去捂?zhèn)?,手又被蜇了一口,疼得我直叫。正欲撫摸,腦門上又被蜇了
一口,我嚇得大叫。此時,小伙伴們被馬蜂蜇得叫聲不絕于耳。更急的是馬蜂蜇了妹妹一口,痛得小妹妹大哭不止,惹來了更多的馬蜂。
怎么辦?跑不脫,躲不過。大人們曾說過,三只簍蜂,頂只老虎;還說,簍蜂叮三口,不死也難留??晌覀兩砩隙急灰Я巳谝陨狭?,與其等死,不如和馬蜂拼殺!
我忽然悲壯地站起來,大聲吼道:“和簍蜂拼了!”不愧為大山里頑強的山娃子。我們這群最大只有十二歲的野小子被馬蜂激怒了,有的脫下身上的褂子猛撲,有的撿起路邊的竹枝揮舞。不少馬蜂被我們揮打在地,我們補上一腳,將馬蜂踩得稀爛。不可一世的馬蜂也暴怒了,它們從未遇到過如此膽大、強硬的對手,傾巢出動,嗡嗡地狂舞著,將我們圍蜇。我們已傷痕累累,腫眼開始瞇縫,腫手難握拳頭,但無所畏懼。馬蜂蜇在哪,我們的手掌就打在哪,有的馬蜂未及蜇便被我們打得粉碎。細而韌的竹枝很起作用,我們一陣揮舞,馬蜂就落地一片。路上散落的全是馬蜂的尸體。不少未死的馬蜂仰躺著,帶毒汁的屁股不停地翹動經反復拼殺,馬蜂數(shù)量大減,攻勢漸弱,我們在殺死兩百多只馬蜂后,乘機突出重圍。數(shù)只追來的馬蜂俯沖欲蜇,被殺紅了眼的伙伴們狠狠地用手掌搓死。
我們回到家,大人們驚嚇得直咋舌。我的父母急得搬走床上的被子,讓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的我和弟弟躺在清涼的床板上呻吟。這次拼殺,弟弟被蜇十八口,我被蜇十三口,其他的都在十口上下。我從昏睡中醒來時,很疑惑,不是說“簍蜂叮三口,不死也難留”嗎?我被蜇了十三口怎還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