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出生地、童年生活的西西里島回中國是我十一歲的事,再回去探望是在二〇一六年。
在飛機即將降落之時,我被廣播里空姐的聲音喚醒。七小時斷斷續(xù)續(xù)的睡眠并未減少長途旅行的疲憊和迷糊,于是我連同從頭到尾的倦意,強行將身體拖出機艙??僧斘遗c那沿地平線緋紅一片的晚霞撞了個滿懷時,當那從地中海上飄來的迷迭香灌入我的喉嚨時,我開機了。
我回來了。
舅舅的車開動了,而遠處幾多火燒云卻凝滯不動,仿佛被催眠了。西西里島還是那個復古又悠閑的少女。這里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還有郵件都慢,或許像木心先生所說的,一生也只夠愛一個人。有人說那只是現(xiàn)代人矯情的臆想,而我想說人間確實有這等清歡。當天朝的無線網(wǎng)絡(luò)已經(jīng)開始往5G發(fā)展時,這里依舊停在3G的龜速網(wǎng)絡(luò),刷新個微博都要等上三秒。路邊很少有人手中握著手機,他們只是行走著,孤獨地、快樂地任由咸咸的風圍繞自己,啜飲獨屬夕陽的寧靜,抑或是挽著伴侶的手甜蜜地說說笑笑。
故國街頭的墻壁還是那樣的花哨,上面寫滿了短促而又天馬行空的詩句,布滿了街頭少年一時興起用油漆噴的畫,人人都是藝術(shù)家。道路旁開滿了未聞花名的野花,流動的綠色中,淺白色的、桃色的、紫藍色,搖曳著。七月熱流拂綠了滿樹繁盛的葉子,蜘蛛在墻角畫著它白色陷阱,老屋斑駁的磚瓦聽過路的風傳送一則新的故事。每個意象中都住著精靈,它們迎著我的手,將積了層灰的記憶逐一點是。
暮色西沉,入夜了。但不用害怕黑暗,光會從家家關(guān)不嚴的房門流出,也會從頭頂上空的機翼滴落。21:47,挽著弟弟的手,我舔舐著手中榛子味的甜筒,行走在大廣場上,石板的階梯上。情侶們和朋友們成群結(jié)隊坐在一起,喝著扎啤舒緩壓力,或是對著璀璨星空浪漫地飲酒作詩,也有白發(fā)夫妻像孩童一般地撕下吐司的邊邊角角丟給那不怕人的鴿子吃。神圣的教堂門口,修女們各自抱著圣經(jīng)抽著煙。歐洲杯意大利隊差點踢進一個球,歡呼聲和哀嘆聲銜接得過于緊湊,讓我忍不住探頭往路旁的酒吧看看賽況。微風拂面,花香暗浮,墨藍色的夜空中,上弦月和繁星顯得如此明朗,心也如此地安定。我路過山峰,踏過河川,卻未曾有一個地方比這兒更能讓我卸下所有包袱。或許這就是故鄉(xiāng)的魔力。
我清晰地記得,那次回去是我初二升初三的暑假。如今,再次想起西西里島,溫州的又一個夏天快過去了,我即將升入高二。
"你更喜歡中國還是意大利?”
這是我剛到中國的時候,親戚好友問我最多的問題。當時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這里如山一般的練習冊與我的童年過分不同。我的童年,只有風箏、七星瓢蟲和水蜜桃。但是隨白駒過隙,我似乎也領(lǐng)略到了在這令人窒息的節(jié)奏中,忙里偷閑的僥幸與雀躍,那是青春該有的味道,是混合著夢想和汗水的水蒸氣。漸漸地,在我的日記中,“這是我到中國的第X天……”,也在不經(jīng)意之間的潛移默化中變成"這是我回中國的第X天……"。
如今還有人問我在中國讀書這么累,為什么不回到故鄉(xiāng)去。我總是笑而不語,西西里島的生活或許是我頭發(fā)花白之后會期待的慢生活,而十幾歲的青春,或許還是該在此處拼搏。
去西西里兩周后,我回祖國來了。
認識作者
吳家媛,浙江溫州人,出生于意大利羅馬,在此度過11年,現(xiàn)就讀于溫州第二外國語學校,性格活潑開朗,愛好廣泛,喜歡彈吉他、唱歌、作畫。
我于地中海之國度過我的童年,于11歲回歸祖國,心雖小,但足夠容納我對兩個母親的愛。我喜歡地中海咸得恰到好處的風,人間有味是清歡的悠閑;我也喜愛中國穿梭于大街小巷的煙火氣,督促著人前進的快節(jié)奏。我在地中海之國的古建筑之間收獲了彩色的快樂,在中國的書桌上揮灑著青春的汗水,前者可潤心,后者可雄魂。